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临终把我母亲叫到病床前,用虚弱的声音对自己女儿说“我死后,一定要照顾好你的弟弟,虽然他说不了话,但心眼好使,而且能干活,从此以后,除了你以外,在这个世上,他没有任何亲人了。”
姥姥用尽最后一口气说完她想说的话,攥紧我母亲的手突然松开了,永远地闭上眼睛。母亲抱着姥姥哇哇大哭,嘴里不停地念叨“妈,你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弟弟,不辜负你的嘱托。”
姥姥就我母亲和哑巴舅舅两个孩子,姥爷38岁那年得了尿毒症,因为没钱治病,在家里折腾了半年,最终在一个清晨走了。姥爷过世以后,姥姥没有改嫁,就一个人带着两个年幼的孩子过清贫日子。
在那个年代,家里没有男人撑腰,常常受到村里人的排挤,比如在生产队里干活,安排姥姥干最脏最累的活,给的工分还最少,中元节生产队杀羊了,分给姥姥家的是不好的肉。
姥姥不在乎这些,用分来的羊肉给我母亲、哑巴舅舅包包子吃,她自己舍不得吃,就故意说她嫌弃羊肉有膻味。
听母亲说,哑巴舅舅3岁之前能说话,后来得了一场重感冒,体温高的都烫人,可是家里没人给他去抓药,只能物理降温,用凉毛巾放在他额头上,或者用一点点白酒给他搓手心和脚心。
大概过了两天,哑巴舅舅的感冒虽然好转了,但从此以后却说不出来一句话。姥姥看着自己最疼爱的儿子成了哑巴,她觉得老天在惩罚自己,坐到院子里歇斯底里大哭一场。
姥姥或许是哭累了,情绪稳定了很多,院墙四周来了不少人,他们没有一个人走到姥姥跟前安慰她,躲到远远地看热闹。
人一生有几个劫数,在冥冥之中早有安排,不是你想改变就能改变的,姥姥是一个要脸面的女人,从此以后接受了舅舅不能说话这个事实。
哑巴舅舅打小就聪明,上学时,只要听一遍老师讲的难题,立马能在草纸上写出来答案,只可惜,他说不了话,经常受到其他同学的欺负。
同学们觉得哑巴舅舅不能说话,每天放学的路上,都会打他一顿,回到家里,他鼻青脸肿,姥姥问他怎么弄的,他就用手比来比去,说自己不小心摔倒的。
姥姥心明镜似的,知道哑巴舅舅被同学欺负,但为了儿子留一点儿自尊心,她没有戳穿谎言。哑巴舅舅的妥协没有换来大家对他的尊重,他每次学习成绩都是第一名,大家嫉妒他,对他的暴打变本加厉。
后来没办法,姥姥不能再任由哑巴舅舅被人家欺负,她让哑巴舅舅辍学回来务农,天天去生产队干活。当时,在村子里,有点文化的人屈指可数,村支书安排哑巴舅舅做会计。
哑巴舅舅在村委会当了两年多会计,做的账目一目了然,上面来检查时,领导夸他是天生做会计的人。后来村支书的儿子高中毕业之后,为了给自己儿子谋个好工作,他就把我的哑巴舅舅赶回家里。
哑巴舅舅被辞退,他没有一句怨言,回到家里继续任劳任怨去生产队干活,同样干一样活,他总是其他做的好。
哑巴舅舅因为说不了话,没人愿意嫁给做媳妇,每次看到同龄的伙伴结婚了,他就站在房顶向人家那边望着。姥姥每次看到哑巴舅舅这样,心里不免有一点难过,可是自己能力有限,她总不能去替儿子抢亲。
姥姥说只要家里有了钱,或许就有女孩愿意嫁过来,那些年,她舍不得吃、舍不得穿,一分钱掰两半花,只是希望有一天给哑巴舅舅娶上媳妇。
机器超负荷运转都得报废,更何况是人,姥姥没日没夜去干活,最终把自己累倒在床上,不到仨月,病情恶化严重,带着遗憾离开了这个世界。
姥姥去世以后,哑巴舅舅被我妈接到家里住,说实话,我挺讨厌这个舅舅,每次去学校,同学们都嘲笑我的舅舅是哑巴。
我舅舅有个习惯,他怕走路把鞋底磨露了,平时走路,他总是提着鞋走,同学们就学他走路的样子,每每看到这样的场景,我气得哇哇大哭,回到家里,哭着求妈妈赶走哑巴舅舅“妈,我不喜欢这个舅舅,你让搬走吧,同学们都嘲笑我。”
母亲没有惯着我,听我说完,她抬起手狠狠地打了我一记耳光,那一刻,我立马傻了眼。要知道,从小到大,母亲从未动我一个手指,如今因为这件事,她动手打了我,我直勾勾盯着她好久,最终没忍住呜呜大哭一场。
或许有了这次被打的教训,我再没有提出让哑巴舅舅离开我家的建议。哑巴舅舅住在我家,他不和我同住一起,他搬来的第一天就要住在厢房,母亲不同意,他就要提着行李离开。
没办法,看哑巴这样坚持,我母亲不好再强人所难,她和父亲在厢房收拾出来一间房,简单收拾一下,然后让他搬进去。
哑巴在我家什么活都干,白天和我父亲一起去田地里干活,晚上回到家里再编制柳条筐,之后周末的时候拿到集市上卖,换了钱交给我母亲。
那时候,我每次放学回来,哑巴舅舅就笑呵呵的走过来,想要帮我提书包,但我那么讨厌他,怎么会让他帮我,于是拒绝他的好意,加快脚步,跑回自己的房间里学习。
我对哑巴舅舅一直有很大的意见,但后来发生一件事,我对他的态度发生了改变。那是我9岁那年,我得了重感冒,高烧得厉害,当时大雪封山,去医院的道路都被大雪堵住了,我只能在家里任天由命。
我高烧几乎晕厥过去了,哑巴舅舅害怕我像一样,从此以后说不了话,急的他在地上转来转去,每隔一段时间就从厢房跑过来看看我。
第二天早上,我高烧退了之后,母亲告诉我,哑巴舅舅那一晚来房间里看了我五次。听到母亲说完,我忍不住哭了,我觉得自己对不住哑巴舅舅,他这么关心我,我还嫌弃他是哑巴。
自此以后,我不再嫌弃哑巴舅舅,每次他去集市上卖柳条筐,我就跟着去,因为每次去,回来的时候,他都会给我一些好吃的。
转眼间四十年过去了,哑巴舅舅成了老头,依旧住在厢房,每次我从城里返回老家,他看到我会傻呵呵地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