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尚未散尽，李忠平踩着露水浸透的碎石路往厂区走。往常这个时间点，宋仁投总会叼着半根油条从东巷口转出来，可今天整条青石板路上空荡荡的，连知了都蜷在梧桐叶里没出声。包装车间铁门被推开时刺耳的吱呀声惊得他后颈发凉，流水线传送带已经转了大半圈，暗红色橡胶履带在晨光里泛着冷硬的金属光泽。

"老宋昨晚该不会真去夜游了吧？"李忠平抓起流水线上滑来的罐头盒，耳边又响起昨天正午的对话。当时宋仁投正把浸满汗水的工装搭在龙门吊铁链上，指着窗外波光粼粼的月牙湖说："你们都不敢去，老子偏要试试深浅。"

车间挂钟刚敲过十下，隔壁工位的朴国昌突然撞翻了整筐螺丝钉。李忠平抬头就看见安全员老周扶着门框直喘，安全帽檐下淌下的汗珠在水泥地上洇出深色水痕。"快去月牙湖！"老周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小宋他...和昨天那个..."

两人冲出厂门时，七月的日头正毒。李忠平觉得脚底发烫，隔着胶鞋都能感受到晒软的柏油路面。月牙湖畔围了半圈芦苇，警车的红蓝顶灯在芦苇荡里忽明忽暗。拨开最后几丛菖蒲，他看见宋仁投仰面躺在浅滩上，苍白的脚踝缠着几缕墨绿水草。

法医正在给尸体套裹尸袋，翻动的瞬间露出半张青灰色的脸。李忠平胃部猛地抽搐——那双微微睁开的眼睛像蒙着层雾气的玻璃珠，瞳孔扩散成诡异的浑圆，和昨天打捞上来的无名浮尸如出一辙。他忽然记起守闸人张伯醉酒时念叨的忌讳："水鬼寻替身的时候，活人要是对上死人的眼，魂儿就被勾住咯。"

朴国昌突然抓住他胳膊，指甲几乎掐进肉里。顺着发颤的手指望去，宋仁投泡得发胀的右手正以不自然的角度蜷曲着，食指中指并拢前伸，像极了昨天无名尸垂在担架外的手势。更骇人的是，法医翻动尸体时，几尾银色小鱼从工装裤口袋滑落，在鹅卵石间扑腾出细碎水花——这正是昨天宋仁投炫耀要在湖里抓来下酒的柳叶鱼。

"别看眼睛！"姗姗来迟的张伯突然暴喝。老人佝偻着背挤进人群，手里攥着半截桃木枝，"昨儿个我就说湖里有东西，你们这些后生偏不信邪。"他哆嗦着往尸体额头贴黄符纸，纸角刚沾到水渍就卷曲发黑，腾起缕缕青烟。

李忠平倒退两步撞在柳树上，树皮粗糙的纹路硌得脊背生疼。他分明记得昨天收工时，宋仁投把抓来的柳叶鱼放回了湖里，那些银鳞闪烁的小鱼此刻却再次出现在死人衣袋。湖面忽然掀起阵阴风，裹尸袋拉链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法医手里的相机"啪嗒"摔在卵石滩上。

当裹尸袋完全合拢的刹那，李忠平似乎看见宋仁投的嘴角抽搐了一下。这个细微的表情让他想起昨天无名尸被打捞上岸时，围观人群里有个穿蓑衣的老头喃喃自语："又一个上钩的。"此刻回想，那老头站的位置，分明是月牙湖最深处的老闸口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