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改编自清代长白浩歌子的文言笔记小说《萤窗异草》

文/编辑:nirvana
“男儿身,女儿貌,戏台之上,他是风华绝代的名角;戏台之下,他是含辱饮恨的杀人犯!”
一场戏台风波,他忍无可忍,血溅仇人!从此亡命天涯,化身伪娘,只为苟活于江湖。
可世道险恶,他以为自己逃过了追捕,却误入更深的泥沼——白衣庵!
佛门清净?不过是幌子!庵中尼姑个个淫邪败德,暗藏无数骇人秘辛。刀光剑影、香艳迷局,他究竟是伪装到底,还是再次染血?
血债未冷,孽缘难逃,一个苗族少年原本只想活命,却一步步走向无法回头的深渊……
壹
话说古时的贵阳,群山环绕,虽说谈不上什么边陲蛮荒,但也是山高路远,人烟稀疏,自古以来苗、汉杂居,鱼龙混杂,故而也藏得住不少奇人异士。
今天要说到的这个贵阳少年,姓辜,名亚九,苗人出身,生得眉目如画,齿白唇红,身姿挺拔,不过你别看他细皮嫩肉,偏又是身手矫健。
若穿上一身劲装,便是个武林豪侠,力能举鼎,手能断砖,若换上一袭戏服,活脱脱的又是粉面佳人,还有一副好嗓子,唱得一口清亮昆曲。。
原来这亚九的父亲,是个苗寨勇士,能劈山、能射虎,有一身好武艺。
而他的母亲却并非苗人,原是江南仕宦人家的小姐。
无奈命运多舛,家道中落,被卖到官宦家中,又因正室妒忌,被转赠于苗人做妾,这才生下了亚九。

这亚九模样随母,性子却是随父,自小便是好胜好斗。
正所谓:“天生一副伶人相,奈何胸中壮士心。”
亚九长到十六七岁,便已在贵阳出了名。
那时候,大理有个有名的戏班,班主姓王,听闻贵阳有这样一位奇才,便备下厚礼,亲自登门,央求亚九入班。
亚九的父亲见有银子可赚,自然欢喜,便将他送去。
这一去,亚九便成了大理名角,唱得是千娇百媚,演得是惟妙惟肖。
台下的客人,无论富商巨贾,还是王公贵胄,哪个不是听得入迷?

每逢他登台,香囊、银票、珠宝,如雨点般洒在台上,伶人们羡慕得眼睛发红。
但亚九并不以此为荣。
他生性刚烈,向来不喜做那逢迎之事,只是为了生计,不得不唱罢了。
这一日,他随戏班在乡间演出,唱的是《泣鱼记》,扮演龙阳君。
此戏讲的是魏王与龙阳君的故事,情意绵长,凄美无比。
亚九粉墨登场,一颦一笑,台下之人无不陶醉。
亚九扮龙阳君,台上另一个角儿张三,扮的是魏王。
这张三是什么人?论唱功,远不如亚九,论德行,更是个十足的无赖,仗着自己是戏班老人,平日里专爱欺负新人。偏偏这回,他在台上存心作弄。
按戏文,魏王该是端庄威严,对龙阳君宠爱有加。

可张三偏偏不按剧本来,戏唱到一半,他竟然当众伸手,挑起亚九的下巴,笑得暧昧:
“龙阳君呐,孤王最是怜香惜玉,今夜便与你共枕如何?”
台下的看客不知就里,还当是这两位在妙手生花,一时鼓掌叫好,哄笑不断。
亚九脸上的粉底微微发颤,拳头在袖子里攥得死紧,指甲都快掐进肉里,可嘴上还是忍着,依旧低头含泪,柔声道:
“君恩似海,臣不敢妄言。”
戏演完毕,台下掌声雷动,众人只道是二人妙手生花,将这戏演得活色生香,不知亚九心中已掀起滔天怒浪。
当夜,张三得意洋洋,饮酒作乐,时不时还学着戏台上的模样,对班中众人吹嘘:“瞧今夜我这出戏,多有趣味!那小子长得跟个娘儿似的,我就捏了他一把,也不见他如何……”
说话间,他酒已微醺,倒在榻上沉沉睡去。

夜已深,万籁俱寂,忽然一道黑影掠入房内,手起刀落,寒光一闪,张三喉间鲜血直喷三尺,连一声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便已命丧黄泉!
黑影静静立在床前,目光冷如寒霜,微微喘息,良久方才低声道:
“我一个大老爷们像个女人本来就已经觉得很羞耻了,偏偏还要忍受你这种人的狂妄与轻薄!”
言毕,拔刀而去,如鬼魅般消失在黑夜之中。
翌日清晨,戏班众人起身,发现张三已然死透,屋中血流成河,尸体尚存惊恐之色。
班主吓得魂飞魄散,急唤众人:“昨夜何人见过亚九?”
众人一怔,四下寻觅,却见亚九房门洞开,衣物尽失,竟已逃之夭夭!
这下可好,闯下大祸了!
贰再说亚九杀人后,心知不妙,拔腿便跑,直接连夜逃出大理,一路狂奔,入四川,再折向陕西。

若是换个人,早已被官府捉拿归案,但亚九天生身手矫健,又惯会山野逃生,倒让他在这条亡命之路上轻松逃脱。
然而,世道艰难,身上没银子,肚里没干粮,他总不能靠着拳头闯天下,便只好装作乞丐,在街头行乞。
这日,他蹲在市井口,衣衫褴褛,蓬头垢面,向路人讨要吃食。
忽然,一个穿道袍的老者站在他面前,目光如电,轻叹道:“你命犯天煞,祸事缠身,怎还有心思乞讨?”
亚九懒得理他,心想:这牛鼻子多半是个骗子,专门唬人的。
老道见他不信,微微一笑,道:“你若不跟我走,恐怕命不久矣。”
亚九翻了个白眼,心道:我吃了上顿没下顿,不死才怪。

可他哪里料得到,入夜之后,街头的一群乞丐见他生得俊美,竟起了歹心,想要趁夜里把他灌醉,行那龌龊之事。
亚九大怒,抄起石头便砸死了两个,随后再次连夜逃跑。
这下,事情闹大了,乞丐们四处喊捉,官府也开始追查。
亚九心里一阵惊慌,躲在城外林子里不敢轻举妄动。饿得肚子咕咕叫,整整一天没敢出来,直到夜晚,才勉力爬行。
不久居然又越到了之前那个道人,这次亚九不敢不信了,连忙跪下求道:“道长,我求你救命!”
道人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忠言逆耳,不遇此一劫,你怎会信我?既然求我,看来也只有助你一助了。”
亚九得那道人搭救,随他翻山越岭,来到一处荒山僻野。

此间怪石嶙峋,藤蔓交错,阴风惨惨,鸟雀不栖,倒像是个弃尸藏骨的去处。
亚九心下不免嘀咕,暗忖:“莫不是这老道是个采生折割的歹人,欲将我囚禁,剖心炼丹?”
然而,事已至此,横竖是个死,不如走一步看一步。
道人引他入一处土窟,指着洞中摆设道:“此间米麦俱足,柴水不缺,你且安心歇息,待头发长至一尺,贫道自会前来相见。”
亚九听罢,心中更疑——头发长至一尺?这算是哪门子的规矩?
然则他此时身无立锥之地,思量再三,也只能暂且躲避于此,权当养精蓄锐,待日后再作打算。
且说这土窟颇为宽敞,约莫可容数人栖身。

窟内床榻皆由黄土垒成,衾褥虽旧,却也尚可御寒,一旁堆放着些米面干粮,竟也颇为充足。
亚九见状,不由得松了口气,心道:“不管如何,吃饱肚子总比饿死街头强!”遂俯身而坐,取粮自炊。
初入土窟,亚九尚且每日习武,以防身手生疏。
然则日子一长,四下无人,终究是索然无趣。于是每日除了练功,便是静坐冥想,思索自身去路。
如此光阴荏苒,转瞬已是一年有余。
亚九原本一头齐耳短发,如今已垂至肩膀,竟隐隐有几分女儿家的风韵。
他自视水中倒影,顿觉滑稽,便笑骂道:“若是再不出去,莫非要被人认作娇娘不成?”
他在土窟后面的池塘里洗了澡,精神头十足,想着不久后也许就能离开这里,重新开始。
就在他准备下定决心走出去时,道人终于出现了。

“你看起来恢复得不错。”道人一眼看着他,笑了笑,“如今你可以继续走自己的路了,外面的世界再不会对你有什么威胁。”
说着,道人从怀里拿出一件衣服递给他,说:“穿上这个,跟我走。”他还从包里取出一个棕色的垫子,“这是给你做的,你带着它,走出去也方便。”
亚九一愣,接过衣服和垫子,竟然是一套女装和一个胸垫,亚九瞬间明白了为何这道人要他留上一尺长的长发了。
道人微微一笑:“你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外面世界的磨难,也该开始承受了。”
亚九虽然不乐意,但仔细一想又确实别无他法,只得换上女装,乔装打扮了起来。
这年,亚九刚好二十岁,经过这段时日的修养,再穿上女装,已经容光焕发。
道人带着他一起走出山,越过了大山,来到了一座繁华的城市。

路上有人看到亚九的样子,疑惑地议论纷纷,猜测道人为何带着如此一位美丽的女子同行。
道人的眉头微微皱起,心里有些不安,于是到了河南睢阳时,他停了下来,看着亚九严肃地说道:“我精通看相,能知人心。当初我看到你气色黯淡,心中有祸临,便出于一份怜悯救了你。
但如今,你与我同行,反而让人起疑,你最好还是走自己的路,别再跟着我了。”
亚九听了这些话,心里震动,眼中充满了泪水:“前辈,您救了我,难道就这样让我走吗?”
道人微微一笑:“你印堂发紫,说明你将遇到奇遇。走吧,千万别自误。”
说完,他递给亚九一千文钱,作为路费,然后飘然而去。
叁亚九心头犹疑,不能依恋道人的安排,终究还是决定自己走一遭。
你说当时又没法开个直播,找些金主打赏一番,所以不久之后,亚九又身上空空如也,只得再次穿回男装,一路上行乞度日。
这日,从早到晚都没有人施舍他一文钱。
正当他打算起身离开时,忽然看到一人步伐蹒跚地走了过来,那人目光不时扫向他。

亚九不禁好奇,抬头看去。那人年约五十,皮肤白皙,下巴光滑,没有胡须,模样有些像是宦官。
那人走到他面前,向他伸出手来,似乎在示意他跟着自己。
亚九心中一喜,觉得这或许是个转机,于是毫不犹豫地跟了上去。
两人一直往东走,天色渐暗。
走了大约一里多地,那人终于开口了,声音沙哑,但言语温和,却像一个老太太说话。
问他是从哪里来,亚九答得含糊其辞,心知此人身份不明,便不敢透露太多。
再往前走了两里,他们终于来到了一处地方。

天已经完全黑了,月光下看去,那地方看起来不似普通的宅院,居然是一座小庙,大门上方书有“白衣庵”三字。
亚九方才知道这里是一座尼姑庵。
心下虽有疑惑,但此刻饥寒交迫,也顾不得许多,便随着老叟进了庵门。
刚一入内,那老叟突然放声大笑,扬声道:“哈哈!又得一活宝来,可消数十长夜!你们倒是有福了!”
话音未落,忽见屋内闪出五六个尼姑,一个个笑得媚态横生,眼神里满是兴奋。
只见她们围上前来,有的调笑,有的上手相试,还有一个直接伸手揭下了老叟的帽子,笑骂道:“老不羞,自己出去找男人,反倒装正经?”

亚九定睛一看,不禁大吃一惊——原来这老叟竟是个光头尼姑,头上虽有几根细发,但显然是伪装出来的!
他这才明白,这地方不是寻常庵堂,而是个淫乱之地!
但亚九并未慌张,反倒哈哈大笑,丝毫不显惧意。
那老尼姑见状,笑着说道:“郎君腹中尚且饥饿,快去准备饭食,让咱们好好款待。”
众尼姑闻言,纷纷去忙活。
老尼姑亲自带着亚九入了一间密室,取出一套华丽的衣服递给他,让他换上。
酒菜很快备好,亚九也不推辞,痛痛快快吃了一顿。

这时,他打量四周,只见庵中尼姑模样各异,大多已是年老色衰,唯独其中一人,容貌艳丽,身段婀娜,与旁人截然不同。
亚九心中暗自点头,心道:“此女倒是出尘之姿,奈何身陷污秽之地。”
酒过三巡,众尼姑越发放肆,开始嬉闹起来。
亚九心中早有警惕,暗暗在袖中藏了一根短棍,以防不测。
到了深夜,众尼姑都按捺不住,争相求欢,亚九权且顺从,静观其变。
这一夜,庵中淫靡无度,直至天明,亚九方才安然入睡,但心中已然暗自筹谋。
肆次日,老尼姑与众人商议,见亚九长发未曾剃度,来庵中上香的人不免生疑,又见亚九俊俏无比,便心生一计:“让他换上女装,假称新入庵修行的尼姑,如此便可免外人疑虑。”
亚九听后,表面顺从,心里却在盘算对策。他本就擅长扮相,这番女妆扮演起来举手投足间竟毫无破绽,众尼姑见状,纷纷欢喜,认为此计甚妙。
然而,亚九已在心中定下脱身之法。
到了夜晚,众尼姑再次聚集,准备重温昨夜之事。

就在众人兴致正浓时,亚九忽然怒喝道:“你们这些尼姑,个个都与我娘一般大小,倒是想强逼于我!我实在不愿再继续下去!若定要留我,只准这个小尼陪我,其余人皆回自己房中,待到旬日之后,再做安排,否则,我绝不相从!”
此言一出,众尼姑顿时面色大变,尤其是那老尼姑,更是勃然大怒,与亚九争执不休。
亚九见她不肯罢休,立即挥起袖中短棍,猛然一击,正中老尼姑肩头!
老尼姑惨叫一声,跌倒在地,众尼姑顿时吓得不敢上前。
亚九又将短棍一挥,喝道:“你们这群妖尼,速速带着这老货滚出去!否则,休怪我不客气!”
众尼姑见亚九武艺不凡,早已胆寒,纷纷后退。
那老尼姑疼得起不来,众人只得将她扶走,再无一人敢阻拦。
亚九长笑数声,顺手关上房门,与那名艳丽尼姑共度一夜。

二人温存之时,那尼姑忽然叹息道:“你殴打了老尼姑,她必定怀恨在心,明日便会号召乡邻,说我背叛庵中清规,与你苟且。到时,她的檀越信徒定会前来报复,你我难逃大难。”
亚九听后,恍然大悟,顿时一拍额头:“此事倒是我大意了!然我堂堂男儿,岂能受此胁迫?此庵本是淫窝,老尼姑有罪在先,何不索性将她诛除?”
说罢,亚九起身,在房中巡视,见角落里有一把削瓜的小刀,便拿起握在手中,拔开房门走了出去。
那尼姑尚未反应过来,刚欲起身,只听外头传来一声惨叫,紧接着是一片混乱的哭喊声!
不多时,亚九满身是血地回到了房内,对她说道:“此事已了,再无后患。”
那尼姑惊得脸色惨白,颤声问:“你……你做了什么?”
亚九冷笑道:“如你所料,那老尼姑正在密谋对付我,我先一步杀了她!然后又将庵中所有尼姑全部解决,一个不留!”
尼姑闻言,顿时吓得肌肤战栗,浑身发抖,半晌才说道:“你这般行事,定会招来官府追捕!明日此事一旦败露,你又该如何?”
亚九哈哈大笑,道:“与其坐以待毙,不如趁机逃走!你随我同行,难道还怕什么?”
尼姑摇了摇头:“不可啊!我与你行踪诡异,怕是逃不掉!”
亚九眼珠一转,笑道:“你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昨夜我见那老尼姑常以冠服出入市集,无人识破。现她的衣物尚在,你便换掉僧袍,而我仍以女妆相随,假作夫妻同行,谁又能识破?”
尼姑一听,恍然大悟,无奈之下,只得依言照做。
她翻箱倒柜,取出衣物,换上男人服装。

亚九看着她扮相,竟然比自己装扮的还要俊美,忍不住拍手称赞。
然而,为了掩饰头发颜色的不同,亚九取刀剪下自己的发束,做成假发,悬挂于尼姑的帽子下,同时将原本的发丝尽数烧毁,以免被人识破。
二人收拾妥当,将庵中的金银财宝席卷一空,然后来到马厩,各自牵出一匹马,另一匹用来驮载财物。
天色未亮,庵中早已一片死寂,无人察觉他们的逃离。
当他们跨上马匹,策马奔向远方时,东方天际才刚刚微微透出鱼肚白。
白衣庵,一夜之间化作废墟,两人骑着马,带着所有的金银财宝,离开了这片妖邪之地,踏上了未知的逃亡之路。
伍话说二人策马离开白衣庵,趁着夜色一路疾行。
待到天色微明,才在一处荒村落脚,歇息片刻。
此时,那女子才在马背上缓缓开口,自述身世:“妾身本姓刘,本是汝州人,自幼父母双亡,孤苦无依,后来被送入白衣庵,本以为能修行避世,不料竟是个藏污纳垢之地。”
她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庵中尼姑个个行为不端,尤以老尼为甚。她因年老色衰,已无力勾引男子,便教唆庵中女子作乐,每每诱人入内,便不许再出,最后或迷醉而死,或被害而亡。至今,已有九条性命丧于此庵。若非你来,我怕是也难逃此劫。”
亚九听罢,忍不住大笑:“如此说来,那老尼之死,倒像是九个冤魂借我之手来索命,真是罪有应得!”
二人互相对视一眼,心中均有庆幸,知道这次逃出生天已是万幸。
然而,他们深知自己如今仍是亡命之徒,若稍有不慎,必被官府追捕,于是便小心翼翼地安排逃亡计划。
自那日起,亚九与刘每日只吃一餐,以便减少出现在人前的时间。

每当到了客栈或驿站,刘女便独自先入,打点一切,替亚九准备饭食。
凡是有雇工或者外人接触的事情,一概避开亚九,以免露出破绽。
外人见状,虽有疑惑,却以为是寻常夫妇避讳,并未生疑。
但亚九仍觉不安。
于是,他命刘连夜制作了一双小巧的女鞋,又削木为寸趾,裹以布帛,绑在足下,使步伐看起来如女子一般轻盈缓慢。
这等伎俩,亚九早年在戏班习得,因此驾轻就熟,行动起来竟然毫无破绽。
刘女见此奇技,惊讶不已,忍不住连连称奇。
二人行走途中,所过城镇逐渐开始出现关于白衣庵血案的告示。
通缉文书遍布各地,官府追查此案甚紧,言明庵中五名尼姑被杀,其中一人疑似逃跑,极有可能与凶手一同在逃。
凡能提供线索者,赏银千两。

二人每到一地,皆能听到茶馆酒肆之人议论纷纷:“听说那白衣庵出了人命,尼姑们竟被杀得一个不剩!”又有人说道:“据说逃走的尼姑乃是其中最美之人,怕是与凶手有染,结伴逃亡去了。”
亚九与刘听在耳中,不动声色,但更为谨慎行事。
他们虽有些地方被人怀疑,但因二人身份错置,男着女妆、女扮男装,行止得体,丝毫未露破绽,官府虽有所疑虑,终究无人能看破其中奥妙。
一路奔逃,二人自山东进入山西。
此处地势偏僻,风俗俭朴,不似中原大城那般戒备森严。于是,二人商议在此地落脚。
刘女说道:“如今官府缉拿甚急,我们须得彻底隐姓埋名,才能安稳度日。”
于是,她提议让亚九继续假扮女子,而自己还是作男儿装扮,如此一来,若有外人探查,便不易察觉端倪。
亚九原本不愿,觉得此事颠倒阴阳,终究不妥,但转念一想,自己在陕西也曾犯案,如今山西又与山西接壤,万一有人认出自己,后果不堪设想。
而若刘女继续扮男装,他自己以女妆示人,则可躲避所有目光。
思虑再三,他终于点头同意,说道:“罢了,倒不如让你做夫,我做妇,长久安身,免生祸患。”

就这样,二人定居于绵山之下,买下一处宅院,以刘女为夫,亚九为妻,在此隐居。
亚九虽是男子,但因早年习得戏班扮相之技,天生容貌秀丽,行走之间竟无破绽。他穿上女装,耳垂上再戴上金环,轻柔步履间,竟比真正的女子更加婀娜多姿。
每日在家,刘女对外称其妻子体弱,不常外出,只在绣房之中静养。
若有外客到访,亚九便低眉顺目,言笑晏晏,嗓音柔媚,举止得体,无人怀疑。
久而久之,邻里乡亲皆以为此家确是一对寻常夫妇,不再多言。
刘女则在外行走,因其早年曾从师读书,谈吐不凡,接触达官显贵,轻松便在当地站稳脚跟。

他二人当年从白衣庵带出的金银珠宝不下千金,因而出则轻裘骏马,入则峨冠缓带,旁人皆敬他是个读书人,竟无人猜测他的真实身份。
即便有风吹帽落,露出发顶,众人也只当是寻常男子发式,无人怀疑。
如此安居数年,二人生活逐渐富足,产业渐增,竟然过上了衣食无忧的日子。
刘女还为亚九生下了两个儿子,之时在临盆之月,她便对外声称染疾卧床,其他时间出入如常。
日子一久,亚九也渐渐沉浸在这个角色中,不再时时警觉。
陆亚九与刘隐姓埋名,藏身山西已有数年,二人精心布局,倒也安然无事。
然而,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冥冥之中,因果终究难逃。
原来,当年大理、陕西、汝宁三地的官府,对亚九一案始终未能结案,奈何人已失踪,线索全断,捕快们四处搜捕,却始终无果。
朝廷数次下令缉拿,但因亚九行踪诡秘,始终无法将其绳之以法。

然而,官府不肯善罢甘休,特别是汝宁因白衣庵惨案,震惊一方,加之庵中财物尽数被劫,官府颜面尽失,此案悬而未决,许多官员被问责,连亚九家中亲属也被牵连,许多人因此被关入大牢,有的甚至死于狱中。
此案久久未破,终于激起了更高级别官府的震怒,朝廷责令各地捕快继续缉拿。
直到丙子年,亚九的身份,终于在山西露出了破绽……
亚九对两个儿子极为宠溺,待他们稍长,便让他们自由玩耍,殊不知,正是这两个孩子,暴露了他们的隐秘生活。
有一日,亚九心生怜惜,想着家中需要添一老妇看顾孩童,恰巧乡中有一妇人愿意卖身为仆。刘劝道:“不可!家中事莫要外人知晓,恐生变故。”
可亚九却因多年安稳,已失去早年的警觉,执意买下了那老妇。
老妇每日在家伺候,一切倒也安好。
然而,一夜深更,老妇因内急起夜,路过房门,却见房中烛火未熄,透过门缝,竟看见屋内一男一女赤身交欢,而两个孩童竟睡在旁边。
老妇起初并未细想,可当她仔细一看,却猛然发现——原来“女主”竟是男子!“男主”却无喉结,形貌柔美,竟是女子!

这一幕令她惊骇万分,不敢声张,连夜回房。
次日,心生疑虑,便装病未起。亚九与刘对此毫不知情,仍然如常过日。
老妇虽未立刻揭发,却在私下流露出几句口风,传到乡里,一时流言四起。
众人皆议论纷纷,甚至有人开始怀疑这对夫妻的身份。
不久后,这事传入了里甲之耳。里甲暗自思索:“此夫妇形迹诡异,若是罪犯潜藏,若不尽快上报,恐怕会招来祸端。”
于是,他悄然上报县衙,定要将此事查个明白。
陆
当时介休县的县令彭应奎,素以明察秋毫、断案如神闻名,得知此事后甚为惊异,于是暗中先将老妇人拘捕,逼问其详细情况,得知一切真相。
次日,彭公派遣差役在村中守候,打算等刘女出门,立即将其擒拿归案。
不久,刘女出门时,被差役围住,带回了县衙。
彭公命人查验其身体,发现刘并无雄性特征,体态娇媚,衣物一揭,果然如老妇人所言,乳房丰满垂坠。
堂下众人一片哗然,彭公脸色顿时阴沉下来,厉声道:“好你个贼人,居然敢行欺世之事!再不从实招来,本官立刻用刑!”

刘女自知无法再隐瞒,惊恐之下,只得战战兢兢地供认:“实不相瞒……小女子本姓刘,曾是汝宁白衣庵人,后随亚九亡命天涯。”
彭公一听“汝宁白衣庵”几个字,顿时大惊,才知道此二人果然是官府钦犯,心中大喜,遂设下圈套,要将亚九一并擒拿归案。
彭公心思缜密,知亚九若知刘被捕,定会赶来搭救,于是,他命差役直赴亚九家中,造谣说刘女因犯了官前指令,已被拘入监狱,且示意亚九若前来,可求情通融。
亚九本就对刘女宠爱有加,听闻此言,惊慌失措,根本未曾多想,立刻女妆未改,便匆匆赶往县衙。
哪知这一路之上,已有捕快埋伏。
等到亚九疾步踏入县衙前院,正要张口询问时,脚下一滑——原来衙役事先在地上泼了油水,亚九一脚踩中,当即摔倒在地!
众差役见状,立刻扑上前将亚九擒拿,并探查其身体,发现他果然是假装女子。
众人都大吃一惊,纷纷议论,惊叹不已。

亚九见自己陷入如此困境,心生怒火,准备反抗,但因早前在庵中受伤,双臂已经不能用力,肘骨也断了,反抗未果,最终被抓入了县衙。
亚九被捕后,因案情未定,他极力喊冤,不肯认罪。
彭公冷笑道:“白衣庵血案,你与刘女究竟有何勾连?”
亚九支支吾吾,不肯吐实,彭公便下令:“大刑伺候!”
衙役取来刑具,用棍棒、烙铁、夹棍等刑具轮番上阵,亚九虽心志坚毅,但终究抵不过数日的折磨,最终忍无可忍,招认了自己的罪行。
彭公大喜,立刻上报朝廷,请示如何处置。
刑部得报,翻阅案宗,发现此案早已久拖不决,朝廷早有敕令缉拿亚九,如今终于落网,自然不能轻饶!
然细查卷宗后,朝廷也知白衣庵本为淫乱之所,大理和陕西,亚九虽有杀戮之罪,然所杀皆为淫恶之人,故未全依重典,而是略减刑罚。
最终,判决如下:
“亚九虽有剿淫之功,然滥杀无辜,仍属死罪。刘女从犯,同罪共罚。二人斩立决,以儆效尤。”
判决下达后,介休县衙择日行刑。
那日,城外万人围观,众人皆要一睹这奇案主角的最终下场。

亚九被押至刑场,仍昂首不屈,刘女却面露悲戚,低声哭泣。旁观百姓中有人窃窃私语:“此人原本一身武艺,又有俊美容貌,奈何误入歧途,竟落得如此下场……”
行刑官高声宣读判决,待到时辰已到,一声令下,刀光落下,二人首级滚落尘埃。
至此,汝宁白衣庵奇案,终于尘埃落定。
亚九死后,他的子嗣仍留在山西,官府特发公文,将其遣送回家乡抚养。
而亚九年迈的母亲尚在世,听闻儿子死讯,悲痛欲绝,终日以泪洗面,郁郁而终。
至于汝宁白衣庵,虽经历此劫,却仍然留存。世人途经此地,仍能看到那破败的庵门,常有人指指点点,感叹道:
“此地,曾是淫乱之所,亦是血案之源。世间因果,终究难逃天理报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