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450年七月十二日,刘义隆决定北伐。
除了将领和第一次北伐有所更迭外,刘义隆此次部署的行军路线和第一次大致相同。
第一路为主力部队,由青州刺史萧斌率领,王玄谟及沈庆之、申坦一正两副为先锋,领一万舟船,六万步卒,沿黄河西进,主攻山东战场。第二路统帅为臧质,加骁骑将军刘康祖等出河南,取许昌和洛阳。第三路由武陵王刘骏为帅,出于徐、兖,第四路则由南平王刘铄领衔,出于荆、豫,两路大军东西并举,其争夺点仍在河南境内。
第五路在最西边,表面上挂雍州刺史刘诞的号,其实际统帅则是中兵参军柳元景,辖鲁方平、薛安都等人,攻打弘农和潼关。
协调五路大军的总指挥,刘义隆则交给了江夏王刘义恭,由他坐镇彭城,节度诸军。
刘义隆是下了血本的。不仅精锐尽出,而且他也知道,此次出师,必定耗费甚巨,为免国库亏空,刘义隆甚至要求户口簿上凡有记录的地主老财,包括有钱的和尚尼姑,都必须拿个五万八万的出来,说好听点,就是国家向你们借,有欠条的,等打过了黄河,就还你们,这就好比现在的国家债券。刘义隆拼了,二十几年元嘉之治的成果,让他全耗在了这次北伐上,不为别的,就等封狼居胥。
这次,没有天旱水浅的阻拦,刘宋第一路军进程还算顺利,不多久,越过边境线,进入今山东境内。接着,出现了和第一次北伐大同小异的情况。
眼见王玄谟的宋军人多势众,装备精良,北魏碻磝、乐安守将不战而走。于是,宋军不费一枪一弹拿下两座城池。
河南四镇,已取其一。萧斌这时候做了个决定。而正是这个决定,改变了刘宋大军的命运。
萧斌不敢违拗刘义隆的意思,在刘义隆的计划中,王玄谟才是霍去病类的人物。既然刘义隆这么看得起王玄谟,那萧斌也觉得,硬仗那就该让能人去打。在萧斌的安排下,沈庆之成了碱磁守将,而王玄谟,则统大军扑向滑台。
西边,虎牢、潼关的战事也随即拉开。
滑台,刘宋曾经的伤疤。而这一次,王玄谟带给刘义隆的,则是更大的伤疤。他不是霍去病,甚至也不是赵括,他只是他王玄谟。
王玄谟手下有五六万人,又是新打造的武器,中原王朝又擅打攻城战,毕竟有着上千年的战争积淀,应该说,王玄谟就是再笨,拿下滑台还是不成问题的。可要命的是,王玄谟不仅笨,而且蠢。
从布局上看,王玄谟倒是无可厚非。几万人马不仅将滑台围了个水泄不通,而且为防拓跋焘施援,王玄谟还派出了垣护之率百艘战船沿河而上,驻在石济,控扼上游。
这一点,王玄谟没错。错的在后面,而且不只一件。
滑台是河南重镇,相当于现在的二级城市。可当时的二级城市,远非像现在这样钢筋混凝土的建筑比比皆是。那时的城里人,住的房子和乡下的没多大差别,都是茅屋。而茅屋,在战争中有个缺点,就是怕火,天干物燥时,,要是消防没搞好,那损失可就大了去了。
基于这种情况,王玄谟的部将都劝他向城中发射火箭,点燃茅屋,给北魏人出点难题。
可王玄谟不同意了,回了一句非常弱智的话∶"这些都是我的财产,烧了岂不可惜。"
王玄谟认为,不管如何动作,他都可以轻易拿下滑台。毕竟,在他这儿,攻防战已换了主角,守城的成了北魏,攻城的成了刘宋,守城的人少,攻城的人多,守城的基础薄弱,攻城的器械精良。有这么多优势在这,滑台,就一定是他的。既然是他的,他就要好好地盘算一下战利品的价值,官场中练就的贪已让他心痒难熬。
可惜,王玄谟失算了。城中的居民听说王玄谟要烧房子。纷纷自己先把房子给拆了,家家户户搬到了地下,改住土窖。
作为财产的茅屋没了,王玄谟心疼啊。好在,城外还有供他贪的。
河南百姓已做了二十几年的"亡国奴",大家都盼望着正统的刘宋王朝能打回来,而现在,王师回来了。于是,很多人都把家中的粮食,甚至能看上眼的武器都拿了出来,犒劳王玄谟的部队。有的精壮汉子,甚至主动加入宋军,与宋军一起对抗鲜卑人。
按说,老百姓出工又出力的,王玄谟怎么都该发表一番感慨,说点好听的话,不管怎样,别让老百姓心凉了。可王玄谟不,不但如此,王玄谟还和老百姓做起了生意。
滑台周边产梨,这儿的梨又大又甜。王玄谟琢磨着,这东西江南倒是很少见到,打下滑台后,如果能把这的梨拉到江南去贩卖,说不定倒能狠赚一笔。刚开始,王玄谟倒还给点钱,虽然钱不多,但好歹还是在向百姓买。后来,王玄谟连买梨的钱都舍不得了,于是纵容士兵从百姓手中抢。
老百姓实在是没想到,企盼已久的刘宋王师竟然和鲜卑人一个德性,这样的部队,支持有何用?有很多人,甚至干脆倒向了北魏,鲜卑人在,梨还能保个平安,王玄谟来了,梨都保不住。
王玄谟呢,却还在和百姓们较劲。攻城的事,都几个月了,滑台竟还毫发无损。而时间上,也已经进入秋冬。
拓跋焘明白,该他上场了。
拓跋焘领部卒三十万南救滑台,并且以最快的速度奔到了黄河北岸。在石济的垣护之首先得到拓跋焘大军将至的消息,生怕王玄谟再干出什么傻事,派人以快马通知王玄谟,让他不惜一切代价,以便在拓跋焘大军抵达之前拿下滑台,转攻为守,变劣势为优势。
王玄谟未予采纳。
这时,王玄谟的部下又向他建议。要对付北魏骑兵,就得好好地用上车阵。刘裕在时,就曾经仔细在车阵上下过工夫,一对南燕,一对北魏,都取得了非常好的效果。因此可以说,以车阵配合步兵方阵阻击机动力很强的骑兵,绝对是一个最优化的选择。王玄谟仍未予采纳。
没人明白王玄谟心里在想什么。嘴上说得天花乱坠,可真到了实战阶段,王玄谟却成了一个十足的白痴。要说在他脑子里没有任何军事理念也说不过去,毕竟他祖上两代都是北朝燕国将领,也算是将门出身,虽非西点毕业,但想必耳濡目染也会不少。
可是有军事理念有什么用,如果不能拿来实践,甚至好的建议也听不得,那这仗也没法打了。
十月初,拓跋焘抵达坊头。这儿,距滑台已不足五十里。
其实,这时候的拓跋焘,心里也没有多大把握,虽说平地作战,他骑兵占着绝对的优势。但王玄谟的宋军也是精锐,且装备精良,两相比较,拓跋焘还真有点发虚。
但是,得到百姓的情报后,拓跋焘踏实了。
十月十五日夜,拓跋焘遣关内侯陆真带一支小分队突破王玄谟的封锁线,潜入滑台城。陆真一到,不仅安抚了滑台城内的守军,而且还在近距离地观察了一下王玄谟的排兵布阵后,再一次轻松突破王玄谟的封锁线,向拓跋焘作了非常翔实的汇报。
拓跋焘已经不再只是踏实,而是胸有成竹了。
两天后,拓跋泰率全军渡河,对外宣称自己此次南来,雄师达百万之巨。渡河后,全军所有战鼓同时敲响,不消说,这阵势绝对响彻云霄。
还在做着发财美梦的王玄谟让这巨大的分贝给搅得心慌意乱。面对排山倒海的北魏雄兵,王玄谟再也没了作战的勇气,一直极力主张北伐的他却在北伐中第一个做了逃跑将军。
王玄谟一跑,宋军也跟着跑。只是可惜,宋军就算跑也跑不过鲜卑人。宋军多是步兵,北魏则配以骑兵,马的速度自然快过步行的速度。更何况,宋军在草包将军王玄谟的率领下.早就变得军心涣散,哪还有斗志可言。一仗下来,王玄谟虽脱逃,但宋军也折损万余,失掉的军资器械也堆积如山。王玄谟没发,鲜卑人倒是发大了。
解了滑台之围,拓跋焘开始把枪口对准垣护之。而同为攻滑台的将领,垣护之的表现则比王玄谟出色得多。
王玄谟滑台一战送给拓跋焘的战舰很快派上了用场,拓跋泰将这些战舰用铁锁连在一起,然后在黄河河面上一字排开,并以大军守卫。其目的、是想截断垣护之的退路。
垣护之知道自己没有和拓跋焘硬撼的本钱,但他也不能白白等死。为了活命,也为了不当俘虏,垣护之必须得赌上一把。
趁着河水湍急,垣护之领军强冲北魏铁锁阵。每遇锁链阻碍之时,就让士兵们用钢斧砍断铁缆,魏军不适应水战,加上遇到的又是一股为了活命而不要命的人,没能力阻止垣护之的前行。因此,垣护之终得以安全返回,到最后清点战船时,竟只折了一艘。
垣护之和王玄谟,谁是巨人,谁是矮子,一看便知。至此,王玄谟身上"霍去病"的光环开始褪尽,他要面对的,是军法的制裁。
萧斌要斩王玄谟。王玄谟似乎也自知必死无疑,在绑赴刑场的路上,他开始哆晓嗦嗦不停地念通观音经。倒不是因为干亥遵信佛,而实在是因为他做了一个梦。他梦见有人告诉他只要诵读观音经千遍即可免死。但是观音经很长,王玄谟又如何记得,好在,梦中人又传授了简述之法。
梦灵不灵不好说,但王玄谟眼下除了寄希望于佛祖,他再也找不到其他办法了。本来口才是极佳的,只可惜现在,萧斌连让他说话的机会都不给。没办法,念吧。
梦很灵。就在刽子手的刀要落下之时,王玄谟等来了"刀下留人"的声音。
帮王玄谟说话的,是沈庆之。
沈庆之对萧斌说∶"拓跋焘实在太强,王玄谟的失败也在情理之中。现在刚一败阵就将王玄谟斩掉,也不是什么好的处理方法。"
萧斌想想也是这个道理,毕竟王玄谟是刘义隆钦点的将领,怎么处罚,最好还是让刘义隆拿个主意。如果自己擅自行动,倒也不方便交差。
就这样,王玄谟捡回了一条命。虽然王玄谟没死,但由他一手导演的北伐战事的大势却也已经无法改变。滑台一败,也不可避免地成为了刘宋北伐的转折点。
元嘉草草,封狼居胥,赢得仓皇北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