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妹妹将她一直暗恋的男生介绍给我认识。
她指着我骄傲地炫耀:「都跟你说了,我姐姐长得超级好看,也超级聪明,没骗你吧?」
这个男生怔怔的看着我,眼里划过一抹惊艳。
我笑起来,我这个天真单纯的妹妹好像没发现。
她暗恋的男生,对我一见钟情了。
1
我讨厌夏月。
这种讨厌是没由来的。
她是我同父异母的妹妹,我爸妈是在我一岁多时离的婚,之后我爸飞快的将外面那个小三娶回家,生下夏月。
从我有记忆开始,我好像就是家里多余的那个人。
偏心的爸爸、恶毒的继母,还有一个恶心如鼻涕虫一样甩不掉的妹妹。
这世界上一切好的、夏月喜欢的东西都会是她的。
钢琴、裙子、娃娃、游乐园……
小时候不懂,不知道自己是被亲生母亲扔在这个家里多余的那个人,只能通过察言观色委屈不解,不明白我和夏月的待遇为什么天差地别。
直到有一次,我记得那时候我还很小,刚上幼儿园,第一堂课老师就教我们不能碰危险的刀具和明火,回去后,我为了吸引大人们的注意力,故意踩在小凳子上去够放在案台上的水果刀。
我当然知道危险,我只是渴望被关心被关注。
当时王婉——我继母就站在离我五步远的地方,冷眼看着我把玩那柄锋利的水果刀,没有出声制止。
我故意用刀尖对着自己,直到还很小的夏月跌跌撞撞的扑过来找我玩,看见我手里的刀吓得哭出来,结结巴巴的说:「姐姐……姐姐,刀……危险……」
她好像要保护我一样想过来将我手里的刀拿下来扔掉,一直冷眼的王婉这时候才走过来,弯腰抱起夏月,温柔的哄:「月月乖,刀刀危险,我们离远点。」
然后她才低下头,冷漠的望着我,嘴角的笑也是带着恶意的,她说:「珠妍,下次自己玩刀要注意安全哦。」
我当时看了她很久,然后才放下手里的刀。
她不知道,我不会玩了。
后来渐渐长大,我变得冷漠寡言疏离,不再渴求公平和被人关心。
可我的妹妹夏月依旧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得到全家人的重点关注。
她天真善良,活泼可爱,纯真的相信这世界上一切的真善美,尤其喜欢我这个姐姐。
她很喜欢粘着我。
小的时候夏月有个会说话的洋娃娃,是我爸从法国巴黎专门给她定制带回来的。
她大概也很疑惑为什么自己有但是姐姐没有,所以拿着那个洋娃娃讨好我,说:姐姐,我把这个娃娃送给你好不好?
我那时刚知道自己的身世,知道是我爸出轨她妈妈,不然我也会拥有一个幸福健康的家庭。
所以我厌恶的看着她说:「谁要你那个脏手拿过的脏东西。」
夏月就一边哭一边解释:「姐姐,我手不脏。」
我冷笑:「你妈是恶心的小三,你是小三生的孩子,这是遗传,你从血液里就是脏的。」
夏月嚎啕大哭。
最后惊动了我爸。
大冬天,他让我穿着单薄的睡衣跪在花园铺着的鹅卵石上,用细藤条抽在我的后背上,问我知不知道错了。
我那时才八岁,背挺的直直的,打得再疼我都不会哭。
我只是死死咬着自己的唇,冰冷憎恨的看着我面前的这个男人,冷笑:「错在哪里?是错在王婉不是小三,还是错在你们苟合生下的孩子不是杂种?」
那天我被打得皮开肉绽,直到夏月因为睡不着,吵着要听爸爸讲故事,她抱着小熊走到花园,看到我被抽打的这一幕吓的尖叫起来。
然后因为心悸发了一晚的烧。
当时大家都忧心忡忡的围在她的床边,直到后半夜,我因为背上的伤疼的辗转反侧时,她趁人不注意偷偷溜到我的房间,噙着泪问我:「姐姐,你疼不疼?」
我对她冷笑。
上小学的时候,她就喜欢和身边所有的朋友炫耀,说夏珠妍是她的姐姐。
有人不信,来找我求证,我冷冷的说不认识。
于是整个小学时代,她一直有「吹牛大王」和「撒谎精」的称号。
后来她被孤立欺负,王婉和我爸为了保护她,让我降级重读两年,和夏月一起上学,好保护她。
夏月怯怯的站在王婉身后,王婉在表面上一直擅长演戏,左邻右舍都夸这个继母做的没话说。
只有我自己知道从小到大我在她手底下吃过多少暗亏。
她当着我爸的面笑的很温柔的跟我说:「珠妍,你/妹妹害怕自己一个人去学校,你降级两年等等你/妹妹好不好?反正你成绩那样好,两年而已。」
我在璀璨的水晶灯下微笑。
那时我学会了示弱,学会了隐藏,学会了对王婉客气听话,甚至学会了温和的和王婉夏月演戏,在我爸面前当一个好姐姐。
我寄人篱下,识趣的知道这是通知不是征求意见。
这个家里所有的一切,都是要为夏月服务的。
所以我顺从的浪费两年时间和夏月上了同级,成了整个年级唯一一位留校生。
2
和夏月一起成长的过程中,我无数次想要过报复。
凭什么?凭什么你能快乐开心被关心被关注被人人宠爱事事顺心?
凭什么?凭什么你明明是小三的女儿,却能如此天真活泼不识人间黑暗?
凭什么呢?
我想看白雪染泥,清渠烂臭,想让她痛,让她疼,让她不要天天亲亲热热的喊我姐姐,好像自己是拯救我的天使一样。
可在没想好怎么行动之前,我一直耐心的静观其变,按兵不动。
直到江祈安出现在我和夏月的世界里。
江祈安——全校最花心的男生,他是夏月的同班同学、同桌、她最好的朋友,也是她小心翼翼暗恋的对象。
升学后,我因为入校考试断层第一,被分在重点实验班 A 班,所以和夏月就此分开。
但每天中午和夏月一起在食堂吃饭的时候,我都能从她嘴里听到江祈安这个名字。
比如她和我抱怨:「姐姐,我和江祈安同桌,刚开学就被好多女生视为眼中钉了。」
「每天都有好多女孩子给他送情书,我就坐在他旁边,好烦。」
「不过好多女生送他手工的蛋糕和曲奇,都便宜我了嘿嘿。」
又比如她红着脸:「姐姐姐姐,今天好丢人啊,我上体育课突然来例假,江祈安将自己的校服借给我。」
又比如:「今天好倒霉,姐姐我抄你的作业把答案抄错行了,然后江祈安又抄我的作业,今天上课老师问我和江祈安是不是共用一个脑子——答案全对,只是没在对的位置上,哭死。」
「姐姐,江祈安说我好笨,怎么会有你这样的聪明成校园传说的姐姐。」
「他竟然问我说你是不是那种戴着酒瓶底厚的眼镜,留着锅盖头的刘海,木讷只会读书的死/肥/宅,气死我了。」
「姐姐姐姐,今天放学我们带江祈安一起吃饭好不好?他还没吃过食堂呢,说想看看我嘴里一直说的姐姐是什么样子,姐姐你不介意吧?」
我没回,我已经习惯了夏月利用我向旁人的炫耀。
从小到大,「夏珠妍是夏月姐姐」这件事都是夏月平淡普通寡淡的青春期唯一可以拿出去炫耀的事情,她享受在一众惊叹欢呼声中大家对她的羡慕和关注。
好像她是我妹妹,我身上的光环就也是她的一样。
不过我从来不会拒绝夏月的任何安排。
这也是我从小到大被王婉和我那个爸爸一直养成的「好」习惯。
不能拒绝妹妹提出的任何要求。
然后那天中午,我和江祈安在夏月的牵线搭桥下见到了人生中的第一面。
当时我因为和数学老师探讨一道奥数题,去食堂的时候耽误了大概一刻钟,走上二楼的时候,我远远就看见夏月和一个满脸不耐烦的男生坐在一起。
江祈安,他确实有一副很英俊的面容,懒散坐在食堂深蓝色的椅子上时,有种不羁如猎豹般慵懒的气质。
夏月在他身边眉飞色舞的说着什么,很夸张的在比手势,然后江祈安脸上的不耐变成了一种似笑非笑的揶揄。
我面色淡漠的端着食盘走过去,离他们还有五步远的时候,我才微笑,轻轻唤了一句:「夏月——」
一直懒懒的江祈安循声不以为意的抬头朝我望过来,然后顿了顿,我没错过他在那一瞬间怔忪愣神的表情。
他这种表情我在不同的男生身上见过很多,我知道自己很美。
精致的五官、清冷的气质、冷淡的神色,我逆光站着,我知道身后从各个窗户透进来的阳光会让我看起来有多惊艳。
我的目光不动声色的从他脸上一掠而过,然后看向夏月,微微笑,抱歉:「不好意思,我在做一道奥数题,来晚了。」
我那个「天真无邪」的妹妹对这一切暗潮汹涌一无所知,她乐呵呵的看着我,又用胳膊肘撞撞江祈安,语气骄傲:「看,江祈安,我没骗你吧,我姐姐真的超级超级好看。」顿了顿又补充一句,「而且超级优秀。」
江祈安已经将眼里的惊艳收敛进眼底。
他和一般躲避我视线又忍不住偷偷看我的那些男生不一样,他光明正大的看着我,像是找准猎物那样,我看见他眼底对我势在必得的眸光。
他笑起来,在我似笑非笑的眼神下在椅子上坐直了,不动声色的和旁边一无所觉的夏月拉开距离,然后才回应夏月的话:「是,你没骗我。」
话是对着夏月说的,但他的视线一直没有离开我的脸。
如此直白。
夏月看看我,又看看江祈安,手里的勺子慢慢慢下来,表情有些疑惑。
我笑了笑,低下头安静的吃我的饭。
江祈安也恢复正常,低头吃了一口饭,然后若无其事的说了一句:「这食堂还挺好吃的。」
夏月舒一口气,笑起来,语气撒娇似的接了一句:「你这种大少爷竟然吃得惯食堂,那你以后多陪我来吃食堂哦。」
3
江祈安确实开始吃食堂。
我和夏月中午吃饭的两人行变成三人行。
重点班老师经常拖课,江祈安会每天和夏月一起来我教室门口等我下课,然后再去食堂。
一开始夏月很开心,她走在最中间,左边是我,右边是江祈安,她在我们中间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
江祈安偶尔接话,我很少开口,更多的时候只是安静的听。
这种状况被打破是有一次夏月鞋带松开了,她蹲下来系完鞋带追上我们的时候,江祈安已经不动声色、顺理成章的站到了我的身边,中间留的社交距离很明显不能再插进去一个人,所以她犹豫一下,站在了我的另一边。
从那之后,她就再也没能插进我和江祈安的中间。
这之后大概一星期,她在早上和我一起上早课路上,支支吾吾的和我说:「姐姐,你今天……今天中午可不可以自己吃饭。」
我对她挑了挑眉,一个疑惑的表情,她好像很不好意思,低着头,脚一直去踢路边的小石子,不说为什么。
但我瞬间就反应过来,啼笑皆非:「可以。」
她有些惊喜的抬起头,然后继续说:「那……那要是江祈安问起……」
「我会和他说是我有事学习忙所以不能和你们一起吃饭。」
她欢欣雀跃的扑过来抱住我的胳膊,甜蜜蜜的蹭我:「姐姐,你真好。」
她没看见我嘴角冰冷的嘲讽。
我很快给夏月上了第一堂课。
我没去食堂,可我在班里看《资治通鉴》吃三明治的时候,江祈安却过来找我。
他和夏月将午餐打包了,他坐在我对面,将一盒包装精美的便当放到我的桌子上,贴心的说:「听夏月说你要学习,再忙也不能不吃饭,今天先凑合一下,明天我让我家阿姨做便当带给你。」
我的视线从桌子上的那盒便当移到江祈安的脸上,顿了顿,又看向跟他身后脸色苍白、恍然大悟的夏月身上。
我面色淡漠,认真的打量夏月脸上隐忍的每一分失落和难过,然后在心底嗤笑:
夏月,我的好妹妹啊,你以为人家天天吃食堂是为了陪你吗?
你看,我不去食堂,你连和他独处接触的机会都失去了,现在,你还开心吗?
当然,我没有表现出分毫,我只是很冷淡的打开那盒便当,然后礼貌的和江祈安说谢谢。
这之后,江祈安就开始江大张旗鼓的追求我。
每天桌子上新鲜的红玫瑰,校外需要排很久才能买到的甜品,包装精美的首饰亦或者是我攒钱很久想买的外文原版书籍……
他眼睛眨也不眨的就送到我面前。
他会在校广播站抱着吉他声音低沉温柔的为我唱「还要多远才能进入你的心,还要多久才能和你接近。」
他会专注望着我,然后挫败惆怅的问:「夏珠妍,要怎么样你才能喜欢我?」
夏月在失落中强忍着情绪对我强颜欢笑,劝我:「姐姐,江祈安很花心的,换女友跟换球鞋一样,你千万不要对他心动啊。」
我噙着笑打量她,我其实是想问她的,在她劝我的这几秒里,究竟是怕我识人不清被花花公子渣,还是怕江祈安真的对我动真心她会失去他。
但我没问。
老实说,我其实也是有点好奇江祈安对我一见钟情的程度。
他长得帅,家世好,学校很多男生对他为首是瞻,他像雪山里群狼的头领,花边新闻自然层出不穷。
单纯出于这个好奇,我开始测试江祈安。
这是很多男人会对喜欢他们的女孩或者女朋友做的一种事,可以称之为服从性测试。
很多男人都会一点点的去试探他们女朋友的底线,看她对自己能包容到什么程度,从而权衡利弊,决定能拿捏她的底线。
江祈安好像对我没有底线。
他这样众星捧月、矜贵倨傲的一个人,却好像能随时被我戏弄在股掌之间。
他为我拼了两个月的黑珍珠积木,我在接过时假装手滑,他看着散落一地的碎片也不会生气,只是安静的说:「没关系,你喜欢的话,我重新给你拼。」
他问我喜欢什么样的男生,我随口敷衍:「会做饭的?」接下来几个星期,他就一直跟着家里的保姆学习各种厨艺,然后为我做我爱吃的菜,我在他期待的眼神中可有可无的尝了一口,然后在他期待的眼神中笑:「很难吃。」
我在周末答应他的爬山邀请后放他鸽子,结果那天暴雨如注,他因为担心我万一赴约找不到他,在山脚下的雨中等了我两个小时。
夏月一直隐忍卑微的跟在江祈安的身后,看她放在心尖上的人被我戏弄被我耍,就好像江祈安痛,她看着他的难过比他更痛一样。
我觉得这真是有意思。
夏月冲进来为江祈安打抱不平的时候非常义愤填膺,她就像小说里美好善良单纯的女主一样。
她为他吼我:「姐姐,你太过分了,你怎么能那样戏弄江祈安?你知不知道他为了等你在雨中淋了两个小时,高烧快四十度不退?」
我心不在焉的从书间抬起头,微笑的看着她,反问:「所以呢?和我有什么关系?」
她不可置信的看着我,质问:「他喜欢你,姐姐,你为什么要玩弄他的真心?」
我挑挑眉,语气清淡的回:「他喜欢我和我有什么关系?夏月,你要搞清楚,是他喜欢我,不是我喜欢他,是他动心了,主动了,那么即使受到天大的委屈也是他自己的事,他可以放弃不要喜欢我。」
「谁让他有本事喜欢我,没本事让我喜欢上他呢?」
夏月看着我,我第一次在她脸上看见类似于生气愤怒的表情。
她说:「姐姐,我喜欢江祈安,我请求你,离他远一点。」
你们知道,我从来不会拒绝她的任何要求。
所以我笑起来,漫不经心的翻开一个书页,说:「好啊。」
4
这个保证说出口,最先被打脸的是夏月自己。
那是不久后。
她小心翼翼的拿着江祈安的生日请柬,过来央求我:「姐姐,江祈安下周六生日,你和我一起去好不好?」
我的视线从她手中的请柬移到她的脸上,似笑非笑的看着她,语气冷淡:「不是你让我离江祈安远一点的吗?」
夏月咬着下唇,一副迟疑、抱歉又犹豫的样子,她低下头,避开我的视线:「可是如果你能去,江祈安应该会很高兴吧。」
我面无表情的打量着她。
你看,这就是我的好妹妹,从小到大,就热衷于用我做各种人情。
小时候她说:我姐姐是全年级第一,可以给你们抄作业。
长大后她说:可是你要是去的话,江祈安应该会很开心的。
她一直在用我去讨好别人,从未变过。
我看着那张请柬,笑起来,第一次拒绝夏月:「你知道,我从不去这种场合吧?」
夏月的神色有些低落,但我没忽略她眼神深处的如释重负。
夏月的心思很好猜,她希望我去能让江祈安开心,又希望我不去,继续对江祈安冷淡下去,这样她卑微无望的暗恋或许有一天,能得偿所愿。
我漫不经心的看着她,心不在焉的想,在轻松的学习中抽出点时间来给自己找点乐子,真是比想象中有意思。
江祈安生日那天,夏月打扮的很漂亮,她特地找了发型师,卷了精致的小卷发,穿着王婉给她从法国带回来的蓬蓬裙,拎着精心挑选的贵重的礼物。
在出门前,王婉还温柔的望着她,给她整理了裙摆,叮嘱她:「江祈安是江家独子,月月,你能和他打好关系,妈妈很骄傲。」
我坐在客厅巨大的落地窗下看书,在夏月兴高采烈的雀跃的上车时,才偏头朝窗外冷冷看了一眼。
我出现在江祈安生日宴会上时,他的生日会已经接近散场了。
狼藉的精美的蛋糕,一地的香槟瓶,为他庆生的同学们大概都喝醉了,三三两两的躺在沙发、地板上睡着了。
夏月坐在沙发上的一角,温柔出神的望着正坐在斯坦伯格钢琴前的江祈安。
我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江祈安低垂眉眼坐在钢琴前。
这明明是他的生日会,他却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修长的手指百无聊赖的按在琴键上,蹦出一个又一个音符。
我站在门口,微微笑起来,喊夏月的名字:「夏月,我来接你回去。」
话音刚落,面无表情的江祈安几乎在瞬间就闻声朝我望过来,顿了顿,他看着我,嘴角一点点向上勾起,英俊冷漠、不近人情的眉眼露出一抹不动声色的笑意来。
他看着我,说:「夏珠妍,你还是来了。」
我神色不变,依旧冷漠,只是余光从夏月苍白的脸色上一瞥而过。
你看,这个世界就是这样不公平。
她为了今晚提前一个星期就开始准备,可我穿着简单的白 T 牛仔裤,空着手,什么都不用做,只是站在那里,江祈安就对我俯首称臣。
我故意的,我就是要在她最开心最快乐的时候,给她最失落的一击。
从小到大,她要什么有什么,我只能旁观她的快乐幸福和被爱。
可如今她最想要的,我却唾手可得。
我冲江祈安颔首:「不好意思,我来接夏月,没带礼物。」
说完我对他微微一笑,在夏月紧张的注视中走到江祈安的身边,伸手在他那架钢琴上随手按了几个琴键,随意的说:「我给你弹一首《致爱丽丝》吧,算是你的生日礼物。」
我其实已经很多年不碰钢琴了,每次指尖触上温润的按键时我都会生理性反胃。
所以我只弹了一小段,敷衍又不上心,但江祈安却笑了,他跟我说:「夏珠妍,这是我收到过的,最好的礼物。」
我笑而不语。
拉着失魂落魄的夏月回去前,我回头看了一眼。
江祈安站在我刚刚弹钢琴的位置,垂眸神色温柔的伸手一一拂过我刚刚弹过的琴键,仿佛在感受我指尖留下的余温。
我突然有些好奇,好奇那个以花心闻名的江祈安,为了我,能深情卑微到什么程度。
我偏头看了眼我的好妹妹,她正看着江祈安,脸上的伤心和失落那样浓,藏都藏不住。
她在痛,我心不在焉的想,可是她要更痛一点,才好。
5
夏月第一次明确的确认江祈安对我是真心的,是在一个挺平常的周末。
她来我房间的时候,看见我书桌上一枚平安扣,她失魂落魄的拿起来,问:「姐姐,江祈安也有一枚和你这个一摸一样的平安扣。」
我漫不经心的看着她,然后随口说:「哦,那是江祈安送我的,他周末跑去为我求的。」
我没错过夏月失神的神色,她太过失神,以至于将手里的平安扣落到地上,她惨白着脸捡起来的时候,神色看上去很惊惶,她朝我道歉,说:「姐姐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我笑笑,语气轻描淡写:「没事,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东西,你要是喜欢的话,就送给你好了。」
夏月握着那枚平安扣,她张张嘴,大概是想问什么,但到底是没问出来,只是死死握着那枚平安扣,因为太过用力指尖微微泛白。
然后神色一点一点的暗淡下去。
后来夏月大概是拿着那枚平安扣去找江祈安了,因为江祈安捏着那个平安扣来找我的时候,神色很平静。
我知道他这种世家出来的公子哥,越是生气表情就越平静,果然,他语气平静的问我:
「夏珠妍,你知道这个平安扣是我一步一步登上五千三百个台阶求回来的吧?」
他将那枚平安扣放在自己的手心里,冷静的看着我:
「你现在不喜欢这枚平安扣,怎么知道以后不喜欢?这枚平安扣我先帮你收着,等合适的时候,我再送给你。」
我抬头看着他,他的眸色深邃,只是定定的专注的看着我,我看见他眸底深处倒映出我小小的影子。
我似笑非笑又意有所指,意味深长的和他说:「你知道,我从不和夏月抢她喜欢的东西吧?」
他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立即解释:「我只把夏月当普通朋友。」
我偏过头,从图书馆窗口望着楼下的木芙蓉,语气意兴阑珊:「可她看上去,挺喜欢你的。」
他神色有些着急,握住我的肩,一字一句的问:「你是因为这个才一直和我保持距离,才对我这样冷淡的?」
仿佛这个理由说服了他自己,他突然笑起来,眉飞入鬓,脸上的笑意像受了委屈后又被大人用雪糕哄好的小孩子,他说:「珠妍,我真的和你/妹妹没关系。」
我看着他,眼神从他的表情一点点逡巡,最后我笑起来,说:「证明给我看,江祈安,我很讨厌夏月,证明给我看,你也讨厌她。」
他愣了愣,握住我肩的手一顿。
我没错过他的迟疑,挑眉看着他,问:「怎么?你不愿意?」
他语气疑惑:「可……可她是你/妹妹,我一直以为你们关系很好。」
我偏过头,过一会儿,才淡淡开口和他轻描淡写的说了一件不相干的事:
「你知道我和夏月同父异母吧,十岁那年,夏月因为一时兴起吵着要学钢琴,我继母这个人,从不肯落人话柄,既然夏月要学,她自然不会让人说她偏心,对继女苛刻,所以我和夏月一起去钢琴兴趣班。」
「夏月学了一周后就不想学了,我却很喜欢,那是我第一次开口向那个家求东西,我继母一开始一脸为难的说不行,后来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改变了主意,只是给我换了一个钢琴老师。」
「那时候我很感动,我每天上完课去学钢琴前都会尽心尽力的辅导夏月功课,哪怕她那样笨。」
「我以为自己终于融入那个家了,王婉也对我很好,她开始给我买衣服,很漂亮的小裙子,她说要让我每天都漂漂亮亮的。」
江祈安蹙着眉,仿佛察觉到了不对劲。
我笑出来,唇角的笑意冰冷又自嘲,我看着他,说:「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她给我换的那个钢琴老师,是个喜欢猥亵女孩的惯犯。」
我问他,又像是反问,我说:「你说,我怎么能不恨她们呢?」
江祈安看着我,这个向来漫不经心、游戏人间的花花公子紧蹙着眉头死死的看着我,若我没看错,他眼里竟然还噙着稀薄的泪意,眼神是掩饰不了的心疼和一种手足无措的愤怒。
他语气喃喃的失神唤我的名字:「珠妍。」
我看着他的心疼,顿了顿,然后我佯装无所谓的偏过头,用无所谓的语气说:「你在可怜我吗?不用可怜,在那个人/渣对我更过分之前,我用花瓶敲破了他的头。」
他顿了顿,没理会我的无所谓,只是突然伸出手,将我用力的抱进了怀里。
我浑身一僵。
他的拥抱并不是那种强取豪夺或者占便宜,很温暖,像跨过这些年压抑悲伤的时光洪流,去抱住了那个 10 岁的被钢琴老师逼到杂物间惊恐无助又害怕失措的夏珠妍。
我停顿片刻,然后没推开他,只是静静地,静静地将下颚搭到了他的肩上。
这事其实和夏月无关,应该说我幼时遭遇的所有的偏心罪恶和黑暗都和夏月无关。
她被保护的那样好,她的世界纯洁无暇,她没机会接触到这样的险恶人心。
她的爸爸是好人,她的妈妈是好人,她的姐姐也是好人。
她想象不到这个世界真的有人会那样恶毒的对另一个人抱有这样深的恶意。
王婉精明警惕,我想过无数种方法报复她,可想来想去,似乎只有一种能让她痛。
她再冷血精打细算,她也是个母亲,她深深的爱着她平庸普通的女儿。
那么夏月的痛,将会以百倍的痛感反馈到她身上。
我不要她还,我要她女儿还。
江祈安在我耳边跟我承诺,他说:「珠妍,我会让她痛。」
我笑起来。
6
江祈安第一次让夏月痛,是我从省外参加完数学竞赛回来的时候。
他和我的朋友们给我举办了一场庆功宴。
祝贺的礼物当然是我最「亲爱」的妹妹夏月。
她套着丑陋滑稽的粉色礼物盒站在包厢正中间,脸上被人用马克笔写着「恭喜夏珠妍竞赛一等奖。」
她怀里还抱着为我庆祝的蛋糕,头顶上顶着一个玻璃杯,杯子里装了一大半的水。
江祈安懒懒的坐在她正对面的沙发上,他旁边的一个男生一边拿手机录像,一边说:
「还有一分钟,坚持一下,水杯要是掉下来的话不吉利的哦。」
满座的人哄堂而笑。
夏月顶着水杯傻乎乎的站在那里,表情不安又迷茫,又带着点强颜欢笑。
这样的行为令她不舒服。
她太单纯,或者说是对人心的险恶没有明显的认知。
她觉得不对劲,可这是姐姐啊,在场的还有她喜欢的也是她的同桌兼好朋友江祈安啊。
他们怎么会对她坏呢?
一定是在和她开玩笑而已。
我知道夏月是在心里这样的想。
我在这笑声中面不改色的走进去,大家看见我时都满脸笑意的亲亲热热的和我打招呼。
江祈安听见声音抬头看向我,冷淡的眸子染上几分笑意,他问我:「珠妍,喜不喜欢这个庆祝。」
我抬头看向夏月,她不敢动,顶着水杯的身体僵硬,包厢暖气又足,所以有汗不停的顺着她的脸往下落,脸上的字都被晕染开。
她的眼神看起来好像要哭,看着我时委屈的像湿漉漉的小狗一样,小声的说:「姐姐……」
我笑起来,说:「夏月,你怎么搞这么脏。」
江祈安也笑起来,接了一句:「这好办。」
他走过去,先漫不经心的取下夏月头上的水杯握在手心里,在夏月长舒一口气的时候然后将她的头用力按在了蛋糕里。
大家都笑出来,夏月懵懂无知的从被砸烂了的蛋糕里抬起头来,她脸上都是白色的奶油,只有两个眼睛是黑色的。
她就那样不解茫然的看着江祈安,一动不动。
江祈安背对着我,我看不见他的表情,但看见他微微一顿的背影。
然后我听见他的笑声,他将握在手心的整杯水泼到夏月脸上,语气却十分的温和亲昵,像是好友的语气,他说:「夏月,珠妍说你脏呢,我给你洗洗脸好不好?」
仿佛是在开无伤大雅的玩笑。
水混着奶油和黑色的马克笔墨黏糊糊的糊在夏月脸上,她看起来像个绝望悲伤又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一样的小丑。
满屋子的人都在笑,只有我面无表情的看着她。
这场庆功宴尽兴之后意兴阑珊的结束了,夏月维持那个状态一直到满包厢的人陆续散去。
我和江祈安从她面前走过去的时候,她小声的跟我说:「姐姐,祝贺你拿到竞赛一等奖。」
我恍若未闻,冷漠的和她擦肩而过。
江祈安送我回去。
我想走路散心,他一直陪在我身边,回去的路上我们一直沉默。
路边的路灯投射在我们的身上,昏黄的地砖上拉着极长的影子,我们都没有说话。
我是没有说话的欲望,我不知道江祈安为什么沉默。
过一会儿,我就知道了,因为他开口问我:「珠妍,你开心吗?」
我没有回答,他这个人其实察言观色向来很好,但此刻却没有识趣的停住不问,他语气加重,拉着我的手腕,固执的问:「珠妍,你开心吗?」
我转过头看他,他神色认真,英俊的脸被路灯打得昏黄,脸上已经没了在包厢将夏月的头按在蛋糕里的游刃有余和狠心凉薄,他继续问我:「珠妍,你开心吗?」
我勾起唇角冷笑:「怎么?你后悔了?」
他顿了顿,然后说:「珠妍,夏月很单纯,她妈妈对你做的事你不该——你是她的姐姐,你可以试着去爱夏月,她也很爱你,她——」
我不耐烦的挥开他的手,往后后退两步和他拉开距离,然后直视他冰冷的厉声打断他的话:「江祈安,我不爱她,我也不知道什么是爱!」
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表情,因为江祈安静静的站在那里,劝慰的神色变得震惊懊恼,他想走过来,不知道为什么又顿住了。
我面无表情的冷静的看着江祈安,冷静的陈述事实:
「没人爱过我,江祈安,从小到大都没人爱过我,我不知道爱是什么,又怎么会去爱别人。」
我对他微笑:「你看,你没证明你也讨厌夏月,那就请你离我远一点。」
我转身就走,背对他的时候,我听见他的声音,他说:「珠妍,我没有心软,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
他顿了顿,继续说:「但是你真应该看看我将夏月的头按进蛋糕时你的表情,你看起来,好像要过来杀了我一样。」
「心软的那个不是我,珠妍,从小到大,你有无数个机会和手段让夏月惨不忍睹,你没有做,直到今天你才借我的手让她痛,只是因为,你下不了手。」
「珠妍,我只是怕你后悔。」
我没回答,抬起脚面无表情的往前走。
7
那晚夏月很晚才回来,她可能是怕家里人担心,自己在外面处理完身上的狼藉。
回来的时候王婉就坐在客厅等她,见她蹙眉,脸色难得的严厉,说:「怎么这么晚还在外面。」
她眼睛红红的,低着头说:「社团活动。」
我心不在焉的看她一眼,端着水杯上楼去了。
准备休息的时候,她站在我的房间外看着我欲言又止,我冷漠的回望她,她踌躇片刻,还是转身走了。
之后夏月的世界就变了,江祈安虽然不忍心,但依旧不冷不热的针对着夏月,手段不过分——没有人能对夏月狠心。
她太过单纯,信任着身边的每一个人,但讨好江祈安的人却将他的喜恶放在眼里,自然有旁人去刁难她。
她不再喊我一起吃午饭,不再叫我姐姐,不再吱吱喳喳的在我身边说不停,她只是低着头弯着腰沉默的走在校园的角落。
有时候我会想,她如果和她那个恶毒的母亲一样恶毒就好了,那么我也不会在这样的境地里生出不该有的……微妙的情绪。
我不知道那是什么。
故事如果这样发展,我和江祈安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是心软妥协,还是一直死扛,直到一场突如其来的地震。
这场地震的波及并不算太大,我们学校的教学楼建筑一向质量很好,巧就巧在,发生地震时,夏月和江祈安在室内上体育课,一整排的体育设备倒塌下来的时候,夏月推开了江祈安。
然后她自己被砸在那个活动壁柜下。
她被压在壁柜下,江祈安和她一起困在一个狭小的空间。
他们一起渡过了最艰难黑暗的八小时。
等他们被救援出来时,夏月因为失血过多,陷入了深度昏迷。
王婉在撕心裂肺的哭,我爸爸也在哭,江祈安灰头土脸的跪在夏月的身边,他死死的握着夏月的手,虚弱哽咽的说:「夏月,你醒醒,我求求你醒醒……」
我跟在他们身后,迷茫无助的看着担架上那个浑身黑色血污、死气沉沉的夏月,迷茫无助的看着因为痛苦哭的昏厥过去的王婉和我爸爸。
他们看起来痛极了,这就是我一直想要的效果,可真的出现在眼前,我想勾起唇角笑。
可我却笑不出来,我只是失魂落魄的跟着医生护士往急救车走。
看着昏迷不醒的夏月,在那刻我终于明白。
江祈安是对的。
我就是心软,我就是……对她从来都下不去手。
夏月在急救室里抢救的时候,只有我和江祈安守在手术室外面。
王婉受刺激晕倒——我爸爸在照顾她。
我和江祈安离的很远,谁也没有开口说话,他一直紧紧的看着那个手术中的灯光,我坐在长椅上低头看着地砖。
我刚强撑着给夏月捐了 700ml 的血,整个人晕眩不已,不知道过了多久,在我昏沉间,那扇门终于开了。
护士走出来,满脸憔悴,我和江祈安抬头望过去时,疲倦安抚的笑起来,说:「脱离危险了。」
我泄气往后靠在椅靠上,一直背挺着笔直的江祈安也往后靠在墙上。
我们四目相对,静静看了彼此片刻,然后默契的苦笑出来。
我知道江祈安笑什么,江祈安也知道我在笑什么。
他说:「珠妍,你要我做的那个证明,我放弃了。」
我说:「好。」
他专注的看着我,我平静的回望他,他神色温柔,视线往下移到我的脚下,停顿片刻,然后说:「怎么没穿鞋就出来了。」
我低下头去看自己的脚,大概是抽完血太过迷糊,我是赤脚走出来的,刚才一直没觉得,此刻才察觉到凉意。
江祈安笑笑,去旁边的护士台要了一双拖鞋,他走过来,半跪在我身边,低着头为我穿鞋。
我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听见他的声音,他说:
「那枚平安扣我总想着以后有机会再重新送给你,那时候你一定不会随手将它送人,可是现在,我知道,我再也不会送出去了。」
最后他说:「珠妍,再见。」
我知道他的再见是什么意思,所以我静静的看着他,轻声说:「再见。」
他抬起头看着我,眼睛有细碎的光,然后他站起来,背对着我走了。
走到拐角垃圾桶的时候,我看见他将随身带着的平安扣扔了进去。
我收回视线,我想大概是血真的一次性抽的太多了。
没了血液的循环供暖,我只觉得冷。
我抬起手臂,静静的环抱住自己,像是抱着自己寂寞的灵魂。
怎么会这样的冷呢?
夏月,你告诉姐姐,怎么会这样冷呢?
8
夏月为了养伤休学了一年,江祈安陪着她。
我没再回那个家,申请了住校。
我一个人上学,一个人吃饭,一个人上下课,一个人学习。
不苟言笑的教导主任给我颁奖时还曾开玩笑问过我:「夏珠妍,你是不是将自己的七情六欲典当了,所以才能变得如此完美?」
我礼貌疏离微笑。
我的成绩很好,等夏月和江祈安升学过来时,我已经用一年修完了两年的课程,最后一年,我考了雅思,拿到了国外知名大学的全额奖学金 offer。
我在校园碰到过夏月和江祈安几次,他们在那天种满香樟树的小道上走着,夏月踮着脚尖去踩从树缝中洒下来的阳光。
江祈安静静的跟在她身后,宠溺温柔的看着她。
我远远的看着,笑起来,他们看起来很快乐。
快乐就好。
夏月其实来找过我几次,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她脸上的笑依旧真挚单纯,但我们都知道再也回不去了。
面对她的热情,我只是冷冷的说:「别来找我,夏月,我很讨厌你,讨厌你妈妈,讨厌那个家,所以,离我远点。」
「我真的不想再和你演戏了。」
她怔忪的呆呆的看着我,最后失落的走了。
我看着她的背影,我要出国的事没告诉任何人,快出国前,我为夏月解决了一件事。
江祈安招花引蝶的本领到哪里都在,当然不是他主动,他的长相和背景太过吸引人,终归会有人往上扑。
有个女生一直暗中针对欺负夏月,她这个人,傻乎乎的还把人当朋友。
反正都要离开了,在临走前,我见那个女生逼在无人的器械室。
冰冷冷漠的用小刀压在她的脸上,笑起来,温柔的说:「你认识我吧,夏珠妍,夏月是我妹妹,你如果继续在她背后耍小手段,我发誓,我一定会让你付出代价。」
那女生脸色苍白的瑟瑟发抖,连连点头。
最后她落荒而逃时我坐在漆黑的器械室,突然对自己的行为感到莫名其妙。
从小到大,学校每个人都知道夏月是我的妹妹——这是她每到一个新地盘一定要炫耀的一件事。
如今新学校,我依旧耀眼高不可攀,可竟然是我主动和别人说我是夏月的姐姐。
我坐在原地,摇摇头,笑出来。
家里人知道我拿到 offer 要出国已经是在我临出国前天,王婉没说话,我爸将筷子往桌上一拍,愤怒的看着我:
「行啊,你翅膀硬了啊,这么大的事连个善良也没有,你要滚就滚远点。」
「我告诉你,我没钱给你,你要出国行啊,你自己养活你自己。」
我静静的吃着饭,平淡的说:「我没问你要钱。」
他怒气汹汹,站起来就走,王婉跟在他身后,不知道是去劝他还是拱火。
只有夏月坐在我对面,咬着筷子,一副惊住的样子,她眼里噙着晶莹的眼泪,呆呆的看着我。
忍了又忍,忍了又忍。
最后小声的问我:「姐姐,你还会回来吗?」
我不知道为什么,破天荒的对她很温柔的笑出来,我说:「会回来的。」
她长舒一口气,眼泪忍了回去,兴高采烈的说:「姐姐,你好厉害啊,我明天要去班级里说,我姐姐是夏珠妍,超级厉害的!」
我没说话,含笑看着她。
其实我是骗她的,我不会回来了。
上飞机前我收到了江祈安的短信,他说:一路顺风,我会好好照顾夏月。
我没回。
落地的时候是在深更半夜,我借宿在一对慈祥的白人夫妇家。
晚上我静悄悄的收拾行李时,从我的钱包夹层里掉出来一张国际银行卡,上面附着夏月狗刨一样的字:
【姐姐,这是我从小到大偷偷攒的压岁钱和零花钱,密码是你生日哦^_^,钱取完不要丢了哦,我会不定时往里打钱的,姐姐加油, 要记得给我打电话,回来要提前说,好好照顾自己。】
我坐在灯光下,看着那张卡失声笑出来。
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想到很小的时候, 那时候我刚知道自己的身世,然后找到了我亲生母亲的地址。
因为太过委屈, 所以我将自己的行李收拾好然后一个人偷偷去找她。
我想抱着妈妈哭,抱着她说这些年的委屈, 想问问她为什么不要我。
她很美, 很精致——也很冷漠, 看见我的时候很吃惊,我一直在她的眼里找啊找, 但我没找到爱。
她不爱我, 我是是她失败被背叛婚姻的耻辱铁证, 后来她将我送回来, 将我爸爸奚落嘲讽一顿。
两个人在门口大吵。
我一个人在房间裹着被子哭, 小小的夏月抱着熊站在门口,说:「姐姐,我好怕, 我可以进来吗?你陪我睡好不好?」
我知道她不怕,即使怕她也有自己的妈妈可以找。
她只是想安慰我。
她赤着脚走过来,努力艰难的爬上床,然后柔软带着奶香的小小身体倚偎过来, 然后抱住了我,她说:「姐姐, 不哭不难过,我爱你。」
我看着那张卡,在包里掏了掏, 掏出一枚平安扣。
江祈安将它扔到垃圾桶里的时候, 我将它捡回来了。
我将它们并排放在一起, 我曾经跟江祈安说没人爱过我, 我错了。
我其实拥有过爱,有人爱过我,这张卡这个平安扣都是证明。
我用力的将它们攥在手心,我想,我会带着这两份爱,去迎接我的新生。
我也会遇见新的爱, 有友情,有爱情,以后或许有亲情。
在遇见的时候,我会珍惜, 接纳,然后试着,去回馈。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