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国啊,你是个好同志,可是......"张主任的话还没说完,我就感觉一盆冷水当头浇下,手里提着的水果袋子顿时沉重了几分。
那声叹息,至今还回响在我耳边,像是命运跟我开了个玩笑。
1974年的秋天,我刚退伍回到村里。透过张主任家的院门,能看见那棵老柿子树上挂满了金黄的果实,远远望去像一盏盏小灯笼,映衬着我那忐忑的心情。
站在门口,我紧张得手心直冒汗,耳边回响着邻居王婶的话:"建国这孩子,在部队待了三年,人都精神了,准能说上媳妇。"
要说这事儿,得从我退伍那天讲起。记得那是夏末的一个傍晚,我胸前别着立功奖章,腰板挺得笔直,走在村口的小路上。
迎面碰上了李大娘,她眼睛一亮:"快看,建国回来啦!当兵回来的人就是不一样,这一身军装,多精神!"
我爹是村里的老木匠,常年跟木头打交道,手上的老茧厚得像树皮。退伍那天,他难得歇了工,站在院子里一根接一根地抽旱烟。
我妈在生产队干活,每天起早贪黑,晒得像块黑炭。那天见我回来,她特意去供销社买了两斤白糖,给我熬了糖水,还炒了一盘花生米。
"儿啊,这几年在部队受苦了。"她一边说,一边用围裙擦眼泪。看着她花白的鬓角,我心里一阵酸楚。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跟着爹学着修理农具,木工活也干得有模有样。每天收工后,就去大队部看大字报,听广播。
我妈总觉得我这个退伍军人,就该找个好对象安定下来。夜里,她坐在煤油灯下,神神秘秘地跟我说:"建国啊,张主任家闺女不错,人长得漂亮,又有文化。"
听到张秀梅的名字,我心里一动。退伍那天去学校修桌椅,就见过她。她穿着蓝色的确良衫子,扎着两条细辫,说话轻声细语的。
我一边锯木头一边偷偷瞄她,她低头批改作业的样子,让人心里痒痒的。那天晚上,我躺在炕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
我妈张罗这事儿张罗了好些天。村里人也都知道了,背地里议论纷纷。有人说:"李建国,退伍军人配张主任家闺女,门当户对啊!"
可我二大爷却泼冷水:"人家张秀梅是师范毕业的,能看上你小子?就你爹那点木工活,能养活人家闺女?"这话让我心里堵得慌。
到了说亲那天,我特意穿上新军装,提着水果、糖果去张主任家。一路上,心跳得厉害。路过供销社,看见王小芳正在整理货架,她冲我笑笑,我也没顾上打招呼。
谁知道会碰了这么个钉子。张主任媳妇直接说了:"建国啊,不是我们嫌弃你,秀梅这孩子,心里有别人......"
那天回家的路上,秋风刮得厉害。走过大队部,墙上"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标语都模糊不清,像我那时的心情。
我妈见我垂头丧气地回来,叹了口气:"傻小子,别难过,这事儿我这个当妈的也有责任,没打听清楚......"
日子还得过。一个礼拜后,我去供销社买肥皂,碰见张秀梅在那儿挑选本子。她看见我就要走,我鼓起勇气喊住她:"秀梅,咱们聊聊。"
这一聊,我才知道她心里那个人叫李志强,是她教过的学生,现在在村小学当老师。家里条件不好,爹是老复员军人,因为旧伤瘫在床上,全靠母亲种地维持生计。
"他虽然家境不好,可心特别纯净,对教育特别有热情......"说起那个年轻人,秀梅眼里有光。我看着她的侧脸,突然明白了什么叫情根深种。
正说着话,供销社的售货员王小芳走过来:"建国哥,你等会儿,上星期进的罐头我给你留着呢。"我这才发现,小芳长大了,不再是记忆中那个跟在我屁股后面要糖吃的丫头。
打那以后,我经常去供销社。每次去,小芳都笑眯眯地招呼我,给我介绍新到的商品。慢慢地,我发现自己心里装了个人。
小芳爱笑,说话直来直去,跟秀梅那种温柔婉约完全不同。有时候我去得晚了,她就会留些紧俏货给我。那些日子,我总觉得心里暖暖的。
可我爹妈不同意,说小芳家里穷,爹是个老实巴交的庄稼人,家里还有三个小的要养。我急了:"当年您们不是说我是退伍军人吗?怎么现在又嫌人家穷?"
一来二去,我跟小芳的事传开了。村里人背后嚼舌根:"这李建国,攀不上张主任家闺女,就找了个供销社的售货员,这不是打落牙往肚里咽吗?"
小芳听了这话,红了眼圈:"建国哥,要不......"我打断她的话:"傻丫头,人家说三道四关咱们啥事?咱们好好过日子就行。"
那天晚上,我跟爹摊牌了:"爹,我认准小芳了。您要是不同意,我就带她去县城。"我爹抽了半天旱烟,最后说了句:"臭小子,你认准的,爹还能拦着?"
1975年春节前,我和小芳结婚了。办喜事那天,秀梅和李志强也来了,还送了一幅字画。看着秀梅挽着李志强的手,我心里突然踏实了。
婚后的日子过得紧巴,但很充实。我白天跟着爹干木工活,晚上去夜校学习。小芳还在供销社上班,每天起早贪黑,从不喊苦。
1976年,我们的儿子出生了。小芳坐月子那会儿,我们家就住在一间茅草屋里。冬天的风从墙缝里灌进来,我心疼得不行,暗暗发誓要让她过上好日子。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靠着木工手艺,慢慢在村里站稳了脚跟。1978年,我自己开了个木器加工厂,专门做家具。小芳也辞了供销社的工作,跟我一起打理生意。
转眼到了2024年。前几天在县城商场,我又碰见秀梅,她头发已经花白,但笑容还是那么温婉。她挽着李志强的手,我牵着小芳,四个人站在商场门口说笑。
小芳打趣道:"要不是秀梅姐拒绝了你,哪有我什么事啊。"秀梅也笑着说:"要不是建国哥来提亲,我可能还没勇气跟我们家老李说明心意呢。"
望着夕阳下的县城街道,我忽然明白,人这一辈子啊,有些缘分早就注定。就像那年秋天张主任家的柿子,看着金黄诱人,可不一定就是属于你的。命里该是你的,兜兜转转,总会找到。
这些年,我和小芳白手起家,从一间草房到现在的三层楼房。她还是那个爱笑的姑娘,只是眼角多了些皱纹。每次我说起从前的事,她就笑着说:"那时候多好啊,虽然穷,可咱们有盼头。"
秀梅和李志强现在都退休了,听说他们的外孙女考上了师范大学,要继续他们的教书传统。有时候想想,人生真是奇妙,当年那个站在张主任家门口,手心冒汗的年轻人,哪能想到,一次失意的提亲,竟成了这辈子最该感谢的事。
柿子树下的那声叹息,成就了两段相濡以沫的姻缘。这大概就是人们常说的:有些遗憾,就是为了遇见更好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