老连长的魅力

商贤老侯 2021-11-06 16:18:55

我的老连长叫常会林,邯郸魏县人,出生于1946年,刚好比我大一旬。我是1976年12月底离开家乡前往部队的,算是77年的兵,我的部队代号52873,隶属原北京军区装甲兵坦克一师二团三营九连,我们的营房坐落在风景秀丽的天津蓟县邦均乡小米庄,那可是一个美的不能再美的地方了一一一只要出了房门,抬头就可见到一座气势雄伟的高山,这座高山的名字叫盘山,是燕山山脉的延伸,有着京东第一山的美誉。我已经记不清45年前刚来到部队第一次见常连长时的情景,但离开部队这42年时光里,他的面容时不时地在我头脑中出现,尤其是近四年,恢复通讯保持正常联系后,他高大、威武又不失慈蔼的形象更是常常在我眼前晃动,和他相处两年多时光的一些往事也会像放电影一样一幕幕闪回。

我是以知青身份从连水县小李集入伍的,我之所以去当兵,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想回城当工人,因为当时国家有规定,知青当兵退伍可以回城安排工作,从进入营房那天起,我压根没有在部队干下去的想法,自然也就不会有干出一番名堂提干当军官的雄心壮志,把当兵当回城的跳板动机本身就不纯,再加上我身上有一股酸溜溜的小资情调,性格又孤傲,还有城市兵的优越感,不招人待见本在情理之中。可常连长对我并不厌恶和嫌弃,相反,对我是关爱有加。我胃不好,吃不惯北方的发糕、窝窝头,常发胃病,严重时,还会有胃出血的不好情况,为了照顾我,他和指导员商量,先是让我到炊事班帮厨,待我适应后,才将我正式调到炊事班。我喜欢看书,看着迷时,会将炭火烧灭,班长说我,我嘴上答应改,行动上改得并不好,常常闹出点事情来。班长到连里告状,常连长并没有处理我,反而要班长多宽待、多关照我。当然,连长也不是所有事都袒护我,当我做事出了格,影响连里的大局时,也会狠狠批我。记得有一次,我们团到河北遵化搞野营拉练,我因为嫉妒跟我同一年参军的湖北应城兵范春宗,当着几个老兵的面说了很多不合时宜的话,矛头直指连领导。当时,连里正准备树范春宗,大会小会表扬他,当我言行传到连部后,连长和指导员很生气,差文书把我找去,狠狠地批了我一通,责令我写书面检讨,检讨不深刻,还要处理我,吓得我回到房间后,连夜在被窝里打着手电筒写了一份忏悔成色极高的书面检讨,总算过了关。这件事过去已经44年了,如今想起来,仍像发生在昨夜一样清晰得栩栩如生!

今年10月18号,一个偶然的缘故让我有机会见到阔别近半个世纪的老连长。河北衡水举行马拉松赛,我前去参加,比赛结束第二天我就乘高铁前往离衡水两百公里远的老连长家乡邯郸。中午一点刚过,我下了高铁,走出邯郸站,见到前来接站的老连长的徒弟小李,在车上,小李热情地为我介绍他师傅,赞美之情溢于言表。因为刚认识对方,我不便深问他们是什么样的师徒关系,仅是从他的讲述中得知,他跟老连长学拳,老连长出身于武术世家,他父亲对道家拳术很精通,他从小就跟父亲学武术,如今虽已76岁,身体强壮得很,几个年轻人都近不了他身。老连长有这个身世,在部队时我并不了解,听小李这么一说,我才知道,原来连长还有打拳的特长,看来,他身体一定不错。

果真,当小李带着我到丛台公园参观一圈后,来到位于人民路上的邯郸文化艺术中心,两个人在艺术中心广场一角见面时,我看到一个至少比实际年龄小十多岁的老连长。40多年,一万五千多个日夜,即便身体再好,岁月的风霜也会让人的容貌变老,可老连长变化并不是很大,高大挺拔的身材,既不瘦也不胖,仍像年轻时那么匀称,长方形的脸上虽有岁月留下的沧桑,但两只眼睛还像年轻时那样又大又圆,所放射出的和善与脸上习惯性的笑容仍如四十多年前那样给人以暖人的温馨。我快步走上前去,紧紧握着老连长的手不放,小李让我们在凳子上坐下,两人的手才放开,直到接待晚宴,两位老战友叙旧的话语说个不停,以至冷落作陪的老连长的几个徒弟。

晚饭后送我去宾馆的路上,小李边开车边夸他的师傅,一个晚上短暂的接触,我也感觉到老连长有点特别,跟我想象大不相同。四年前,我们恢复联系时,我在电话中了解到他以正营职身份转业到邯郸市交通局后,干了好多年处长,直到退休时仍没有升官,比起同样以正营级身份转业的指导员干到地市级检察院副检察长,按官场的标准评价,老连长要低半级,对两人的差别,我一直以为是文化程度不一样造成的。但一个晚上的交流,老连长给我的印象是,他的第一学历绝不应该是高小,他的传统文化水平,对中美关系的见地,人生哲学底蕴远远超过许多大学生。小李对老连长也十分的敬佩,一路上,一直说老连长如何如何有学问,人品如何如何好,说跟他学拳的人有十几个,不仅冲着他的拳艺,更是冲着他的人格魅力去的。快要到宾馆时,我问小李,你们跟老连长学武当拳吗?小李回答说,说是学拳,其实很少练,就是听他讲,一群人以他为中心,天南海北地上人间漫无边际地闲聊。听了小李的回答,我感到纳闷。学拳很少练拳,更多时间在聊天,却又乐此不疲这是怎么回事?小李看我一头雾水的样子,连忙解释说,我们师傅可厉害了,听他讲的人对他都很佩服,许多心结不知不觉就解开了,就拿我说吧,跟师傅这几年,学到很多东西,感到进步很大。说话间,车子到了宾馆。下车回到宾馆后,我边洗澡边想着老连长的师徒们,觉得这里面大有文章。

第二天上午,老连长亲自陪我到广府古城和离古城不远的弘济桥,同行的除了开车的小李,还有老连长的另一个徒弟。我们先去的是弘济桥,一路上,我和老连长边走边聊,他告诉我,在干连长之前,他干的是副指导员,是他自己向领导提出不想做政工干部,要求干军事干部的。领导问他为什么要转行。他说做政工干部有些“冒”。我不太懂“冒”的意思,猜想这可能是北方话,意思同“虚”差不多吧。他接下来讲当时正值文革后期,搞批林批孔,上纲上线,有些事并没有那么严重,为了完成任务,硬往上拔,他有些不适应。他的讲述证明了我对“冒”的理解,确实和“虚假”的“虚”差不多。他还讲了他做连长时,有几个人告诉他,指导员为了紧跟形势,准备批他,他并没有大发雷霆,而是平静地对这些人说,人家要批就让人批呗,我可能也有该批的地方。若干年后,指导员已经转业了,从家乡打了半个多小时电话,为特殊年代做的荒唐事解释致歉,他怕指导员太自责,说了很多理解和安慰的话。说到这里,老连长看了我一眼,微微苦笑着对我说,我嘴上这么说,心里能一点感觉没有吗?我连忙点头,对老连长的坦诚发自内心的敬佩。

从弘济桥出来的路上,他又为我讲述了另一个故事,这个故事说的是他当连长时,一个战士的做教师的未婚妻被同事强奸了,这个战士知道后,找连长汇报,请他帮忙出主意。那个年头,破坏军婚是要坐牢的,按常理,老连长会让他回去向公安机关报案,把强奸犯抓起来。可老连长没那么做,而是问这个战士,你爱不爱你的未婚妻。这个战士回答,爱。老连长对他说,那你回去后,找到你未婚妻的同事,严肃地跟他谈,你已经犯了强奸罪和破坏军婚罪,你是初犯,我原谅你这一次,如果再有第二次,我决不饶恕,绝对让你坐牢。后来,这个人再也没对他未婚妻乱来。这个战士退伍回到地方两人结婚后,生了个男孩,日子过得挺好。说到这儿,老连长顿了顿,又说,如果当初报案,未婚妻丢了脸面,他在亲朋好友面前抬不起头来,两人能不能结婚很难说,即便勉强结了,双方心里都有阴影很难过得好。听了老连长讲的这个故事,我为他考虑问题周全叫好,同时,对他也更加的刮目相看。要知道,他当时才二十多岁,处理问题就那么老道,那么具有远见,可见,他的人生底蕴有多么深厚。

在参观广府古城时,我大脑一直翻滚过不停。老连长上午讲述的他年轻时做的几件说不上多么了不起的事使我对他有了更多的新认识,他的那些徒弟冲着他的拳术而来,而真正折服于他的却是他作为一个老者、智者的人格魅力。我知道,自己的这个看法仅仅是表面上的,老连长和他的一帮追随者之间究竟有着何种因缘,里面究竟又蕴藏着哪些人生玄机,还有待探究。中午吃饭和下午参观邯郸博物馆的间隙,只要大脑一闲下来,我都一个劲地思考个不停。

我是下午三点半的高铁,为了确保不误点,只好走马观花草草地在博物馆走了一圈。出了博物馆大门,我依依不舍告别善良、宽厚、睿智、看上去不显山不显水但浑身上下散发着朝气的老连长。车上,我继续和小李讨论作为一个第一学历只有高小,世俗的人生地位只是个科级干部,何以能够吸引、聚拢十几个学历、资历都不低的中年男人。小李也没说出个子丑寅卯,只是一个劲夸他师傅人好,说他师傅身上无形中有一股吸引人的东西,大家乐意和他在一起,每次和他分手后,人人都感到愉悦、轻松,渐渐地,生活中、工作上难缠的问题少了,明显感觉到自身不断在长进。我一边听,心里一边想,论国学功底,文字能力,演讲天资,我并不比他差,前些年,我一直想用讲座的方法去布施,后来因搞文学创作放弃没搞,但我想,即使搞起来,能否达到预期目标,顺利地将国学班办下去还说不上。老连长并没有这个想法,他只是退休后有了闲暇,教拳、聊天的目的是用来打发时间,并没有“渡”人的想法,无意中却影响、帮助了许多人,其中最根本的原因在于他用自己的人格魅力感染了一群同样有着向上向善基因的有缘人。这个事例,很好地诠释《文明的江山》一书中论述王阳明心学中的一句话:“文明的生机一一良知”!大千世界,精彩纷呈,物质财富胜过喜马拉雅,文明成果深似三大海洋,真正能让人幸福快乐,能让人心安详,能让地球安宁的是“良知”,而“良知”并不仅仅是存在于那些知识精英、达官显贵身上,像老连长这样的普通人可能更多的拥有。我为老连长感到骄傲的同时,暗暗发誓,余生要做的不仅是要把企业和文化当事业来做,无论处于何种状况,都要守住“良知”,让生命放光,更要为天地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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