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我看了《光辉之城》电影预告片,已经过了很多天,我一直想投稿一篇观后感。但直到今天被问起,我才不得不承认,我这个也算用文字吃饭的人,卡稿了。
起初我还嘴硬是我找不到切入点,但当我真的想要落笔开头时,却感到了一丝荒谬——我这个早在几年前,就抛下五六年来学到的所有,决然转行的人,要怎么再去谈论关于建筑的热爱与理想?
这两年,我会在辗转各个城市,在新的职业道路上走得磕磕绊绊时,说我死也不想回建筑行业。
三年前,我会在面试其他行业的时候说,12点下班算什么加班,在设计院动不动就通宵。
四年前,我渐渐开始一迈进设计院就感到胃绞痛,会在凌晨坐在楼梯间里崩溃大哭。
五年前,我和同学们一起把毕业帽抛向空中,幻想着自己第一个设计落地的样子。
而十年前,我会在交二草的前一个晚上,因为“不完美”,把自己的设计整个推翻重来。
我会骄傲地说,我们建筑学的,就是在为热爱燃烧生命。
而燃烧过后呢,只是一地不堪的灰烬。
我终于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我的犹豫和迟疑,不过是因为我不敢再去回忆,十年前那个滚烫着憧憬着的自己。
谁没有过那样的“十年前”呢?
从一进校门开始,就是更高昂的工具和材料费,是需要通宵达旦才能完成的专业课,是路途遥远的实地调研。
我们学审美鉴赏,学结构力学,学中外建筑史,说建筑是凝固的音乐,说less is more.
我们会忍不住拍下路过时见到的建筑表皮;把出门逛街称为赏楼;把猜测标志建筑的设计师作为日常乐趣,对每一位大师的风格和生平如数家珍。
那间堆满了图纸的专业教室,我们在里面吃过泡面,看过日出,一次次擦掉自己画的线,再一次次重来,一次次去阐述自己的设计理念。
这些黄金般的时间堆叠起来,是独属于建筑系的一份骄傲,是属于我们的光。
光是在漫长的岁月中,一点一点消散的。
每一份作业能拿到最高分的“大神”,踏出这个校门,不过也是个最普通的打工人而已。
再优秀的设计,只要甲方不点头,就不会有落地的那一天。
为了节省成本,一次次返稿里,把设计中所有闪光的地方都改成最平庸无聊的一种。
为业主考虑再多,抵不过钱这一个字。
对大师的如数家珍,都成了忽悠甲方时好听的说辞。
同学聚餐时,不会有人再提起所谓的设计,所谓的理念。而即便是这样的一顿饭,也永远有人因为加班来不了,或者是来了吃两口,又匆忙回去画图。
某xx设计院又有人猝死的消息传来时,曾经的同学说,新闻里的这个人,昨天还坐在自己身后画图。
不会有人在工资被一再拖欠时,还要去考虑人文关怀。
饿着肚子的人,是没有力气再去热爱的。
毕业到现在,整整十年,当年的同学们,还留在这个行业里的人,寥寥无几。
我费劲心思转行逃出的,不过是一场理想的溃败。
十年前,做流水别墅模型的时候,因为选用了最难切的木板,我在专教熬了三个星期的通宵。每天都是匆忙回寝室洗把脸,然后在其他课上补觉。
交模型的那天,专教的地上,堆起了一座小小的城市。
如果不是这次的回忆,我几乎都快忘了,那个别墅是我第一次拿到年级最高分。
但那天以后,我好像再也没见过这个我红着眼睛做出来的模型。
我们的模型太多太大,最后都被堆放进了杂物间,后来我们搬了专教,又搬了校区,这些模型,大概也是在某个平常的日子,被保洁阿姨当作普通的杂物清理了吧。
我想阿姨在清理我那一个时,应该不太容易。毕竟是和自己较劲,用厚木板切的,多少要费点力气才能折断。
可它还是和我画过的所有图纸一样,在我还没察觉的时候,就已经变成了一地灰烬。
如果回到十年前,你还会选择建筑吗?
《光辉之城》在预告片里这样问建筑系的每一个人。
在我意识到自己既无天赋也没有那么热爱的那一天,我就决意不会再回到这个行业。
但我依旧会怀念,十年前那个因为熄灯,蹲在走廊里画平面构成的自己。那是我最热烈的岁月,也是我再也回不去的岁月。
但无论再过多久,总会有人再踏进这段岁月中,在这一座座亲手搭建的光辉之城中驻足。也总会有人怀抱着它,在现实的锉磨中,依旧扬起旗帜,一步步往前走去,直到抵达那个,我也曾拥有过的理想。
这是我作为一个建筑学逃兵,对他们所表示的,最真诚的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