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尔·荣格（Carl Gustav Jung, 1875-1961）是瑞士心理学家，分析心理学的创始人，提出“集体无意识”“原型”“个体化”等概念，深刻影响心理学、宗教、神话和文学。他的理论强调人类共有的心理象征体系，并认为自我成长是整合无意识与意识的过程。
荣格的失败，不是荣格的失败，而是现代思想的失败。
荣格是个天才，这点毫无疑问。他的学识渊博，横跨心理学、宗教、神话、文学，能读能写，能解释能创造。他构建了一整套体系，试图用心理学去串联人类历史中流传下来的象征符号，把宗教、神话和文学变成心理结构的一部分。这本来是一个雄心勃勃的计划，甚至可以说是上个世纪最具原创性的思想之一。
但今天，荣格的继承者们在干什么？
神秘主义、伪科学、星座测试、占卜解梦，还有各种所谓的“灵性成长”课程。荣格的理论，被变成了一种粗糙的、毫无深度的“灵性鸡汤”，流行文化消费的一部分。就像很多新世纪思潮一样，最终沦为了玄学市场的一环，卖给那些渴望“自我发现”的消费者。
为什么会这样？
因为荣格的理论本质上是一个文化拼接工程。他并没有创造新的神话，而是试图用心理学的方式去解释旧神话。换句话说，他的理论无法独立存在，只能依赖那些已有的文化符号。但问题是，神话、宗教、文学的象征意义是建立在其文化背景上的，一旦脱离这个背景，它们就成了空壳，只剩下表面的象征，没有实际的作用。
这也是为什么荣格的“个体化”理论到最后并没有真正影响当代社会。荣格认为，人类需要通过理解自己内心的象征系统来完成自我成长，但现实是，现代人已经和这些象征断裂了。他们不再生活在某种统一的神话体系中，而是零碎的、分裂的、全球化的。他们不再信仰那些古老的符号，而是活在短视频和社交媒体的刺激下，依赖算法决定自己接受什么信息。
荣格的失败，也是现代性的失败。
传统社会的象征体系，是生长出来的，是在宗教、文学、艺术中自然发展出来的。但现代社会试图用科学去“还原”这一切，把复杂的象征世界压缩成可解释的心理学概念。这就是荣格的问题，他想用心理学来解释宗教，但最终却让宗教失去了力量。他以为可以通过分析符号来理解人类心理，但最终却把符号变成了一种可以随意拆解的“符号学”游戏。
所以，真正的荣格学派并不存在。如果一个理论的核心无法独立存在，而必须依附于其他文化体系，那么它就无法成为一个真正的学派。荣格的理论只是一种方法，而不是一个独立的思想体系。所以今天，真正有价值的东西，已经被整合进主流心理学，而剩下的，大多是玄学和伪科学。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荣格毫无价值。
他确实提出了一些有价值的概念，比如人格类型、集体无意识、投射机制等等，这些都被现代心理学部分吸收。但问题是，这些概念一旦被剥离出荣格的神秘主义背景，它们就变成了普通的心理学工具，而不再具有那种原本的“神圣性”。
这就是现代思想的问题。
当代知识体系的一大特点，就是一种过度解释的冲动。所有的隐喻、象征、神话、信仰，都被拆解、分析、解释，最终变成了一个个可供消费的“知识点”。这种趋势不仅出现在荣格这里，也出现在整个现代文化中。我们不再“活在”文化中，而是在“解读”文化。所有的传统、信仰、象征，都变成了一种供人研究的材料，而不是实际生活的一部分。
这不仅仅是荣格的悲剧，而是整个现代文化的悲剧。
比如诗歌。诗歌的意义，不是靠解析出来的，而是通过体验感受出来的。但现代文学批评，却总是试图去“解释”诗歌，把隐喻拆开，把象征分析，最后只剩下一堆毫无生命的文字。就像荣格的追随者试图“解释”梦境一样，试图给每个符号赋予一个固定的含义。但问题是，真正的象征是不可能被固定的。它们的意义是流动的，是依赖于上下文的，是依赖于体验本身的。
所以，荣格的问题，并不仅仅是他的理论，而是整个现代思想的问题。现代思想试图把一切都“科学化”，但有些东西是无法科学化的。宗教、诗歌、艺术，它们的力量不在于“解释”，而在于“体验”。但荣格的理论，试图把这些体验转换成心理学术语，最终让它们失去了原本的力量。
最荒谬的是，很多人把荣格当成了某种神秘导师，而不是一个科学家。他们不去读原著，而是从各种“灵性导师”那里听来的二手解读。就像有人不读诗歌，而只读诗歌评论；不去体验宗教，而只研究宗教学。这种“二手知识”是现代社会的一大病症，它让人以为自己掌握了某种深刻的智慧，实际上却只是沉浸在一种浅薄的解释体系里。
这不仅仅是荣格的问题，而是整个知识体系的问题。知识的现代化进程，就是一个不断“显化”的过程。所有的隐喻都要被解释，所有的象征都要被还原，所有的传统都要被拆解。最终，我们得到的是一个扁平化的世界，一个缺乏深度的文化，一个没有象征体系的社会。荣格的失败，不是因为他不够聪明，而是因为他试图在这样一个扁平化的世界里，重新构建象征体系。但问题是，这个世界已经没有土壤让这些象征生长了。
所以，真正的问题不是“为什么荣格失败了”，而是“为什么现代思想失败了”。荣格只是一个缩影，一个现代思想试图挽救象征体系的失败案例。他的理论，本质上是一种试图用心理学替代宗教的努力，但最终，这种努力注定是徒劳的。因为象征的力量，不是来自于解释，而是来自于它的实际作用。而在今天的世界里，这种作用已经被消解了。
荣格的失败，是一个时代的失败。我们已经进入了一个“后象征时代”，一个所有的符号都被拆解、分析、解构的时代。在这个时代里，宗教成了历史，诗歌成了学术，神话成了符号学，梦境成了心理学。而在这个世界里，荣格的理论，自然也就成了某种半吊子的“灵性消费品”，成为了新世纪玄学的一部分。
这就是现实，残酷但无可避免的现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