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几日的阴雨天，天真的入秋了。在柜子里翻找一件丝棉被，看见儿子去年离校时带回来的那只薄被，卷着装在一个塑料袋里，一下子又勾起我回忆的痛楚。

那年刚入学不久，远在深圳工作的表姐，担心吉林的冬天太冷，特意买了条羊绒毯寄给他。或是在我们的提醒下，他都一同打包邮寄回来。只是追问上学前我们多备的两套未曾用过的床单，他声称留给了室友，这自然招来我们一通埋怨，觉得他不懂得珍惜钱物，不明白父母的辛苦。

是啊，我们总觉得孩子做得不够好，或是与我们的期望与要求相差甚远，我们总习惯性地给他的人生树立一个标准抑或标杆，无论是别人家的孩子，还是以自我做比。

我常常向儿子说起自己的曾经，无论他想不想听，我总自以为是地觉得，自己过去的经历对他的成长应该有益。

我告诉儿子，自己不到十七岁就参加了工作，刚工作时母亲就对我说，我挣的钱自己留着，不用交给她保管，我要学会独立，而我听母亲的话也做到了。以后的生活，我从来没让父母操心过，甚至十八岁的时候单位体检，查出我不知怎么感染上了乙肝病毒，甚至是人们谈之色变的大三阳，我都是自己去医院看病拿药，然后在宿舍里煎药服用。

多年的时光里，我就是这样一个人走过来的，我并不为自己忧心与焦虑什么，一直积极又乐观地生活。如果说真有什么忧愁与悲伤，那就是母亲身患的重疾，多年未见好转，由妹在身边服侍照顾，做儿子的我总心有愧疚。而难得的恋爱也因此受挫，当然这其实是我内心的某种自卑在作祟，让恋爱的火苗刚刚燃起就被浇灭。

那时的我利用工作闲暇坚持自学，以初中文化的底子参加全国成人大专自考，并顺利取得了文凭。

我总拿这些似乎光辉的往昔在儿子面前说道，哪怕当时的我在单位几十年来并无任何作为，甚至于在时代浪潮的汹涌下，企业最终破产，无奈流落到待岗失业的地步。至于自己一直喜欢的文学，多年来也毫无建树。

就这样失败的我，像是还一再大言不惭地给孩子想要树立一个参照的榜样。让儿子终究不堪其辱，又不堪负重，自尊心太过要强的他，毅然决然地走上不归路。

是吧，其实是我，看似开明与宽容的我，貌似聪明实则愚蠢的我，无意间把孩子逼到了绝境。是我害了他吧。我竟如此失败，还以为自己做得足够好。

儿子，能原谅爸爸吗？宽恕我曾经所犯的过错。这悲伤的泪水与文字，或许会让爸爸疼痛的心稍稍得以疏解与抚慰，却怎么也无法弥补，你那不幸被毁掉的人生。

让我如何赎罪？待百年之后，我们父子，还有没有可能魂灵相遇，拥抱相泣，泯然而笑？

我知道，在接下去的余生，你会不时地出现与闯入我看似安宁的生活，搅起一番番波澜，像一粒石子，投进平静的湖心；

我知道，自己需要这些回想你时或美好或伤感的时光，让我清楚地记得自己的无知与罪过。做了二十年的父子，我清楚，你曾带给爸爸多少快乐幸福的记忆，也带给我怎样的、让人反省与惊醒的痛楚。

2022.8.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