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能想到,当年那个跟我在训练场上争得面红耳赤的战友,今天竟成了我最难割舍的兄弟。"看着手腕上这块老怀表,我不由得出了神。
窗外的梧桐叶子沙沙作响,恍惚间又把我带回了1974年那个闷热的夏天。
知了在老槐树上拼命叫唤,训练场上的沙土被太阳晒得冒着热气,连空气都是滚烫的。
我还清清楚楚地记得王建民那张被晒得黝黑的脸,眉毛上挂着汗珠,一双眼睛瞪得溜圆:"动作不标准!给我重来!"他双手叉腰,像个老干部似的冲我嚷嚷。
我心里那个气啊,手里的木枪"啪"地一声摔在地上:"你算老几?有什么资格这么使唤人!"说着就要撸袖子。
要不是李忠国班长眼疾手快地冲过来拉开我俩,这事儿还真说不准会闹到哪去。
现在想想,那会儿我们都是刚从农村出来的毛头小子,血气方刚,谁也不服谁,打架都是常事。
记得入伍那天,天还没亮,爹娘就早早地起来了。娘手忙脚乱地煮了一锅稀饭,还特意蒸了两个红薯饼让我带着。
爹坐在门槛上抽着旱烟袋,眼圈有点红,嘴上却说:"当兵好啊,总比在家种地强,有出息。"
临走时,娘偷偷塞给我五块钱,说是她在鸡窝里一分一分攒下来的。我知道,这五块钱怕是娘省吃俭用好几个月才攒下的。
家里穷得叮当响,全家就指望着几亩薄地过活,连顿像样的饭都难得吃上。
新兵连的日子可不好熬。天不亮就要起床集合,跑步、练枪、踢正步,一天下来腰酸背痛,晚上躺在床上连翻身都费劲。
最让我头疼的就是王建民这个较真鬼,对每个动作都要求得死死的,跟个老妈子似的唠叨个没完。
"眼神要坚定!""立正的时候,大拇指贴着裤缝线!""报数要洪亮!"他在一旁不停地指手画脚。
有天晚上,我正趴在床上给家里写信,说自己在部队挺好的,让他们别担心。谁知道王建民悄悄凑过来看了一眼:"你字写得真好看。"
这是他第一次夸我,我愣住了。接着他掏出一封皱巴巴的信给我看,是他妹妹写来的,说他爹得了重病,家里为了救治已经借了不少钱。
我看着信上歪歪扭扭的字,突然发现,原来这个整天板着脸的家伙,也有让人心疼的一面。
那天晚上,我们聊了很久。他说起老家的事,说他爹是老矿工,得了矽肺病,整天咳得喘不上气。
家里为了给他爹看病,把能借的钱都借遍了,连院子里那棵老枣树都卖了。他说这话时,眼圈红红的,但硬是没掉一滴泪。
从那以后,我跟他的关系开始缓和。李忠国班长看在眼里,笑着说:"你们啊,都是好样的,就是太倔。建民那股认真劲儿,在部队可是宝贵的很。"
1975年春节,我和王建民都没回家。大年三十的晚上,外面下着小雪,我们蹲在营房后面的小菜园里,一边烤红薯一边聊天。
红薯烤得外焦里嫩,香味飘得老远。他说起家里的事,说妹妹还在上学,家里实在困难,他每个月的津贴都寄回去了。
我这才明白,为什么他从来不去营部小卖部买东西,就连过年也舍不得买包花生米。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们班里又来了个新战友张明华。这孩子家里更穷,连个像样的被褥都没有。
冬天来了,北风呼呼地刮,我和建民一合计,我出一床被子,他出一条毯子,帮明华凑了一套铺盖。
晚上三个人挤在一个通铺上,反倒睡得热乎。建民还教明华写字,一笔一画地教,比我这个老师都耐心。
1976年,我们班被评为标兵连队。那天晚上,建民破天荒地摆了点花,买了几个茶叶蛋。
我们三个躺在床上,你一口我一口地分着吃。建民突然说:"咱们得争口气,别让家里老人失望。"这话说到我心坎里去了。
从那以后,我跟建民较上了劲,天天泡在图书馆看书。他懂技术,教我修收音机、收发报。
有时候实在看不懂,他就一遍遍地讲,直到我明白为止。冬天的图书馆冷得要命,我们就搓着手,哈着气,一直学到熄灯。
1979年,提干考核来了。笔试那天,我紧张得手心直冒汗。考完后,建民第一个跑来问我考得怎么样。
等到面试,我更慌了,连话都说不利索。建民知道后,连着好几个晚上陪我练习,还特意找来些资料,装模作样地问我各种刁钻问题。
功夫不负有心人,我真的通过了考核。可天有不测风云,1980年春天,建民突然发起高烧。
送医院一查,是急性肾炎。那段日子,我和明华轮流照顾他,每天给他煮稀饭。他疼得直冒冷汗,却总是咬着牙说没事。
医生说需要一种特效药,要300块钱。这可把我们愁坏了,我俩的津贴加起来还不够买药。
后来,我们几个战友凑钱买来了药。建民含着眼泪说:"等我好了,一定要还给你们。"我气得直瞪眼:"你小子要是敢提还钱的事,我跟你急!"
建民病好后,我和他之间反倒起了分歧。我觉得他对战士要求太严,可他说:"当初你不也是被我逼出来的吗?"
想想也是,要不是他,我哪有今天。那些被他逼着操练的日子,现在想来都是笑话,却也是最宝贵的财富。
1985年,我接到转业通知。临走那天,建民送了我一个怀表,说是他攒了好久的津贴买的。
我拿着表,心里一阵酸楚。这些年,我们一起经历了太多,有欢笑,有泪水,有争吵,也有和解。
转业到地方工作后,我一直保持着部队的作风。有人说我太死板,我就想起建民常说的话:"宁可做个固执的人,也不能做个随波逐流的人。"
每当遇到困难,我就摸摸那块怀表,仿佛又看到了建民那张黝黑的脸,听到他说:"别怕,有我在。"
日子过得真快,转眼我从副处长的岗位上退休了。前些日子,建民特意从外地赶来看我。
他头发已经花白,脸上也有了皱纹,但那双眼睛还是那么明亮。我们坐在院子里的老藤椅上,喝着茶,聊着当年的趣事。
他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较劲的情景,笑着说:"要不是那次吵架,咱俩还真不一定能成为这么好的兄弟。"
夕阳西下,暖暖的阳光洒在我们身上。我摩挲着那块陪伴了我几十年的怀表,听着它滴答滴答的声音。
恍惚间,我又回到了那个阳光灿烂的训练场,回到了那些艰苦却值得怀念的岁月。建民的话还在耳边回响:"咱们得争口气,别让家里老人失望。"
岁月悠悠,沧海桑田。但有些东西永远不会改变,比如我们这份战友情谊。
怀表依旧在滴答作响,时光静静流淌,我知道,这份情谊会一直延续下去,直到永远。
那些年,我们一起流过的汗,受过的累,现在想来,都是人生最珍贵的财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