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贾雨村是代表林黛玉娘家人,来会见黛玉的未来夫婿、替黛玉做主撑腰的。这完全是天方夜谭。要知道贾雨村只是黛玉的老师,而且只教了黛玉一年时间。如果这样的老师也可以代表娘家人,那你让黛玉的亲外祖母、亲舅舅、亲表哥表姐表妹们,情何以堪?
别说宝黛还没有定亲成亲,就是成了亲,贾雨村也疏远得多,根本不能以林黛玉的娘家人自居——咱们先不说贾雨村这样势利的人,会不会向着父母双亡、没有靠山的黛玉,站在显赫的贾府的对立面。
贾雨村为什么要见宝玉呢?就是为了讨好贾政。
据冷子兴说,从宝玉抓周起,“政老爹便大怒了,说:‘将来酒色之徒耳!’因此便不大喜悦。”这话是真的,却只是冷子兴听到、看到的真相。而隐藏在贾政内心中的、甚至可能连贾政也没意识到的,会不会还有另一个真相呢?
“贾政一举目,见宝玉站在跟前,神采飘逸,秀色夺人”、“把素日嫌恶处分宝玉之心,不觉减了八九。”宝玉平时是躲着贾政的,连去看宝钗都怕“或可巧遇见他父亲,更为不妥”,但是一见面之下,贾政就欣赏宝玉的“神采飘逸,秀色夺人”起来。
贾政一听说宝玉的丫头名叫袭人,就马上知道“老太太如何知道这样的话,一定是宝玉”;一边批评“不务正,专在这些浓诗艳曲上作工夫”,一边却“究竟也无妨碍,又何用改?”阻止给袭人改名。父子之间,有一种被嫌弃挑剔所掩饰的理解和共情,反倒是王夫人左右横跳、极力弥补,却句句说不到点子上、走不进父子之间,枉做了小丑。
贾政最生气的,是宝玉不好读书。可是到后来,他也就自思“祖宗们各各亦皆如此,虽有深精学业的,也不曾发迹过一个,看来此亦贾门之数”,“不强以举业逼他了”,转而欣赏起宝玉“虽不读书,竟颇能解此(作诗),细评起来,也还不算十分玷辱了祖宗”来。
失去了贾珠,眼看着贾环委琐荒疏,只剩下一个宝玉,就是贾政心头肉了。平时不说,甚至故意表现得嫌恶,是中国传统的“当面教子,背后教妻”,更是寄以厚望、恨铁不成钢。这个障眼法,瞒过了多少人,却偏偏瞒不过“奸雄”贾雨村。
我数了一下,脂批中把贾雨村称为“奸雄”的,有八处之多,还有一处说王熙凤“阿凤心机胆量,真与雨村是一对乱世之奸雄”,加起来算是八处半吧。奸雄嘛,人品低劣,才干见识却一定是很高的——比如能看穿贾政对宝玉的真实心思。
贾政对宝玉寄以厚望,却处处嫌弃宝玉不争气;可是在嫌弃的同时,他也暗暗希望,能找到儿子身上的闪光点。这希望是如此殷切。如果自己没找到、而别人找到了,他在欣慰之余,一定会对这个“别人”大有好感。
贾雨村巴结贾政,只要在京中,就常常来找他。而每次来找他,又一定要求见宝玉。在贾政看来,“主雅客来勤”,当然是宝玉“有些警他的好处”,才让贾雨村如此殷勤。
其实贾雨村势利贪婪,与宝玉绝非同道中人。要见宝玉,目的完全不在宝玉,而在贾政。
拍马屁拍到这份儿,真是高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