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府的大小姐闹市纵马,踩死了我弟弟。
我爹娘上门讨要说法,却被乱棍打死。
我及笄那年,家破人亡,成了孤儿。
三年后,我成了将军的大小姐——她娘。
1
八抬大轿十里红妆,我从正门进的将军府。
盛将军恭敬地扶着我,一步一步走入正厅。
满座宾客皆欢呼鼓掌,唯独少了将军府的独女——大小姐盛欢。
下人来报,大小姐在屋里砸东西。
盛将军又着急又纠结,无措地看着我。
我大方一笑:“无妨,请众宾客稍安,管家好好招待,我随将军去去就来。”
宾客们称赞:“不愧是将军夫人,这气度!”
欢喜院内,下人们跪了一地,盛欢举着马鞭,一下一下狠狠抽在下人们背上。
“贱人!贱人!我都快及笄了,她才比我大几岁,还给我当娘!凭什么!”
下人们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盛欢瞪着眼:“躲什么!谁敢躲,今天我就打死他!”
她的贴身婢女连忙拦住她:“小姐,不可!将军大喜之日,不能见血光!”
“大喜?”她仿佛听到什么好笑的,“我可没承认,算什么大喜!今天我就要血溅她大婚之日!”
那鞭子高高扬起,正要落下,将军大喝一声:“盛欢!够了!”
盛欢扭头看来,惊喜道:“爹!”
她目光一偏看到我,眼神暗了暗,又扬起笑脸,冲上来抱住将军手臂撒娇:“爹,你居然吼我!果然有了后娘就有了后爹,您不疼我了!”
将军冷着脸抽出手臂:“你听听你刚说的什么话!还不快给你娘道歉!”
盛欢一听到“娘”这个字,立刻炸开了:“她不是我娘!我娘生我时难产死了!我没有娘!让她滚!”
“盛欢!”将军急了,大吼一声,“不得无礼!”
我淡笑道:“这礼未成,我确实不算你娘,如此你便唤我宁安公主。”
盛欢翻了个白眼:“什么公主,野丫头捡回去享了几年荣华,真当自己是公主了!”
我不应声,只偏头抿唇看着将军。
他歉疚地看我一眼:“是我没管教好。”
盛欢挑衅地扬起脸:“我就说爹不会怪我。”
然而下一刻,将军一耳光扇了过去:“孽障!”
盛欢愣愣地捂住脸,良久才反应过来,不可置信地盯着将军:“爹,你居然为了一个新娶的女人打我!”
她眼里溢出泪花。
似乎真的伤心了啊。
我却快意。
将军对她向来溺爱,唯独娶我这件事上坚决不容她捣乱。
我叹了口气,仿佛在看不懂事的孩子:“好了,我毕竟是后娘,她看不惯我也是人之常情。你们带小姐下去涂药吧,被她打伤的也回去好生歇着,这是工伤,我会让管家补贴的。”
下人们感激地看了我一眼,恭恭敬敬行了礼才离开。
盛欢攥着拳头,愤恨地瞪了我一眼:“你给我等着!”气冲冲跑回了屋子。
将军无奈地摇了摇头:“这孩子打小没了娘,我又不会教,纵成了这副性子,委屈公主了。”
我伸手轻轻握住他的手,柔声道:“不打紧,我既嫁了来,就是将军府的人,自会好好待她。”
待她去死。
给我家人谢罪。
2
我曾有一个幸福的家。
三年前,我及笄那天,一家人上街游玩。
将军府的大小姐驾马而来,闯入闹市。
依照我朝律法,不得当街纵马,更不得闹市纵马,视情节严重处以罚款或斩首。
那大小姐甩着马鞭,兴奋至极,人群纷纷往两边躲避。
她一时脱手,马鞭飞了出去。
弟弟见状,挣脱我的手跑去捡马鞭准备还她。
她却速度不减,调转马头朝弟弟冲去。
爹娘在后面着急大喊:“轩儿!快闪开!”
鲜血流了一地,染红了马鞭。
而大小姐只是嫌弃地看了一眼:“啧,脏了。”
便扭头纵马离去。
一眼不曾多看。
我的及笄日,成了我的噩梦。
我身后再也没有一个小孩,追着我笑着叫姐姐,把他爱吃的糖葫芦先分我一半。
没有人跟我说,姐姐,等我长大了买一座大宅子,我们全都住进去。
爹娘到将军府要一个说法,大小姐只是不耐烦地吩咐道:“吵死了!把人给我打出去!不!直接打死好了,省得再来闹事!”
家丁把尸体扔到大街上,关上了将军府的大门。
我只能用板车将爹娘运回家。
路人可怜我,却不敢站出来。
最爱我的爹娘也离我而去。
我什么都没了。
只有仇人——将军府大小姐盛欢。
她是臭名昭著的存在,普通百姓无人不恨她,却又惧她。
她娘生她时难产而亡,从此将军再未娶妻,一心一意宠着盛欢。
媒人上过一次门,被盛欢打得毁了容,将军也不怪罪她。
从此再没人敢给将军说亲,更没人敢嫁入将军府,只怕被盛欢折磨成什么样。
盛欢出行,不顾及他人,死在她马蹄下的,不知几何。
而普通人要是不小心冲撞了她,即便跪地求饶,也难逃一死。
她杀了那么多人却不用负责,她有将军父亲护着她。
将军府——官府不敢管,听说皇帝也忌惮。
皇帝忌惮。
我葬好弟弟和爹娘的尸体,爬上高高的城楼,敲响了御鼓。
我要见皇帝。
哪怕稍有不慎便人头落地,我在所不惜。
幸好,我赌对了。
我摇身一变,成了流落民间的公主,在宫里学习了三年。
三年后,皇帝赐婚我和将军。
将军只知道,我如他第一任夫人般温婉大方,在他被刺杀时及时出现,救他于危难,还衣不解带照料他的伤。
哦,那刺客,是皇帝安排的。
盛欢只知道,我是皇帝赐婚的将军夫人,是她的后娘,是会抢走将军注意和宠爱的人。
他们都不知道,我是皇帝派来监视他们的,只待时机一到,除了两人,以解皇帝心头大患。
也解我心头大恨。
3
我初来乍到,常与下人们聊天。他们感激我出手,知无不言。
盛欢不是一出生就是大小姐的。
她跟着当时还是士兵的将军守边,将军出征,她就住在农户家里。
边城贫苦,农户多食野菜,环境恶劣,漫天黄尘。盛欢病了好多次,有几次差点没熬过去。
将军自责,在战场上拼死了挣军功。
待所有农户家都住遍了,将军也从士兵升到了主帅,终于可以带她回京封将,成为驻守京城的将军。
将军只有她,她也只有将军。
不过现在不一样了,将军还有我,而她,仍然只有将军。
我要她死,就要让她先失去靠山。没人护着她,她一旦再闯祸,那就是自寻死路。
盛欢一直看我不顺眼,恰巧,皇帝召见将军讨论事情。
将军刚离开,盛欢就出了门。
这一次,盛欢冲撞的是要入宫觐见的江湖人士。
酒楼里,她一鞭子抽在那人面前的桌上:“这个位置是我常坐的,识相的就滚开,别怪本小姐鞭子不长眼。”
那人看着瘦弱,却不胆怯:“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在下原白。这位置,先来后到,我坐定了。小姐请自便。”
从来没人敢驳了盛欢的面子,当即她大发雷霆:“你聋了吗!我让你滚!这位置是我的!”
原白嗤笑:“你叫它一声,看它应不应你?”
周围有人笑出了声。
盛欢视线扫去,扬起鞭子就要挥过去。
原白眼神一厉,赤手抽走了盛欢的鞭子。
盛欢手心一空,愣住了,随即更加愤怒:“你知不知道我是谁!我是将军府的大小姐!”
原白冷笑:“管你是谁,与我何干。但你要动手伤人,在下就不得不管。”
盛欢跟着将军练过几招,当场动起手来,酒楼里的客人全跑光了,掌柜的躲在柜台后面敢怒不敢言。
原白武功明显高于盛欢,几个回合就把人打倒在地。
盛欢眼里仿佛淬了毒:“我要杀了你!”
门口传来尖细的声音:“住手!皇帝有令,宣原白入宫觐见。”
原白将鞭子随手一扔,冷哼一声:“将军府大小姐是吧?我会把事情如实上报!”
盛欢毫不在意,她知道皇帝忌惮将军府,她犯了这么多事,皇帝未必不知道,却从未为难过她。这一次应当也不例外。
可她却错了。
这次是个例外。
将军回府,难得对盛欢动怒:“你知不知道你闯大祸了!皇帝要禁足将军府六个月,罚俸三年!你要亲自给太后请罪!”
盛欢不以为意:“凭什么啊爹,不就是个江湖游医吗!要不是他会点武功,还轮得到他入宫面圣吗!只怕早死在我鞭子底下了!算他运气好!”
将军抄起茶杯砸了过去:“你给我闭嘴!那是皇上好不容易请出山的神医,给太后看病,要不是他会武功,那你就是犯上作乱,意欲谋害太后!这是什么罪名,你不会不知道吧?株连九族!”
盛欢撇撇嘴:“皇帝不是忌惮您吗?他哪敢啊!”
“大逆不道!我的权力难道还比得过太后吗!你真是蠢到家了!”将军气得眼眶通红,瘫在椅子上重重喘着气。
“他巴不得找个由头发落了我们!”
盛欢这时才意识到怕了,怯怯地看着将军:“那……那怎么办?爹我不想死!我不想进宫!”
气氛僵滞,将军一言不发,盛欢也不敢吭声。
我适时开口:“不如让我一试。”
4
我进了一趟宫,回府时带着皇帝的口谕。
罚俸减至半年,不必禁足,但盛欢要抄写佛经一遍给太后祈福。
盛欢如蒙大赦,整个人松懈下来。
将军对我更是感激:“多亏了公主,不然这次欢儿怕是……”
我谦逊道:“我身为将军府的女主人,欢儿的娘,护着家人,这是应该的。”
盛欢敌意没那么大了,她若有所思地盯着我:“你当真有这么大本事?”
“欢儿想做什么,我都给你兜底,我在宫里那三年,太后很是喜欢我,父皇也宠我,我稍稍一说情,他们便饶过将军府了。但日后欢儿行事,还是告诉我一声,我也好提前准备。”
我当然没有那么大面子,江湖游医在酒楼是皇帝安排的,降罪将军府也是皇帝的计策。
平日里的小恩小惠盛欢并不放在眼里,只觉得我是讨好她,将军也只把我看做皇帝的赏赐。
我在将军府,可有可无。
我要破冰,需要把更大的困难挡在他们面前,如此得到两人的信任。
我要一步一步站上比盛欢更高的位置,让将军支持我。
盛欢闻言,露出充满恶意的笑。
我知道,她要彻底放飞自我了,她内心的黑暗面统统会释放出来。
我要的就是这样。
但这还不够。
盛欢恶毒,可纵容她的将军是恶毒的源头,我同样恨着他。
晚上将军躺在床上,感叹他这圆满的一生。
我轻笑:“将军这样就满足了吗?”
他不解:“那还能怎样?我已经是将军,京城里无人敢犯,就连皇帝也让我几分。”
我沉下语气:“皇帝终究是忌惮将军的,说不定哪一日……这次的事,其实就是他的警告。”
将军一惊:“那日后岂不是……”
我安抚地环上他的手臂,轻声在他耳边道:“将军手握重兵,难道就没想过那万人之上的位子吗?”
将军深深注视着我,我不闪不避。
“你可是公主,皇帝宠爱你。”
我哼笑:“可我不过被找回去三年,三年,比起下半生的荣华富贵,又算得了什么!我回宫前受了那么多苦,又怎么算?”
将军眼里的戒备卸去:“容我想想。”
反叛的种子已经种下,只待它生根发芽,然后——连根拔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