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满周岁,父母要拿我喂狗。
全因一个道士说我是天煞孤星,会克死父母,正好应证父亲出事。
此后,父母想方设法弄死我。
直到乡下的奶奶上门耳语一番,他们眼里闪过诡异兴奋的光。
当天夜里,父母罕见地给我冲了一杯牛奶。
1
我痛醒时,已经被绑在奶奶家的柴房间里。
奶奶正拿针缝我的右耳朵,打算把我眼睛嘴巴都缝上。
“哭什么哭,你天生是个灾星,我这是帮你改命,让你变成福星!”
听说给我改命,我咬牙忍住了。我不想害死父母,想像别的小孩子一样,得到父母疼爱。
可是村长过来,把奶奶叫出去说了几句话,我隐约听到“十六岁”和“神奴”这样的字眼。
奶奶沉着脸走进来,一把扯掉我耳朵上的缝线,血珠子洒了一地。
村长不高兴地斥责奶奶:“她是百年难遇的神奴,以煞镇邪的宝物,你给我养好喽!”
从此,我被奶奶关在柴房,像养猪羊一样圈养。
我一直以为是村长害我没有改命成功,后来从串门的人嘴里听到,其实村长救了我一命。
不然我早就被奶奶缝上双眼和嘴巴,用铁钉嵌入鼻子和耳朵,活活砍去双手双脚,做成以煞镇邪的鬼童。
但村长并不是救我,只是为了不让奶奶一人独占我。
他要奶奶把我养到十六岁当神奴,封五感截四肢,放在村里祠堂的东北角,保佑整个村子平安顺遂,风水财运更旺。
这些奶奶当然没有跟我说,只说把我关在柴房是防止我给别人带去厄运。
我从出生开始就受尽人间苦楚,被说成要偿还前世恶业十六年,这样她才能帮我改命,把我变成庇佑他们的福星。
听多了谎言,吃不饱穿不暖,经常遭毒打,我早早懂得人心叵测。
我会说话之后,按照村里人的说法是开了灵智。开了灵智的煞要用铁链锁住手脚,这样才能保佑周围人的平安。
我的手脚被粗重的铁链磨破流血,每天被奶奶打骂,说要伺侯我这尊光吃不干活的神。
七八岁的时候,我祈求奶奶解开一些锁链,这样我可以帮她洗衣劈柴。
奶奶白我一眼。
“养着你也是吃白食,干活应该的。”
2
昏暗的柴房里铁链摩擦着地面发出簌簌的声响。
铁链的一头是我被反复磨破结疤的脚踝。
骨瘦如柴的我奋力地挥舞斧头,劈开比我胳膊还粗的树干。
奶奶说劈完这些柴火才能有饭吃。
中午时分,奶奶的抱怨声打破了山中小院的沉寂。
“你们还知道回来,自己在城里享福,把我自己留这守灾星。”
“妈,我们这不是回来看您了么。
“您再坚持几年,等她十六岁,事一成,咱们全家都有享不完的富贵。”男人哄道。
“就是,妈,您看我们有什么好东西都想着您,都给您带回来了。这和去城里不是一样嘛。”女人附和。
“行吧,这两天你们去给她送饭。柴房被她搞得一股子臭气,熏得人头疼。”
随着几声菜刀砍在墩板上的声音,我透过柴房的门看到一双红色高跟鞋向我走来。
老旧的木门吱吱呀呀地被打开,高跟鞋的主人捂着鼻子,端着一个发黑的铁盆扔到我面前。
盆里的米饭已经变质,混合着烂菜叶散发出难闻的酸臭味。
黑绿色的菜叶上有白点在蠕动,那是苍蝇下的蛆,我唯一的肉食。
“吃吧。也不知道我上辈子造的什么孽,生出你这么个灾星。”
她就是我母亲,院子说话的男人是我的父亲。
我已不再幻想父母会带我走,只求能有口吃的。
我抓起酸馊的饭菜塞进嘴里大口咀嚼,换来母亲鄙夷嫌恶的眼神。
“比我家狗还脏,真恶心。”
父母离开后,奶奶用刚扫完秽物的扫帚打在我头上,“再拉,再拉你给我吃进去!”
我缩在角落,双手紧紧抱住头,一点声音都不敢发出。
童年阴冷而黑暗,直到宋阿姨出现。
3
“阿奶,你家妮子是不是七岁了,该送去上学嘞。”
“一个妮子,有什么好学的,天生的灾星,晦气得很。”
“阿奶,那些都是封建迷信,再说男娃娃和女娃娃是一样的。现在国家实施义务教育,你不让妮子去上学可是犯罪。”
“别给我扣帽子,我自己家的人我说了算。”
“妮子人呢,怎么没看到?”
奶奶不耐烦地踹开柴房门。
“人在这呢,你好好看看,就她这样能去上学?”
一股浓重的臭味,让宋阿姨不禁掩住口鼻。
她抬手赶走扬起的尘土,透过晦暗的微光看清了我。
我浑身脏污,头发结团,身上套了一件大人不要的破烂衣衫。脚踝上有沉重的铁链,铁链下隐隐可见常年磨损留下的猩红疤痕。
宋阿姨眼里满是震惊和难以置信。
“阿奶,妮子也是人,你怎么能这样拴着她?”
语气里饱含责备与心疼。
“不是说了么,她是天生的灾星,人沾了会倒霉的。不拴着她,克死我怎么办?你们城里人真是少见多怪。”
宋阿姨心痛地抚摸我脚踝上的疤痕,握着我的手,良久才道出一句:
“妮子,想不想去上学?”
这是第一次我感受到人的体温,也是第一次有人问我想不想。
“什么是上学?”
我沙哑的问话,让宋阿姨下定决心带我离开。
但奶奶和村长百般阻挠,没有一个人站在宋阿姨这边。
在村里人眼里,我只是个十六岁会被做成神奴替他们驱邪的事物,和祠堂门口的石狮子没有什么不同。
谁会关心一块石头的冷暖,上学更是痴心妄想。
那天下着蒙蒙细雨,县城的书记来村里考察,宋阿姨抓准时机汇报了我的事情。
他们推开柴房门时,一天没吃饭的我正把爬到身上的蟑螂往嘴里塞。
“老太太,你这是虐待儿童,快把铁链解开!”
“什么虐待儿童,领导你不知道,她是天煞孤星,拴着她才能封住她。给她解了锁链就是放了煞气,我们是会遭殃的呀。”
“现代社会了,封建迷信要破除。什么煞不煞的。”
“领导,这话可不敢乱说。这女娃的命格怪得很。
“我们找道士算过的,西北角的柴房阴气最重,能镇住她。
“她十六岁前都不能出来,否则会坏了村里的风水。”
村里的老族长焦急地解释。
县城书记才不管这套,亲手替我解下了锁链。
我毫无束缚地迈出了第一步,原来行走可以如此轻盈没有疼痛。
围观的村民见到我,仿佛看到食人猛兽,一个个面露怯色往后退。
天空红得像要滴血,我站在院子中央,高举双臂,细密的雨点滴落在我身上,像是这世界上最圣洁的水,能洗净一切脏污。
老族长眼睁睁看着我被放出来,急得直拿拐杖杵地。
“这可怎么是好,血月当空,天煞孤星出世,穷凶极恶的命格必定带来腥风血雨。”
4
宋阿姨执意带我回她在村里大队的宿舍。
帮我洗刷一番,换了一身干净衣裳,还给我买了一双新布鞋。
这是我第一次穿鞋,走路的时候脚不敢落地,生怕踩坏了。
宋阿姨看我小心翼翼的样子笑了。
“妮子,别怕。
“鞋子就是用来穿的,穿着它你走远远的路,走出这座大山。”
说罢宋阿姨带我到餐桌前,递给我一双筷子。
我愣了愣,不知道那是干什么用的。
“这是筷子,用来夹菜的。以后我们就坐在餐桌上,用筷子吃饭。”
看着我生疏地用筷子刨饭吃,宋阿姨偏过头,落下心疼的眼泪。
这是我第一次被当做人对待,第一次作为一个人进食。
饭后,县城书记过来看我,他让我叫他方叔叔,他说在村里上学我奶奶肯定不同意,他们一走,她很可能把我关回去。
他想让我去城里上学,问我有没有父母。
我想了想,点点头。
“那怎么联系他们呢?”
我茫然地摇摇头。
方叔叔叹口气,不敢相信会有这种对孩子不管不顾的父母。
经过一番打听,他知道原来我的父母是城里德昌地产的老板。
德昌地产刚在县城里拍到一块地,动工的时候方叔叔还去剪过彩。
“妮子,我联系了你父母,他们今天就来接你。”
原来从山里到山外只需半天,父母来带我回家只需别人一句话,而我却被生生困在这里六年。
5
傍晚时分,一个西装革履头发油亮的男人夹着皮包走进院子。
他一进门就弓下腰伸出双手,小步快走到方叔叔面前,热情地握住方叔叔的手。
“领导,又见面了。您看我家里这点小事还惊动您了。真是辛苦您了。
“正好咱们坐着我的车一起回县城,让我好好请您一顿。”
方叔叔却不苟言笑。
“有你这么当爹的么,把孩子锁在柴房里,孩子连你叫什么都不知道。
“快去看看你女儿吧。”
男人谄媚地赔笑,转过头来睨了我一眼。
“是是是,我和她妈在县城忙得没顾上。这就把她接过去。”
“不只是接到身边照顾,还得送去上学。”
方叔叔加重了语气。
男人却笑着没接话,我知道他不想接我回去,更不可能送我上学。
上次他们回奶奶家,跟奶奶商量的就是提防工作组下来检查的事。
他们对奶奶说,大不了先把我接到县城做做样子,等工作组走了再把我送回来。
当时我听不懂他们说的是什么。
现在我脱去了锁链,知道这是我唯一的机会,必须抓住。
“方叔叔,上学,我想上学,我想!”
我急切地向方叔叔表明态度,却因为很少说话而语无伦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