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辆黑色的凤凰牌二八大杠,是童年记忆里最鲜活的图腾。父亲总说它比我的年龄还大,横梁上斑驳的油漆如同褪色的年轮,后座铁架被磨得发亮,像浸透了岁月的包浆。

每个上学的清晨,弟弟像小猴似的窜上横梁,母亲抱着我侧坐在后座。父亲蹬车时,中山装下摆被风吹得猎猎作响,车铃铛在晨雾里摇出清脆的叮当。路过包子铺升腾的白汽时,弟弟总会偷偷咽口水,这时车头就会轻轻一晃——是父亲腾出手往他嘴里塞了半个热包子。
周末去郊外是最盛大的出游。车筐里塞满搪瓷水壶和铝饭盒,后座绑着印有牡丹花的棉被。我和弟弟挤在三角区,看油菜花海在车轮下延展成金黄的河流。母亲搂着父亲的腰,哼着《军港之夜》,车铃铛应和着节拍,惊起田埂上成串的蚂蚱。

记得有次暴雨突至,父亲把雨衣罩住车后座的我们,自己淋得透湿仍笑着说这是天然淋浴。后视镜里,他睫毛上坠着水珠,却把车蹬得愈发稳当。雨帘中四个紧贴的身影,像蜗牛驮着整个家慢慢爬行。
那年除夕采买年货,车把挂满腊肠,后座堆着冻梨和花生糖。我和弟弟被夹在鼓鼓囊囊的编织袋中间,像陷在云朵里的年画娃娃。返程时飘起细雪,父亲呵着白气说:"抱紧咯,咱们这是雪地特快专列!"

如今看到共享单车后座的情侣,总会想起父亲后背透出的汗渍。那辆老凤凰去年从老屋阁楼搬下来时,链条早已锈成暗红色,但轻轻一推,车铃仍能发出穿越三十年的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