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府军终于清洗掉了桓楚势力,但东晋的内斗才刚刚开始

新波聊历史 2025-03-05 20:30:39



南朝的北伐(25)主笔:朱晖(闲乐生)

公元403年十二月,东晋权臣桓玄在清洗了东晋宗室实权派与北府老将之后,终于篡晋自立,建立了所谓“楚朝”,史称桓楚。然而桓楚才建立了两个多月,北府将刘裕便率领义军杀到建康把他给打跑了。桓玄回到江陵,又被北府将刘毅率领的东晋西征军打败,最终在逃亡益州途中被益州刺史毛璩派兵攻杀。

就在桓玄死的前一天,桓楚的荆州别驾王康产与南郡太守王腾之已宣布反正,共同拥戴晋安帝复位。桓玄等人被杀后,晋安帝又下诏大赦天下,毛修之与冯迁灭贼有功,毛修之升为掌禁军宿卫、羽仪清道的骁骑将军,冯迁升为汉嘉太守。但没几天,桓玄之侄桓振就偷袭江陵成功,杀了王康产与王腾之,又挟持了晋安帝。桓玄死后,晋朝西征军以为大局已定,走的就慢了些,再加上风向又由不久前的顺风变成了逆风,所以耽误了行程,等到听闻桓氏重夺江陵,这才打起精神赶紧进攻,刘毅攻克了巴陵,何无忌、刘道规则破桓谦于马头,破桓蔚(桓玄堂兄)于龙泉(二地皆在今湖北荆州市东南)。

西征军连战连胜,就连何无忌也产生了轻敌情绪,想要一鼓作气拿下江陵,这时又是刘道规想法不同,他表示:“兵法,屈申有时,不可苟进。诸桓世居西楚,群小皆为竭力;(桓)振勇冠三军,难与争锋。且可息兵养锐,徐以计策縻之,不忧不克。”

此前峥嵘洲之战,楚军势大,诸将要退是刘道规坚持迎战,结果赢了;如今胜利在望,诸将要战,刘道规又提出要息兵养锐,可这次诸将却不听了,就你想法多,这次我们偏要进攻。于是,两军在江陵城东的灵溪展开大战,结果桓楚最猛的两大悍将桓振与冯该联手,大破何无忌等人,西征军战死千余人。诸将只得退回寻阳,向朝廷上疏请罪,刘裕认为刘毅是主帅应负主要责任,遂免其青州刺史之职而自领之。与此同时,益州刺史毛璩派兵攻破了汉中,斩桓希,毛璩遂又自领梁州。至此,毛璩,桓振,刘裕三大势力已呈鼎立之势(分占上中下游)。

经过几个月的修整,这年十月,刘毅、刘道规、何无忌率领西征军再次出发了,桓振派出自己手下第一大将冯该率军一万余人在夏口阻击。这一战,刘毅知耻而后勇,亲贯甲胄在阵前指挥作战,结果不到半日就打破了冯该的防御工事,冯该大败,落荒而逃。

十二月,刘毅又率军攻占巴陵。刘裕赏罚分明,立刻以此战功,拜刘毅为使持节、兖州刺史,将军如故。刘毅领军号令严整,所经城邑,秋毫无犯,百姓安悦,遂一路进逼至江陵东南面的江津。而就在这时,太元末(396年)自关中扶风投奔晋朝的流民帅南阳太守鲁宗之亦入局反桓,领兵南下襄阳,打败了桓振所委任的雍州刺史桓蔚,并沿汉水南下打败了桓氏将领温楷,进屯于江陵西北的纪南城。桓振两面临敌,一时不知所措,竟然派人找刘毅谈判,说要用晋天子司马德宗交换江、荆二州。刘毅哭笑不得,你这绑匪太不懂行情,天子虽然精贵,但这肉票可值不了两州之地,快点投降吧,你完蛋了。

桓振无奈,只得先救一边火。他命桓谦、冯该防守江陵,而自率大军北上,进攻鲁宗之。桓振也果然善战,一战就大败鲁宗之,然而得胜归来的桓振却发现,江陵城头火光冲天,显然已经被攻破,桓振军心顿失,其众皆溃,桓振只得带着一帮亲信逃亡涢川(今湖北安陆一带)。原来,刘毅一等桓振离开,就立刻发动了攻城,桓谦知道打不过,竟然弃城而逃,带着一帮桓氏子侄与桓楚旧将逃奔后秦去了。此后朝廷又派辅国将军刘怀肃(刘裕姨母赵氏之子)、龙骧将军檀祗(檀凭之侄子)等人花了几个月的时间,终于扫清了桓振、冯该、苻宏等桓楚残余势力。冯该被刘怀肃讨斩于石城;苻宏被檀祗讨斩于湘东;桓振死得最惨烈,史载他与部下痛饮绝命酒后,杀入晋军阵中,身中数箭后被乱刀砍死。

自桓温以来,谯国桓氏对荆州近六十年的统治,就此宣告终结。

经过近一年的战争,大晋朝的天下总算失而复得,晋安帝又重新回到建康做了皇帝。这一切,当然要归功于京口举义而又西进灭桓的刘裕、刘毅等人。为表彰北府诸将的建义之举,朝廷宣布改元“义熙”,希望大义所至,为国家带来安定与繁荣。

而如今大事既定,北府诸将的军功与权力也需要朝廷作进一步的确认与封赏了。一个统治集团的根本任务,其实就是分配利益,士族掌权的时候是如此,如今军人掌权了,也需要如此。

义熙元年(405年)三月十九日,朝廷下诏,做出以下人事安排:

1. 任命琅邪王司马德文(晋安帝弟弟)为大司马(一品),武陵王司马遵为太保(一品)。

2. 任命刘裕为侍中(门下省长官)、车骑将军(二品)、都督中外诸军事(督领建康宫中与宫外的所有京师禁军),徐、青二州刺史如故。

3. 任命刘毅为左将军(三品),兖州刺史如故(不久又进位抚军将军)。

4. 任命何无忌为右将军(三品)、督豫州和扬州五郡诸军事、领豫州刺史,掌西府兵。

5. 任命刘道规为辅国将军(三品靠后)、督淮北诸军事、并州刺史。

6. 任命魏咏之为征虏将军(三品靠后)、吴国内史。

7. 任命刘敬宣为江州刺史,辅国将军如故。

对于这些高官重权,诸将都欣然接受,然而刘裕却独独坚决推辞,司徒王谧以为刘裕嫌官小,就与百官商量,要把自己的“录尚书事”也就是相权也让给刘裕,但刘裕又坚决推辞。其实,王谧等人会错意了,对于朝廷的相权与建康禁军的兵权,刘裕根本就不想要也不敢要。毕竟,在京口建义功臣之中,刘裕还没有压倒性的军功与权威,比如刚收复江陵的刘毅与何无忌就是行事较为强势的竞争者。特别是刘毅,总觉得刘裕虽是举义京口、收复建康的首脑元勋,但自己也是西征荆州、迎回安帝的元勋首脑,两边差距不大,凭啥一定是你刘裕当老大,我俩至少平起平坐才对。事实上,刘毅从桓家手里夺回安帝后就利用安帝下了一道诏书,直接把自己提到了临时执政的位置上(注1)。可见刘毅相当急着上位,但建义诸将显然也不希望刘毅一人轻松坐大,所以,安帝一回到建康,这道诏书就悄无声息地作废了,大家就当这事没发生过。

在这种情况下,如果刘裕贪恋权位留在中央执掌朝政,那么一则会留人口实,对团结不利,二则也势必会放松对北府兵权的掌控。而且现在刘毅正留屯夏口,整合荆州力量,一旦荆州的势力起来了,可能又会对下游建康造成威胁。此次东晋遭遇桓玄之乱,最开始的源头就是中央与藩镇不和,藩镇之间也不和,结果互相兼并,终成大祸。所以刘裕还是想先回京口,继续狠抓兵权、协调诸将,细心维护各军府势力之间的平衡,使其形成合力,并伺机解决掉东晋这百年来上下游割裂对峙的大难题。至于中央的朝政,还是暂时交给王谧等人就好,这样建义诸将也都没话说了!

但这些话,刘裕也不好明说,只能大家慢慢体会。王谧等人一时也不懂啊,还以为刘裕在搞“三让”那一套,于是又让安帝下诏要百官都来刘裕宅第敦劝,安帝还亲自来到刘裕宅第,劝刘爱卿给朕个面子,赶紧接受任命吧!

皇帝的面子,刘裕不能不给,于是他第二天一大早就来到宫门前跪下,又是请罪又是道歉,总之非常诚恳的告诉晋安帝,朝廷这活自己实在干不了,还是请天子允许我继续留在军事口好好工作吧!

王谧等人这才真正明白了刘裕的心思,看来老兄你是真的很想好好抓一抓军事啊,好吧,那么全国的军事就都交给你了!

于是,朝廷下诏,撤销此前任命,改授刘裕都督荆、司、梁、益、宁、雍、凉七州,加上刘裕此前所督扬、江、徐、兖、豫、青、冀、幽、并九州,加起来总共十六州诸军事。此前司马元显创造的记录是都督十八州军事,如今刘裕只比司马元显少督了交、广二州,这在寒门武将之中也算是破纪录了。

刘裕既然督了十八州军事,那么他就可以认真筹划,改一改此前朝廷对北府诸将的任命了。

这天下的藩镇虽多,但关键还是在扬(徐)、荆、江、豫这四州上。目前这四州的军事,乃由反玄义军的京口举义派与流亡北奔派共分,扬(徐)州(刘裕)与豫州(何无忌)归京口派,荆州(司马休之)与江州(刘敬宣)归北奔派。

对于这种分配,北府诸将很有一些意见,特别是西征军的统帅刘毅认为:“刘敬宣不豫建义(没参加京口举义)。猛将劳臣(京口派一帮人),方须叙报;如敬宣之比(北奔派一帮人),宜令在后。若使君不忘平生(指刘敬宣父子曾对刘裕有知遇之恩),正可为员外常侍耳。闻已授郡,实为过优(刘敬宣归晋后先为晋陵太守,后升为江州刺史);寻复为江州,尢为骇惋。”其实刘敬宣也曾是刘毅的老上司,只不过关系并不太好,当初,刘毅起家为宁朔参军,也就是宁朔将军刘敬宣的参军,表现还不错,当时很多人认为这是一个雄杰必成大器,偏偏刘毅的顶头上司刘敬宣不这么看:“夫非常之才自有调度,岂得便谓引君为人豪邪!此君之性,外宽而内忌,自伐而尚人,若一旦遭遇,亦当以陵上取祸耳。”刘毅听了这段评语,早就怀恨在心,如今还不趁势搞事情?刘敬宣也知道刘毅这个人不好惹,干脆自己上表请求解去职务,回到京口提前养老。刘裕本来就和刘敬宣关系很好,所以趁此时机极力拉拢刘敬宣,给他赐钱赐物,还常与他一同游宴,最后又恢复他的将军号为冠军将军,任宣城内史(今安徽宣州)。

刘敬宣毕竟是刘牢之的儿子,本人在北府军中仍有深厚的人望与关系。刘毅以私仇而结怨于刘敬宣一派是非常不智的,这等于将这一派势力彻底推到了刘裕这边。

而就在此时逃亡涢川的桓振再次起兵攻陷了江陵,荆州刺史、都督荆益梁宁秦雍六州诸军事司马休之弃城而逃,出奔襄阳。刘毅遂派刘怀肃等人击斩桓振,收复江陵。司马休之被弹劾免官召回了建康,转任后将军、会稽内史。如此出奔派全面失势,上游荆、江督将空缺,刘裕又得重新作出安排。

这二州之中,荆州督将无疑是重中之重,刘毅也早就觊觎着了。但刘裕显然不想把这个位置交给他,首先就关系而言,刘裕刘毅在京口举义之前并无深交,难谈信任,而且刘毅跟刘裕所亲信的王谧(注2)、刘怀肃(注3)、刘敬宣等人关系都不好,如果刘毅督荆州,则上下游之割裂对峙之势必将再起,到时晋朝又要国无宁日了。

但是,以刘毅西征灭楚、迎还安帝之大功,也必以大州督将酬之,否则也难以服众。所以刘裕思虑再三,决定以刘毅替换何无忌,任命为督豫州和扬州五郡诸军事、领豫州刺史,持节、将军、常侍如故。从此刘毅成为二品持节都督,镇守建康西部屏藩西府历阳与南部屏藩南州姑孰,与刘裕成分庭抗礼之势。

何无忌的豫州给了刘毅,那么刘敬宣的江州就正好交给何无忌。何无忌与刘裕关系一向很好,而且还是京口举义的第一创始人,让他督江州比刘敬宣更合适也更能服众。另外何无忌在西征时与刘毅闹了不少矛盾(注4),用他率兵镇守在豫州上游可以压压刘毅的威风。

至于荆州之重,刘裕暂时没法交给任何人,但有一个候选人,那就是他小弟刘道规。在西征两大战役桑落洲之战与峥嵘洲之战中,刘道规的两次建言都展现了其对战局的极度冷静与睿智,其明毅英断,显是处理复杂局面的高手(功曹刘翘何其厉害,生了三个儿子两个是一流名将)。而且把荆州交给自己人,可以为刘裕整合上下游势力打下极好的基础。当然,以刘道规目前之威望、资历,还不足以担此大任,而且当时在江、荆、豫三州交界地区,仍有桓楚残余势力在袭扰郡县,局势仍不稳定。所以刘裕先让刘道规以本官进督江、荆、豫九郡诸军事,率领刘怀肃、檀祗诸将讨平九郡桓楚残余势力。同时升魏咏之为荆州刺史,持节、都督荆、益、宁、秦、梁、雍六州诸军事,领南蛮校尉。然而一年后,魏咏之病逝,朝廷便以刘道规平定桓楚余孽之功,让刘道规代替魏咏之的职务。这样一来,东晋军镇就沿着长江中下游,形成了荆州刘道规、江州何无忌、豫州刘毅和扬(徐)州刘裕四大势力的分布格局。

大家也许会奇怪,我为什么不提长江上游的益州呢?其实桓玄被灭后没多久,益州也易主了,而且还脱离了东晋正式独立了。原来,当桓振起兵荆州大乱的时候,益州刺史毛璩也想趁机东下分一杯羹。但出蜀作战介入东晋门阀政争,只会提高毛氏在晋朝的地位,巴蜀本地大族没有任何收益,跋山涉水只是给毛璩当炮灰罢了。于是,巴西豪强谯纵、侯晖等人率领手下氐兵造反,回攻毛璩,毛璩战败,全家被杀。谯纵遂宣布益州独立,自称成都王,建立了十六国中的谯蜀政权。谯纵出身巴西谯氏,他有位挺有名的族人前辈,就是当年三国时蜀汉的最大投降派谯周。

注1:《资治通鉴·晋纪三十六》“安帝义熙元年”条:“乙未(正月十三日),诏大处分悉委冠军将军刘毅。

注2:《晋书·王谧传》:“王谧既受宠桓氏,常不自安。护军将军刘毅尝问王谧:‘玺绶何在?’(王谧曾手解晋安帝玉玺授予桓玄)……王谧惧而出奔。刘裕笺诣大将军、武陵王司马遵(为王谧担保),遣人追蹑。王谧既还,委任如先,加班剑二十人。”刘毅逮着王谧的政治污点穷追不舍,反映了他“志在兴复,情非造宋”,极力维持现有秩序的政治立场。其实像琅琊王氏这种顶级士族,从来就没有死忠一姓的说法。事实上,琅琊王氏的先祖、魏晋大臣王祥死前曾向子孙提出五条“立身之本”,其中有信、德、孝、悌、让,但唯独没有提到“忠”。琅琊王氏从曹魏到隋唐足足八个朝代都长盛不衰,秘诀就在这里。

注3:《宋书·刘怀肃传》:“(刘怀肃)既行失(刘毅)旨,(刘)毅上表免怀肃官。”刘怀肃丢官之后,乃于次年即义熙三年(407年)郁郁而终,时年四十一岁。刘裕失去了宗戚中一大助力,非常惋惜,乃表朝廷追赠他为左将军。

注4:《晋书·刘毅传》:“刘裕命何无忌受毅节度,无忌以督摄为烦,辄自解统。(刘)毅疾无忌专擅,免其琅邪内史,以辅国将军摄军事,无忌遂与毅不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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