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鞋四相公

草鞋四相公，不知一开始叫什么名字。他的哥哥是草鞋三相。苏州一带的习俗，在除夕前敬奉款待神灵过后，要供奉草鞋三相等这些土神，用香火纸钱加以祭祀。

草鞋三相等虽然不是正神，也是紫姑、马公这一类的神祗。弟弟草鞋四相公倚仗哥哥的权势，擅自作威作福，祸乱一方。

紫姑、马公：民间传说土神，紫姑是司厕之神，马公是五通神的差役。

临顿里有个女子，幼年时失去父母，到了十九岁还没有嫁人。有一天夜里，这女子看见一位男子，穿着棉袍，戴着黑帽，像极了权贵高官，然而脚下却趿拉着一双草鞋，颠跛着走了过来。

女子惊恐万状，准备大声喊叫，却发现舌头堵住了自己的嘴，同时四肢疲软，无法抗拒。

男子将她拖拽上床，任意轻薄。完事后男子对她说：“我是草鞋四相公，与你有缘，你如果能跟着我，我会为你带来福气。”天还没亮，男子匆匆离去。

第二天夜里，草鞋四相公跟四五个客人一道过来，摆上酒菜畅饮，同时让女子坐在酒席的末座。酒席上有一个客人，性格憨傻冒失，不断地用脚上的靴子踢女子的双脚。女子羞涩，畏缩着站起身来。

草鞋四相公发现了，用言语讥讽这个客人。客人说：“尊夫人穿着绣鞋锦袜，只配我的皂靴。她跟穿草鞋的人作伴侣，实在是不般配。”草鞋四相公闻言，怒目以视。

旁边另外一个客人说：“草鞋党固然不够风雅，但是最近那些破靴党，也不是什么贵宾好客人。”酒席上所有的人全都拍手大笑。草鞋四相公的怒气这才稍稍化解。

于是他斟了一大杯酒，定下酒令：接下来有调戏自己新娘子的人，罚酒三大杯。没多久，那个客人又发疯了，剥了盘子里的果子，丢到女子的脸上。四相公拿了杯子让他喝。

客人拿出一百文钱，放在席子上说：“我酒量不行，用这些钱赎罪吧。”四相公笑着把钱收进袖子里。在座的客人都说：“鄙视你！一百文钱就把新娘子卖了，这真是穿草鞋之人的本性！”说完哗然起身，一哄散去。

草鞋四相公留宿在女子家，心里为自己穿着草鞋感到非常耻辱，辗转反侧，闷闷不乐。离去后四五天都没有再来。

忽然一天晚上，草鞋四相公穿着一双吉莫靴，大摇大摆过来，翘起自己的脚，架在女子的膝上，反反复复看来看去，非常得意，说：“我今天才知道，为什么穿乌靴的人有势力了！一穿上脚，就趾高气扬啊！”

他正要脱靴睡觉，突然有一个黑脸红胡子的人闯门而入，说：“贼狗奴，把我的靴子还给我！”草鞋四相公惊惶地趴在地上。

黑脸红胡子说：“我钟馗，读书成为进士，因此奉上帝的旨意，穿吉莫靴，修饰自己的外表。你一个市井无赖，靠着你的哥哥以草鞋起家，你应该恪守家法，守着你那双破旧鞋子，怎么敢盗取我的器物，假冒成士林文人，在人家的闺房做着淫乱的事情，你的罪过如何能够饶恕？”

说完，钟馗命他脱下靴子，接着用两只手倒提起草鞋四相公的两只脚，大笑说：“这样的一双泥腿子，能消受多少福分啊？”咔嚓一声，钟馗就将草鞋四相公撕成两半，咀嚼着吃了，最后提着靴子离开。

女子吓得晕了过去，半天才苏醒过来。后来她嫁给乡里的一个人，劝丈夫一生都不要穿皂靴，因为前车之鉴就在眼前。

铎（作者）说：大字不识的人最喜欢穿皂靴。因为法条并没有规定他们不许穿皂靴，但他们的脚就像狗爪一样，哪里配穿皂靴呢？幸亏钟馗一直守着门户，否则这些人登堂入室，靴声一定会笃笃地响得震天吧。

（出自《谐铎》）

李神福

唐僖宗中和四年，荆南节度使陈儒攻打舒州城（今安徽西南，治所潜山市）。陈儒的⼤军浩浩荡荡，精兵强将四面猛攻。⼸箭⼿张⼸搭箭，箭如飞蝗一般密集。舒州城头，不时传出阵阵惨叫声，守城兵将纷纷倒毙滚下城来。

舒州守将⼀看情势危急，⼼急如焚，马上派出使者骑上快马，从后城溜出，直奔庐州求救。

庐州刺史杨⾏愍闻报，⼼中七上⼋下，暗想：“陈儒⽓焰正盛，⾃⼰⼜派不出多少援兵，事情非常棘⼿啊！”他背剪双⼿，在刺史衙⾥左右思忖，突然想起⼀个⼈来：“对啊，叫部将李神福来，他可是个⾜智多谋的⼈啊。”

李神福给唤进门来。听完杨⾏愍的叙述，他当即献上⼀计。当天，李神福化妆⼀番，抄⼩路偷偷潜⼊舒州城内。

李神福入城后，发出了⼀道道指令。城内的好多舒州兵打起了庐州兵的旗帜，排成整齐的队伍，整装待命。

李神福把这⽀伪装的援军领出了舒州城，在陈儒军队的腹部突然出现，顿时杀声遍野。陈儒接到⼿下通报，⼼⾥猛地⼀沉：“⾃⼰⽤兵考虑不周，庐州援军果然到了。”

为了摸清对⽅底细，陈儒亲率卫兵奔到阵前，准备先观察动静，再作出判断。

李神福镇定⾃若，似乎根本没看见敌⼈前来试探虚实。他当着敌⼈的⾯，举起⼀双空⼿，在地上胡乱地⽐划，像是在部署⼤阵、准备⼤决战。

陈儒看到这⼀切，越想越害怕，带着这批精兵强将，连夜撤退。

（出自《江淮奇人》）

郁绿云（上）

来安山中有一个富人名叫郁道生。郁家有千顷良田，上百间华屋，牛羊上千只，但他却胸无点墨没有一点文化。

郁道生娶了歙州人鲍十姑为妻。妻子貌美，精通书史，但却深藏不露，对丈夫谈吐随意也不咬文爵字。鲍十姑怀孕十五个月后生下一个女儿，取名绿云。因为女儿出生时，有一束绿云，从北斗星边降落到家中院子里。

女儿绿云生下来就认字，过目十行，再加上得到慈母的训导，五六岁时就能观读经书史籍，动笔撰写文章。母亲高兴地说：“这是我们家的女学士，曹大家和管仲姬后继有人了！”

曹大家：即汉代班昭。班彪之女班固﹑班超之妹。嫁曹世叔，早寡，屡受召入宫，为皇后及诸贵人教师，号曰‘大家’。家，通‘姑’。

管仲姬：即管道昇，字仲姬，吴兴乌程县（今浙江省湖州市）人。元代著名女书法家、画家、诗词创作家。幼习书画，嫁元书画名家赵孟頫为妻，封吴兴郡夫人，世称“管夫人”。

郁道生因为鲍十姑生下女儿后，很长时间一直没有再怀孕，于是娶了一个走钢丝的艺妓金关为妾，对小妾非常宠爱偏袒。鲍十姑稍有怨言，金关就哭哭啼啼说十姑坏话，颠倒黑白。郁道生被她蛊惑，但还念着夫妻结发情意，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情。

金关又私下里在后花园埋下木头人，趁郁道生种花的时候，故意将其暴露出来。木头人上有郁道生的姓名和生辰八字，上面的符文篆书就像蚯蚓一样。郁道生见到大怒，认为这是鲍十姑利用巫术暗算自己，一定是因为妒嫉才这样做的。于是他把鲍十姑关进小房间里，想要害死她。

女儿绿云当时刚刚十二岁，发现了这件事，夜里弄通墙壁，将母亲扶了出来，藏到东边邻居家里，然后仍旧回到闺房睡觉。郁道生一开始还大吼大叫，后来知道了事情原委，同情女儿的孝心，于是也就不再追究，仍旧把鲍十姑接回家来。

但就是这样，郁道生和鲍十姑还是因此反目，夫妻恩断义绝，见面也没有一句话了。鲍十姑心情幽闭，抑郁冤愤，时间一长，就得了重病。她坚持不肯吃药，于是就病死了。

女儿心中悲痛，但是不敢哭，只是枕上全是泪痕。郁道生宠爱小妾，让金关做绿云嫡母，胁迫女儿把她当作母亲侍奉。

女儿容貌极其温柔，但一举一动都不合继母心意，一开始是毒骂，接下来就是痛打。郁道生偏袒金关，绿云日子过得十分艰难。

郁道生越来越昏聩，又因为房事过度，渐渐骨瘦如柴。他知道自己病重将死，想到家族中只有一个堂弟郁玉生，于是将他请到家中来，与他诀别，同时交代后事。

郁道生靠在枕头上，哀伤地哭道：“做哥哥的我没有后人，只有这么个弱小的女儿，求弟弟你帮忙照看！家中田产虽然很多，但她们都是女流之辈，能做些什么？请你帮忙找一个好女婿，让他入赘继承我的香火。财产一分为二，弟弟你拿一半，另外一半给女儿女婿就可以了。”郁玉生恭敬地一一答应下来，郁道生随即闭眼死去。

女儿伤心地痛哭，按照礼节守孝，而金关却涂脂抹粉，大鱼大肉，一如平常。绿云对着父母遗像痛哭失声，金关怒道：“唧唧呱呱的，真是太讨厌了！”她弄毁了绿云的妆容，让她去当老妈子做些家务杂事。女儿偷偷把这件事告诉叔叔，玉生却不高兴地说：“她是你母亲，母亲教导女儿，有什么不对的！”

时间一长，谩骂欺辱变得越发凄惨，绿云再次去找叔叔申诉。玉生却说：“是因为你不能顺从母亲。母亲纵然虐待你，即使去告官，又能怎样？”金关暗中知道了这件事，加倍凌辱女儿，讨好玉生。从此家里的事情，金关全都听从玉生的吩咐安排。

她打扫干净厨房和床榻留玉生在家中住下，饮食非常丰盛。每晚都与郁玉生聊天，总是到半夜两人方才散去。有一天，她把鞭子交给绿云，逼迫她去放猪，女儿只能掩泪而去。早出晚归，却只给她一碗简单的米饭。绿云的花容月貌，顿时就像鸡皮一样变得皴裂粗糙。

绿云在路上遇到叔叔，忍不住趴在地上哭诉。玉生就像没有听到一样，准备甩手离去。绿云拽住叔叔的衣服，让他停下。

绿云哭着说：“叔叔，你怎么就忘记我死去的父亲临终前那些馈赠财产和托付孤女的遗嘱了？”玉生怒道：“你这个小妮子，真该遭受鞭打！你父亲赠我财产，又不是你的财产。托孤一说，虽然确有其事，可是你也太倔强了，怎么办呢？家族祖辈好几代，财产从来都没分过，怎么说是馈赠！而且欺负你的，是你的母亲，又不是叔叔我呀。你再多嘴，我就把这件事直接告诉你母亲了！”说完，人已拂袖而去。

这时，金关又有一个表弟王禽来到家中，跟郁玉生成了酒肉朋友。王禽觊觎绿云的美貌，想要玷污她。郁家东边的邻居白七姑，发现了此事，偷偷告诉绿云。绿云心里非常惊恐，说：“这是真的不能留在家里了！”丢了猪，逃进东山岩石深处，蓬头垢面，住在山洞中，饿了吃野菜，渴了喝山泉，勉强活了下来。

（未完待续）

（出自《夜雨秋灯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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