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点一横长,一撇到南阳;两个小木匠,坐在石头上。”打一字,是什么字?
这大概是许多读者朋友在童年时都曾听过的一个谜题。当长辈或年长的一些堂兄表姐向我们发起这个提问,我们忽然蒙了,对啊,这是什么字呢?琢磨了半天可能也没有一个结果,求着他们赶快告诉谜底。也有可能我们马上就快想到了,正痴迷于各种猜测,让他们不要提前透露。当然了,后来我们都知道了谜底:“磨”。“一点一横长,一撇到南阳”是“广”,谜题的后半句还可以是各式各样的谜题,关键就看是要考广字旁的哪个字。在我们得知谜题后,或许又拿着它去考其他小伙伴,如果对方还未等你说完,他(她)就激动地说出谜题,并笑着说早就知道谜底,那么你多半有点失落了——没有难住对方,没有比对方更早知道这个谜题。
一个有趣的谜题就这样传递着。我们被谜题吸引,痴迷于解谜的奇妙过程,所以太简单的谜题自然没有这样的功效,还得是有点挑战性的。
除了文字类谜题游戏,还有画谜、魔方、“狼人杀”“剧本杀”等种类,不计其数。人为什么就如此痴迷谜题和解密呢?
电影《当幸福来敲门》(The Pursuit of Happyness,2006)剧照。
有一位叫A.J.雅各布斯的作家完全沉浸在充满谜题的世界里,参加了各种各样的解谜比赛。其作品《解谜》还试图告诉读者,游戏如何能够影响人们的思想、生活和思考方式,正如作者的一句引用所言,谜题“看似简单却令人惊讶,它揭露出隐含的意思,在谜题告破时让情感得以宣泄”。这听起来是一件有趣的事。本文经出版方授权节选《解谜》一书部分章节,与书友们分享。
摘编有删减,标题为摘编者所起。注释见原书。
原文作者|[美]A.J.雅各布斯
《解谜》,[美] A.J.雅各布斯著,肖斌斌译,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24年5月。
保持好奇,避免生气
几个月前,我第一次听说了这种令人望而生畏的英国字谜,布兰登·艾米特·奎格利曾把藏词游戏比作器官移植外加结肠镜检查。我觉得已经准备好迎接挑战了,而且也准备好迎接各种情绪:困惑、沮丧、绝望,还有愤怒。
我尤其在意的是愤怒。
今年,我在与几个谜题缠斗时已经体验过愤怒。我曾把日本逻辑谜题揉成一团,也曾把多面体魔方丢到房间的另一边。
纪录片《魔方高手》(The Speed Cubers,2020)画面。
但事实情况是,愤怒对于解谜的影响是负面的,对于解决通常意义的问题也只会起到反作用。这并非我个人的见解,而是目前心理学界的研究成果。有些研究表明,我们心情好的时候可以更好地解决问题。正向的情绪有利于我们发挥创造力。愤怒则刚好相反,它会阻碍我们的思维产生飞跃。此外,陷于愤怒之中会让我感觉十分痛苦,甚至毁了我的生活。
最近,我观看了一位儿童心理学家组织的网络研讨会。研讨会的主题类似于“家长平稳度过隔离期指南”,我想要利用一切可以获得的帮助。
在网络研讨会期间,这位心理学家给出了这样一条建议:“保持好奇,避免生气。”
我并不觉得一句话会因为押韵就必然有道理,比如“如果手套太小,上了法庭就跑不了”就没有任何意义。但这位心理学家的话语充满人生智慧,的确很有道理。
这位心理学家举了个例子,如果你的孩子因为把模型小船涂错了颜色而发脾气,不要对她生气,而是要好奇。要好奇的是她为什么如此烦躁,要好奇的是有没有更深层次的原因,要好奇的是对这一问题应该采取什么样的具体措施并避免未来再次出现。
这真是本难念的经。孩子往往都像小疯子似的,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气人。但是我认为这句话里有更深刻的内涵,且不局限于如何为人父母这个方面。面对从健康到爱情,再到友谊,甚至是政治,几乎所有人生中、社会上的问题,是否都可以采取相同的思路来应对呢?
这就是解谜的思维模式。我们面对一个问题,应该思考可能的解决办法,不能沉沦在愤怒的泥沼之中,加深我们的偏见。当然,这个想法不是我提出来的。在我今年的阅读和交流中,这个话题一次又一次地出现,人们用各种不同的比喻,表达着同样的想法。
电影《记忆大师》(2017)画面。
让愤怒少一点
作家、播客创作者茱莉亚·加勒夫(Julia Galef)谈到了侦察兵型思维方式和士兵型思维方式。“侦察兵”在知识领域中探索,寻找真理,寻找与自身偏见相抵触的信息,寻找这样或那样的证据。而“士兵”则寻求用各种必要的手段打胜仗,他们用动机性推理证实自己的偏见。
此外,人气网站“Less Wrong”在几年前发布过一篇流传甚广的帖子,讲的是错误论和冲突论。它们是看待这个世界的两种方式。冲突论一派认为阶级、种族和政党之间都是零和博弈。而错误论一派则从非零和博弈的角度出发看社会,认为很多社会问题都可以归因于被误解的行为或信念,能够用适当的工具和途径加以解决。双方的观点都有道理,而我认为把重心放在错误论这边对我们更有好处。
科幻片《心慌方》(Cube,1997)剧照。
心理学家亚当·格兰特(Adam Grant)在其畅销书《重新思考》(Think Again)中使用了另一种分类方式,他把思考者分为科学家、传教士、检察官和政治家四种。这四种人当中只有科学家对改变观点持开放态度,其他三种都是动机性推理的践行者。最后,我还采访了大卫·伯恩斯坦(David Bornstein),他是“解决方案新闻网络”(Solutions Journalism Network)的联合创始人,该组织主张发表文章不应该仅仅曝光社会弊病,而要更多地寻求解决方案。他说,我们在思考时应该更多地效仿工程师而不是律师,因为工程师寻找解决方案,律师则收集证据来证明自己这一方的观点。
以上这些比喻有个共同之处,那就是试图让动机性推理和愤怒少一点,让好奇和搜索解决方案多起来。
两种思维方式的较量司空见惯,但我决定把更多好奇、更少生气的原则应用于从谜题到政治,再到养育孩子的各个方面。它可以用来解决微不足道的小事,比如我下周要买什么食材。也可以用来思考大问题,比如政治立场。如果我与持不同政见者对话,我会努力避免口舌之争,而是用对待谜题的思维模式:我们分歧的根源是什么?我们可以做些什么来弥合差异?
这是运用框架思维解决问题的有力方式,即便只是加了“谜题”这样的字眼就会产生区别。假如我听到别人说气候危机,我只会蜷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但如果我听到别人问我“如何解决气候的谜题”,我真的会想办法去解开它。在我看来,这是我们摆脱目前困境的唯一有效方式。
电影《字谜》(2020)剧照。
我们都应该更有好奇心,它是人类最伟大的美德之一。我曾经为一家杂志社采访过《危险边缘!》已故前主持人亚历克斯·特里贝克(Alex Trebek),他同我讲到了我也经常思考的一些事情。他说:“我对一切都很好奇——即便是我不感兴趣的东西。”这句话听起来有些自相矛盾,或许还很荒谬。但我觉得,如果大家都能像亚历克斯一样,这个世界会变得更加美好。让我们记住这一点吧:ABC(Always be curious,永远保持好奇)。
是时候了
好了,现在说回到这个可能会令人愤怒的英国藏词游戏。我在填字游戏那一章里提到过,英国的藏词游戏不同于美国的填字游戏。藏词游戏将单词玩得出神入化,疯狂且深奥难懂,包括同音词、语意双关,以及暗语。
不喜欢英国藏词游戏的人说它们是过于精英化的难解之谜。有位解谜者将解开它们的过程比作在中学时被人推进狭窄的储物柜。这其中确实有些虐待解谜者的意味。一位非常有名的藏词游戏设计师骄傲地给自己取了个托尔克马达的笔名。
但藏词游戏也有许多爱好者。正如布兰登所说,相比之下,美国的填字游戏看起来有些无聊,而且维度单一。早期的藏词游戏支持者还包括斯蒂芬·桑德海姆。多年以前,他给《纽约杂志》写过一篇文章,题目是《对应“东印度群岛槟榔”的四字母单词是什么以及谁在乎?》(What’s a Four-letter Word for ‘East Indian Betel Nut’ and Who Cares?)。
他想表达的是,他对那些奇奇怪怪的琐碎小事不屑一顾。另一方面,文字游戏倒可以带来享受。他写道:“好的线索就像神秘的故事,让你体会到不能自拔的愉悦,它看似简单却令人惊讶,它揭露出隐含的意思,在谜题告破时让情感得以宣泄。”多年来,美国的填字游戏已经变得与藏词游戏有些相似。晦涩难懂的琐碎小事逐渐减少,文字游戏的比例慢慢多了起来,但是在填字游戏和藏词游戏之间仍然有着巨大的差别。
所以,对所有的美国佬来说,倒上蓝带啤酒,再拿个冷鸡蛋,好好读一读这条无疑过分精简的介绍。
藏词游戏的线索分两部分:一方面是直接的解释,另一方面是其中的文字游戏。直接解释是答案的同义词,文字游戏的部分是同音词、回文或者相应字母的其他表现形式。
来看下面这条藏词游戏的线索:
“Only about five do the puzzle.” (只有约5个猜谜。)
什么意思?
好吧,我们慢慢说。
线索的前三个词:“only about five”(只有约5个)。
“Only”(唯一的;仅有的)是“sole”的同义词。
“Five”写成罗马数字是“V”。
“About”(约;在周围)是藏词的关键,它告诉你字母V是在单词“sole”之中。
这样就得到了SOL(V)E这个词。
或者我们干脆写成solve(解决;破解)。
记住,线索的另一部分是直截了当的解释。在这条线索里是“dothepuzzle”(猜谜)。
同样也是solve(解决;破解)。
原来这么简单
为什么藏词游戏在英国大行其道,在美国却是小众的爱好?
我采访的一位藏词游戏设计师提出:“也许美国人的思维方式更加直接,而英国人的弯弯绕比较多,而且有一种‘我怎样才能把自己的生活搞得更复杂’的自讨苦吃的劲头。”我很欣赏他的措辞,“思维方式直接”总比把我们叫作“呆呆”要好听得多。
现在我们要把事情搞复杂一点,然而也更准确:单有一类美国式藏词游戏。这些字谜与英国藏词游戏相似,但是答案往往更显直白。《纽约客》《华尔街日报》都刊登过美式藏词游戏,《纽约时报》偶尔也会推出几期,粉丝群体日益扩大。事实上,上面的藏词游戏线索的例子就是来自理查德·西尔维斯特里(Richard Silvestri)设计的美式藏词游戏。所以,如果你喜欢文字游戏,但又觉得英国藏词游戏太过分,那么美式藏词游戏就是你的茶(这里我也套用英国的习语)。
字谜栏目纪录片《文字游戏》(Wordplay,2006)画面。
我找到了布兰登说英国藏词游戏几乎令他失魂落魄的电子邮件。布兰登说,想要玩藏词游戏一定要两个人一起,独自尝试是非常困难的。于是,我招募了一名伙伴共同解谜,我的侄女安德莉亚,今年25岁,比我更加擅长填字游戏。
我打开了藏词游戏。正如布兰登告诫的那样,这几乎没法解。简直就是文字大杂烩。我真想用谷歌去搜一搜。我对借助谷歌完成填字游戏的人没有什么道德上的反对意见。但我自己这些年做填字游戏的时候一直是不用搜索引擎的,所以我还是忍住了。终于,我和侄女解开了一条线索,横向第23条。
“Fans backing style of print.” (颠倒打印风格的扇子。)
我们想出这里的“style of print”(打印风格)指的是“serif”(衬线)。
“Fires”与“fans”可以是同义词,因为都有“激发”的意思。
这样一来,答案就是“fires”。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没有任何进展。我是不会使用谷歌搜索的,那给编辑打电话求助呢?算作弊吗?也许吧。但我实在无计可施。他至少能给我讲讲怎样针对这个字谜进行思考。
我在领英上找到了他的联系方式。原来这位叫作汤姆·约翰逊(Tom Johnson)的编辑是个很讨喜的人,他就像黏糊糊的太妃布丁一样英国。举个例子你就明白了,当他的电脑卡住时,他用来表示惊讶的措辞是“Crikey!”(哎呀!)。而且,他还提出改个时间通话,因为他要收看英国连续剧《加冕街》。
英国播放时间最长的超级电视肥皂剧之一《加冕街》,图为2000-2009海报。
汤姆是这个字谜的编辑,但不是设计者。字谜的设计师笔名叫作“派布勒姆”(Pabulum;意为精神食粮)。
“派布勒姆设计的字谜难度适中,不过在适中的范围里是最难的。”汤姆说。
别人可不见得这么认为。
我问了汤姆其中几条线索是什么意思,汤姆也被难住了。“问题在于,我开始下一个字谜的编辑,就会忘掉上一个字谜。”
我明白啦!这么说来,即便是藏词游戏的编辑也会遇到麻烦。我感觉好些了。
“纵向第20条是什么?”我问道。
线索是:
“Slaughtering hectic shah is wrong.” (屠杀忙碌的国王是错的。)
汤姆去答案里找了找。
“啊,答案是Schechitah。”
我从来没听说过这个词。我请汤姆解释一下这条线索。
线索是这样的:
“Slaughtering hectic shah is wrong.”这里的“wrong”是暗语,意为“线索中有回文词”。如果你将“hectic shah”(忙碌的国王)字母顺序调整一下,可以得到“Schechitah”这个词。
“Schechitah”意为“符合犹太教规范的宰杀方式”,这也正是线索中第一个词“slaughtering”的同义词。
这么简单!
我和侄女又开始琢磨派布勒姆设计的字谜。我们俩轮流上阵,每天都用短信交流各自的假设,验证,回溯。我提醒自己要好奇,不要生气。我的书桌到处都是粉色的橡皮屑。
我解开彼得·戈登的火球字谜用了9天,而对付这个藏词游戏耗时要长得多。五周之后的一个周五下午,我们终于完成了。至少是第一部分。然后我们不得不继续思考同样荒唐的元谜题——将答案的字母顺序重新排列,组成的词是罕见的动物,比如MARTIAN(火星人)或者TAMARIN(狨猴)。
电影《当幸福来敲门》(The Pursuit of Happyness,2006)剧照。
解密的妙处
在这次体验之后,我的侄女告诉我,她再也不想碰英国藏词游戏了。但是我还想继续尝试,至少再去解开几个难度更为合理的。我想要保持对藏词游戏的好奇,而不是被它激怒。
我问自己:藏词游戏有什么可取之处吗?在反思之后,我想出来几个。
第一,豁然开朗的感受强烈,这与大多数出色的字谜是一样的。付出那么多辛苦后,破解一条线索的回报看起来格外值得。
第二,我还记得藏词游戏拯救了世界。或者至少是帮助盟军打赢了“二战”。1942年,英国《每日电讯报》在报社举行了一次藏词游戏竞赛。12分钟内解开字谜的参赛者都收到一封去布莱切利园从事密码破解工作的邀请信。这个字谜成了秘密招募工具,帮助吸纳了许多聪明的头脑共同破译纳粹的恩尼格玛密码。
纪录片《二次大战启示录》(Apocalypse - La 2ème guerre mondiale,2009)画面。
《每日电讯报》在竞赛结束的第二天刊登了这个藏词游戏。我之前尝试过,花的时间比12分钟长很多。我想当密码破译员的幻想就此终结。
我从藏词游戏中发现的最后一个优点就是强烈的双关意味。我对双关的感情比较复杂。与多数解谜同好不同,我一开始并不喜欢双关。我总觉得它们带来的痛苦大于喜悦。我的岳父向来喜欢用双关语——多数我都忘了,但有一个令人备感痛苦,与“橄榄”和希伯来语字母表的第一个字母“aleph”有关——我的反应往往是盯着地毯看,好让他觉得没趣就不会继续说下去。然而,这一年的解谜让我的思维更加适应双关语。我已经开始注意到随处可见的双关,根本控制不住(但与已经去世的岳父不同,我尽量不大声地说出来)。我意识到曾经错过了很多可以使用双关语的机会。我最近还想到,我用身体器官安排了一整本书的结构——心、肺等等——结尾居然没有appendix(既有“附录”之意,也有“阑尾”之意)。
纪录片《头脑解密》(The Mind Explained,2019)画面。
我现在认为,双关语的口碑不好是不公平的。一方面,它们提醒着我们英语的微妙。双关语的核心在于一个词可以有两种不同的理解方式,通常是大相径庭的两种理解方式。英语的词汇更容易一词多用。在《牛津英语词典》中,单词“run”的含义超过600种,这个数字还只是它的动词用法。
这种语义的不确定可以全无恶意(尽管可能会引起抱怨),比如字谜和双关语。但它也会被利用,以干扰我们对重大事件的思考。以“free”这个词为例。“Free”有很多含义,大多时候都是褒义的。比如当你说到“free market”,脑海中立刻浮现出一处自由交易的市场。但如果一个市场是完全“free”的,即没有任何形式的政府干预——那么它可能会出现与自由对立的方面:垄断行业兴起,顾客没有选择的自由,工人们没有与资方谈判的自由。
这一类的谜题培养了我们的怀疑能力,让我们对于一串字母在不同语境下的意思(mean)是什么更加警惕(顺便说一句,“mean”这个单词有16个定义,包括“邪恶的”“平均值”“吝啬的”“意味着”等)。
本文内容经出版方授权节选自《解谜》一书。原文作者:[美] A.J.雅各布斯;摘编:罗东;编辑:西西;校对:杨利。封面题图素材为《唐伯虎点秋香》(1993)画面。未经新京报书面授权不得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