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九五一年一月末去当的志愿军,那时候土地改革还没搞利索呢。
我们是最早一批去抗美援朝的志愿军战士,那时候去当兵,场面可热闹了,又是给戴上大红花,又是开大会庆祝。
我们乡里总共有28个小伙子去当兵,他们先戴上了大红花,接着乡长和其他领导都轮流上台发言。我妈也上去讲了话,主要就是表达送儿子去参军的心情……就是表明个态度。我们这些要当兵的,也得一个个地表明自己的决心。
那时候,乡政府正在进行土地改革,东西多得是。他们给每个人都分了东西,我们每人得到了一双新鞋和一袋毛巾。乡亲们也特别热情,纷纷送来鸡蛋、花生、瓜子啥的。就说我们乡吧,送的花生和瓜子特别多,都是用村里那种大大的箩筐装的,两大筐都装得满满的。
吃完午饭,我们就出发大游行了。从雅煌一路走到山口,再折返回来,沿途经过一个个村庄。每到一村,村里的农会都组织了秧歌队和锣鼓队,村民们敲着锣、打着鼓,跳着秧歌舞,吹着喇叭,热热闹闹地欢送我们。就这样,我们一路被送到了长乐。到了长乐后,我们找了个祠堂安顿下来,办好报到手续,那些欢送的人才放心回去。
晚上,我们就在祠堂里过夜,大家都铺开席子睡在地上。乡下的祠堂老鼠特别多,我们带了好几筐瓜子、花生和红薯。到了半夜,那老鼠的叫声可热闹了——一群一群地到处窜。于是,大伙儿都爬起来赶老鼠,赶跑了老鼠再继续睡,虽然折腾,但也挺乐呵的。
第二天一大早,军队那边就开始忙活起来了,他们给每个人发了一张小纸片,让我们把自己的名字、岁数,还有家住哪儿这些信息都给写上。
大年三十那天,咱们就开始分衣服了。部队那边估计也就备了一个连的分量,算下来大概120件。有的人呢,跟我一样,也是走了点后门才进来的。结果这一数,人数比衣服还多了些,我记得是少了五件还是六件衣服来着。
后来,新兵连的负责人把三个乡的青年团员都喊到一块儿开会。他就直接说了,作为青年团员,得打头阵,不怕吃苦,把享受放后边。现在的问题是衣服不够分,还差那么几套。他就问我们,谁愿意先不拿军装,让给其他人。我们都很懂事,一个个都举手说,我们先不要军装了。
其他人全都换上了军装,还有崭新的棉袄和帽子。我们几个呢,一直拖到了绍兴才拿到新衣裳,在那之前,都只能穿着便装。
那时候,朝鲜那边的战事挺吃紧,绍兴的部队人手紧缺,催着我们赶紧过去帮忙。想当年,从嵊州去绍兴可不像现在,路上没有平坦的大道,得爬过像西白山那样陡峭的高山。
大年三十那天,我们从长乐动身去往甘霖,夜里就在甘霖那边过夜了。
大年初一,我从甘霖动身,傍晚时分抵达了崇仁。一到崇仁,天就开始下大雪,路不好走,所以我就在崇仁多待了两个晚上。
本来可以直接从崇仁走到绍兴,但大雪把山都变成了雪堆,根本翻不过去。所以初三那天一放晴,我们就改道从崇仁往谷来方向走了。走到谷来和绍兴中间,还有个村子叫王坛。到了王坛那儿,也是因为雪太大,山路没法走,我们就在王坛多待了一天。
初五那天,我们从王坛动身去绍兴,到平水的时候都已经是下午五点多六点了。冬天嘛,这时候天都快擦黑了。远远望去,绍兴城里的灯光已经亮得晃眼。
那时候,电灯就是生活品质顶呱呱的象征,可在嵊州的乡下,电这玩意儿压根儿就没有,一到晚上,四周黑漆漆的,啥也看不见。咱们在山上头,老远瞅见一点光亮,大伙儿就嚷嚷开了,说绍兴快到了!绍兴眼瞅着就到了!心里头那个激动啊,别提了。
到绍兴时已经晚上八九点了,部队晚饭都备好了。一个班里的人围一桌,桌上摆着一大盆红烧猪肉!我还从没这么痛快地吃过猪肉,真是太高兴了。这也是我头一回踏进绍兴城。
那时候,绍兴军区的好多人都被调到了第九兵团,跑去朝鲜打仗了。第九兵团原本是华东军区的第三野战军,里面不少人都是以前国民党的起义军,或者战场上被俘的战士。说起来,我这辈子真是挺走运的。按理说,我们作为首批志愿军,都应该去朝鲜的。
可对于部队领导来说,我们这些新兵蛋子年纪轻轻的,又没上过战场,连枪都不会使。反观国民党那边,都是打过仗的老手,有经验,所以他们就被派到前线去了。那时候,部队都是半个连半个连地抽调人员,走的人太多,剩下的人都凑不齐一个整连。等我们来了,就顶上了那些空缺的岗位。
那时候,我被分到了原本独立的警卫营和通信营,它们都是直接归师部管的。但说来也是,朝鲜战争后,警卫营的人几乎都走了,结果呢,这两个营就合并到一起,成了一个警卫连。
到了连队,吃完饭,班长和干部们就开始给我们这些新兵分配任务,说这个去哪个班,那个去哪个班。因为我年纪比较小,所以就被分到了电话班,当了个电话兵。
我呆过的部队是104师,你知道104师是哪个部队吗?你看过《大决战》那部电影没,就是里面攻打南京总统府的那支部队。那时候我们师长特别有名,他叫黄少安,原本是七兵团的副参谋长,那时候还兼任104师的师长呢。
104师是冲进总统府降下旗帜的先锋队。他们骑着高头大马,直接冲进了总统府大院。这时候,邓小平和刘伯承看到后,开玩笑说:“这总统府怎么变成跑马场啦?”随后,他们就让这些战士们下马,把马都赶了出去。这事儿不光能看出104师打仗勇猛,也反映出他们当时有点乱糟糟的。
刚去电话班第二天,部队就给我发了新衣裳,有短裤、袜子还有衬衫,其他生活上的事儿也都给我弄得妥妥当当的,我当时别提多高兴了。
那时候部队有规定,拿到军装后,就不能再穿以前的便服了,要么送人,要么就得处理掉。但我们实在舍不得那些便服,于是就把所有的旧衣服都打包好,寄回了老家。
军装还没到手的那会儿,电话班的头儿瞅见我只穿着便装,瞧着挺冻人的。他随手拽了件军大衣,扔给我让我裹上。我心里那个美啊,接过来就乐颠颠地往身上一套,结果一不留神,“哐当!”一声,把后头桌上的热水瓶给撞碎了!
那时候,热水瓶可是个稀罕物儿,我心里直打鼓,琢磨着:这下可糟糕了,闯下大麻烦了!要赔的话,我手里一分钱都没有,哪里赔得了嘛。不过班长人挺好,他摆了摆手说,没事的。因为我是新兵,他就宽容我了。
平时部队里,我们的伙食就是青菜萝卜这些素菜。但到了五月一号那天,会餐时就会特别烧上一盆猪肉给大家打打牙祭。那时候,不管是士兵还是干部,待遇其实都差不多,像连长这样的,也就每个月多一包烟的福利。
五一假期时,部队会给每位战士发一包烟、一袋糖,每人一份,都整齐地放在桌子上。我这人爱捣蛋,晚上聚餐结束后回到班里,那些规矩老实的人都去休息了,我呢,就和班长以及几个老兵凑一块玩起扑克牌来。
我不吸烟,咱们就约定,我如果输了,就给他们烟;他们输了,就得给我糖。本来大家伙儿都挺高兴,闹着玩的,结果不知道哪个哥们儿,那么积极,跑去跟上面打小报告,说咱们在赌钱。
这么一来,我们可就火了,连通信科的人都知道通信连电话班藏着俩机灵鬼。以前啊,压根儿没人搭理我。有回通信科的参谋,就是管信号弹那位,碰着我就夸我,说周纪雄你这小子挺出名,挺能耐嘛,还跟他们一起玩牌呢。我就回了句,我自己又不抽烟,给他们抽吧,我还舍不得呢,输给他们,我心甘情愿。
我第一次亲身经历的重大事情就是平定叛乱。1951年那会儿,朝鲜那边战事吃紧,国民党在大陆剩下的那些散兵游勇也开始不安分,打算闹起义。那时候,土匪遍地都是,共产党可不含糊,直接抓了一大批土匪和地主,全都给关到了绍兴。
我们新兵每天五点一听到号声就得爬起来,接着就去晨跑、做操,洗完脸吃完饭后,就开始上思想课或者搞训练。像我们这些电话兵,主要就是练习怎么装电话线和电话机。
五一假期前夕的那天,还没到三点钟呢,就有人喊了起来:“快起床!紧急集合啦!”(紧急集合的时候是不响军号的,平常起床啊、集合啊,都得靠军号提醒)我当时心里直嘀咕,这到底是啥情况啊?
三点左右,大伙儿都聚齐了,领导开始发话,让大家别出声,别咳嗽,也别弄出啥响动,一股脑儿往绍兴的虎山顶上冲。
我们军营离虎山也就五六百米远吧,就在现在的绍兴中学那块地儿,那时候中学还没重建好呢。绍兴中学那可是相当有名,校园和操场都宽敞得很,操场大得足够咱们一个师上万人开大会。另外,还有些部队驻扎在现在的鲁迅纪念馆和鲁迅公园附近。那时候部队真不少,南边也有好多。
到山顶也就差不多一两公里远,那时候的山可不像现在,有修好的小路,全都是又细又窄的小道儿。大半夜的,还得要求我们别出声,连咳嗽都得憋着。这样一来,我们心里反倒更忐忑了,总琢磨着是不是有啥大事要发生。
到了山顶上,天开始慢慢放亮了。炊事班把热乎乎的馒头端了上来,连长扯着嗓子喊,大家伙儿开饭啦!我们匆匆吃完早饭,天才蒙蒙亮,估计也就五点多。紧接着,连长就通知说全绍兴要实行戒严,那会儿气氛紧张得要命。
我们连队主要负责看守汽车站、司令部边上,还有虎山那一圈。城里其他地方也都安排了士兵站岗,隔不远就有一个,反正满大街、周围到处都是当兵的。只要不是穿着军装的,都不让出门,也不让随便溜达。
我后来晓得,全城实施紧急措施是为了平息那些搞破坏的人。那时候,我被安排到汽车站旁边的十字路口守着,从大清早六点一直站到中午十二点。
从昌安门走到绍兴汽车站,差不多有五里地的样子,以前那里是宁波通往杭州的火车道。抗战那会儿,为了打仗需要把铁路给扒了,结果就整出了一条跟大坝似的公路。
在打击反革命那会儿,我只是个刚入行的小兵,虽然只负责站了一上午的岗,但这段经历我可是亲身参与的。
虽然已经过去七十多年,但回想起当年打击反革命的那场大行动,心里还是激动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