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初为我康复熬的鱼汤
昨晚吃了布洛芬,早晨六点醒的时候,觉得脑袋轻松了不少。我推醒建初:“现在感觉不错,别耽误,六点了,我们出发吧?”
建初睁开眼看了下阴暗的房间,就立刻把眼睛闭上了。动物普遍反感于比太阳醒的早,那会同自我的存在产生遥远的疏离,好像真实的自己本该活在地球的另一面。
只有修行的人和非人,需要比太阳先睁眼。
“我给你讲十分钟故事,你要睡不着,我们就出发。”我的睡眠质量很差,入睡全靠建初讲得这些毫无逻辑的睡前小故事,“从前有十只耗子,它们个个绝顶聪明,第一只进厂打工,第二只留在祖辈的耗子洞做导游,第三只在猫科动物的视频平台搞起了直播,第四只......”
再醒来已经九点了,不出意外,脑瓜子又嗡嗡的疼,可不想再待在这家坐地起价的酒店了,一晚上三百多,快溜。建初让我再躺会儿,他把所有行李都绑在车上了,才来叫我起床。
我拉开窗帘,天呐,在下雨,哗哗的。
“外面在下雨?!”
“是啊。”建初全然不当回事。
“可我还在生病唉!”
“没事,我看了,头顶的云飘得很快,就这一朵乌云,马上就要飘过去了。”
明明是我带他骑车,他又已经把行李绑好了,为了不显得娇气,硬着头皮下楼,推开酒店的大门——
嘿,你猜怎么着,雨停了。
建初喊我抬头看,天上全是排着一字形和人字形的鸟。其实在这个季节,哪座城市都能看到成群结队的候鸟掠过天空,看不见它们的原因往往是我们需要长时间的待在各种不同的盒子里,没办法看到旷野一样的天空。
想来我和建初第一次约着见面就爬上了学校的房顶,正值十月,一队候鸟正迎着落日从头顶飞过。那天的云给鸟群做了标记,以至于往后的日子,纵使会有多少次争执和失散,也终会在寒潮来临前,顺风抵达。
我们磨磨蹭蹭的看了很久的天,几乎不间断的鸟群像加密的书信,直到又一片乌云飘了过来,雨再一次稀稀落落的下了起来。
“快走吧!”
“快走,我们赶紧骑到云的前头去!”
最后也不知道是云甩下了我们,还是我们甩下了云,总之雨不下了,太阳也冒头了。
这种天气出发就是在赌博,小雨可能变成倾盆大雨,也可能扭头就出太阳。我不喜欢谨小慎微的人,虽然我最大的能力可能就是规避风险,但这跟谨小慎微是两个意思。画好底线去赌博,还得守得住底线,冒险家是这个世界的光,作为人类我们都该庆祝马斯克第三次发射失败,因为已经是第三次失败了。
看见两个警察,一个在拦对向车,另一个只是对着我们发愣:“到边境了!”我冲建初喊。
再往前一点就是标识牌,除了那俩个警察,就没其它手续和检查了。自1990年6月,欧盟各国签订《申根条约》,消除过境关卡限制,使会员国间无国界,于1995年3月26日生效。1995年欧盟有15个成员国,现在已增至27个。
很难想象如果没有欧盟的存在,从亚洲跨越欧洲去非洲的自驾之旅得办理多少签证,好在现在只需要办理其中一个国家的签证,就能在这二十七个国家畅通无阻,保险和流量包也是通用的。
进了立陶宛我们就直奔十字架山。
七年前我曾独自一人从北京骑摩托车来到过这里,现在有了游客中心和停车场,一辆摩托车收0.6欧,不缴费也没有人管,但还是主动走进游客中心缴了费用。毕竟没有门票。
我喜欢这里,朋友叶克飞说:上世纪人类文明最光辉璀璨的四个细节都发生在东欧,其中之一就是对十字架山的捍卫。
在立陶宛不断易主的过程中,由于亲人的尸骨无存,人们只能象征性地在这座山上树立一座十字架,以奠故去的亡魂。而当苏联再次占领立陶宛时,苏维埃士兵曾多次捣毁十字架山,试图将无神论的先进思想带入这片土地。
每一次,都是立陶宛居民趁着夜色朦胧,躲过士兵的视线和铁丝网的阻拦,自发地将十字架重新插在山上,这才使这片山头得以保留住它现在的模样。
你可以不相信世界有神,这里可以完全不带宗教色彩,只看见人们对信仰的坚定,以及对和平与独立的渴望。
有乐高玩具搭建的十字架,有临时用树叉子绑的,也有人用中文写下了:愿世界和平。
其实很多人无法理解这种捍卫,因为它看起来完全“不划算”,一边是没用的十字架,连自己家的都未必能找到,一边是苏军枪炮,难道不能安心过日子吗?这也不奇怪,因为很多人有把所有信仰都转化为求神拜佛只为升官发财的能力,他们不能理解“无利可图”的东西。
精神的力量是可怕的,这是我在东欧感触最深的,这些东欧小国在世界政治里几乎没有存在感,历史上也总被四周强国不断的侵略和占领。
它们留下来的几乎只有精神的力量,看着这数十万犹如神迹的十字架,我的脑海里浮现出波罗的海之路,也被称为波罗的海人链。
这简直是人类历史的高光时刻——人们手拉手从阿沙尼亚的塔林到立陶宛的维尔纽斯,即使最偏僻无人的地方也站了连绵的人,就这样肩并肩,手拉手,两百多万人组成了完整的人链!这是人类史上第一个,也是最长的不间断人链!
立陶宛十字架山和波罗的海人链给我的精神震撼更来源于,它不是政府造的景点也不是政府组织的活动,而是人们自发的,以家庭单位参与的,自下而上的,非暴力的,充满力量和爱的。
我们总说自己是蝼蚁是沙粒,无力改变什么。
波罗的海之路发生于1989年8月,六个月后,立陶宛成为首个宣告独立的苏联加盟共和国,五个月后,爱沙尼亚和拉脱维亚先后宣告独立。
现如今我们也常形容这三个国家为波罗的海三傻,作为小国紧靠着俄罗斯,从来都是骂骂咧咧,没事惹事,连中国政治都爱喳喳几嘴。
是啊,如果这三个国家不傻,为了独立没有如此傻的离心力,这见证理想主义的盛举怎么会发生在这里呢?
立陶宛的十字架山已被列为世界文化遗产,现在山上的十字架来自于全世界,走在山上就能看见世界各地的文字。但事实上,全世界的宗教信仰者已越来越少,很多放十字架的人并不是信徒,他们是为浩瀚磅礴的精神力量而来。
每个人都需要精神力量,都在寻找和守护的路上。
当旅行博主都转去视频的时候,我还在傻呵呵的写文,他们说如果我拿写文的刻苦去拍视频,早就火了,可我不愿。你们都转去视频平台吧,我想背负十字架,做守护最后一块高地的人。
我当然在乎名气和荣誉,我当然知道跟风是重要的,可耐心也是重要的。当我已经可以向前飞的时候,我不在乎飞多远,从小就看海贼王的人,如果在乎自己的那片all blue,就不会半路更想one piece,他们牛逼的不是各自有各自的梦想,而是从心底找梦想,不做比较,只是坚守。
因为没有信仰,感受不到爱。可我讲的不是宗教,仅仅是世人都有的精神力量。
可能再过几十年,写文的旅行博主只剩下一个。
我们就像轮回的候鸟,飞过轮回的四季,有人说直播和文字不过是一种形式——当然,的确都是形式,不同的是,文字是我的天命。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天命,不惜一生,仅此一生,也终此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