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4
周瞬以为我会痛哭流涕求他不要离婚。
可我看完协议就立刻同意了。
连行李箱都是提前收拾好的。
我爽快签完离婚协议,他妈转过身就和周瞬炫耀:
「儿子!妈是不是给你办了件漂亮事儿!
「这可是妈找大师花了重金算的呢!
「那大师真灵啊!我下回还找她!」
周瞬最讨厌装神弄鬼:「妈!你别信那些东西!我和她本来就要离婚的!不是什么大师算出来的!」
见我拎着两个塞满的行李箱。
周瞬发现自己没有想象中的开心。
他冲过来抓住我手里的行李:
「你就是命好遇到了我,是我于心不忍!不想你离开我去喝西北风,才把房子留给你!
「难道你真以为?你随便掐几根手指就能预知未来?还是你以为,我有今天的事业全靠你这些莫名其妙的骗术?」
他的手机放在桌面振铃了好久,我看到了来电的昵称——薇薇。
我提醒他:「你的桃花煞来了,赶紧送死去吧。」
看他还赖着不走。
我把行李箱丢给他们:
「你们娘俩的行李我一早就收拾好了,赶紧拿了滚蛋!」
周瞬猛地清醒:「你怎么这么清楚!又在提前占卜我们的婚姻了!是吧!」
我乐了:
「你不是不信吗?
「那你最好是相信自己要死到临头了。」
5
拿到离婚证的当天下午。
我刷到了周瞬在朋友圈里晒和徐薇薇的结婚证:【我遇见了势均力敌的爱情。】
结婚证下一张,是徐薇薇精心打扮,刻意堆砌奢侈品的生活照。
照片下。
一堆人点赞捧场:
【哇,周哥!你换老婆了啊?她戴了百达翡丽啊!真有钱!】
【老哥我嫉妒了,你怎么能这么好命!换老婆和换衣服似的!】
我打开微信,迅速拉黑所有共同好友。
连着周瞬一起,删了个干净。
没多久。
我直播后台弹出来一个消息:
【你和周瞬离婚关我什么事?怎么把我也删了?】
我看了眼对方的头衔,是个在直播间给我刷过好几次火箭的榜一。
他急匆匆地弹过来几个消息:
【上回咱几个股东开会,你没来,可能不认识我。
【正式介绍一下,我叫林遇白,是周瞬建筑公司的主要投资人。
【当初就是看你有算卦方面的真本事,才和周瞬合作的。
【既然你和他离婚了。
【我打算直接和你合作。】
紧接着。
周瞬合作的甲方,也纷纷重新加我好友:
【嫂子,你怎么不要周哥了?
【你不要他可以,不能不要我们啊!】
6
新婚现场。
我作为周瞬的前妻和公司股东之一,坐在了婚礼吃席的最C位。
其实我是不想来的。
耐不住我给自己占卜了一个卦。
卦象上说,这婚礼一定要去,去了不但有好戏看,还能发财。
音乐响起。
在隆重的婚礼伴奏中,徐薇薇化着精致妆容,披着头纱踩着红毯,与周瞬紧紧相依。
周瞬一眼便看到了坐在最靠前的我。
他的眸子望向我。
仿佛穿越了时间,回到了两个星期前,刚刚走过红毯的我们。
只不过。
现在的我们,已经分道扬镳。
7
徐薇薇一身奢艳的礼服,信誓旦旦地走到我跟前:「听说您之前是咱公司陪酒最好的业务员,不如多敬我们几杯?」
林遇白抵住对方倾斜的酒瓶瓶口:「不好意思,我们清清戒酒了,来!清清你多吃点鲍鱼龙虾,反正是负心汉花钱,不吃白不吃!」
新娘收回酒瓶子,朝周瞬笑笑:「看来是不给你面子了。」
周瞬紧挨着徐薇薇,眼底全是对我的不屑:「程清清,你真是什么男人都下得去口,你是为了接近我,才故意和他在一起吧。」
林遇白挑衅地朝他笑笑,又给我拆了一包纸巾让我擦嘴:「新郎结婚还惦记前妻呢,真他妈恶心,我都快吃不下了。」
吃喜酒的宾客纷纷撂下筷子看好戏。
徐薇薇脸上的笑越来越僵硬。
周瞬整个脖子都红了,他一把扯过林遇白的领子:「你是不是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周瞬今天是要娶江浙富豪女的。
他觉得自己实力财力,终于双双兼备。
酒过三巡。
醉意蒙眬的周瞬,将骨子里对林遇白的蔑视,统统倒了出来:
「真以为我的公司除了你,就没别的投资人了?
「论现在的实力和资源,大把有钱人排着队送钱给我!
「你他妈的算个屁!」
当初嫌我耽误周瞬的那些人,此时更是对我愤懑:「程清清!你还有什么脸面来吃喜酒?你对公司付出什么了?凭什么和我们这些公司骨干坐在一起?」
「既然你和我们周哥离婚了,赶紧退出股份吧!」
周瞬很满意这些狗腿子的话。
毕竟他想要的排场和风头,他们可以拼了命去满足。
我啃完林遇白给我剥好的大龙虾,这才慢悠悠地点头:「行啊!当然行!反正公司能有今天的辉煌,是我一个卦一个卦算出来的。就这么说吧,我一走,按周瞬做事的德行,要不了半年,准破产。」
周瞬的狗腿子们朝我喝倒彩:
「哟哟哟哟!」
「你这女的脸皮真够厚的!」
「真当咱周哥的能力是摆设呢?」
「周哥,别和这女的一般见识,遇上她,算你倒霉!」
周瞬的婚礼快结束了。
可他对我的怒意,却越来越激烈:「程清清,你敢不敢和我打赌?我有如今的成就!和你那些骗术无关!可你没了我,就只能在桥洞下摆摊!」
我伸了伸脖子,极为无奈:
「作为咱公司的技术股,我的占卜帮你预测了多少风险?又帮你遇到了多少贵人?不然你以为你接的项目全部挣了大钱,是你运气好?」
我懒得再和他废话。
毕竟想死的人,是劝不住的。
8
我退出周瞬的股份后,和林遇白单独开了个建筑工作室,每天忙得不见人影。
我作为老板,每天的工作就是一觉睡到自然醒,然后询问林遇白的方位,风向,替他卜卦。
起初,林遇白还是非常担心。
但在我做了几个招财开源的道术,又选了个风水宝地做办公场地后,生意越来越忙。
可就在生意越来越好的时候,出事了。
林遇白一上午给我打了好几个电话:
「不对啊!
「清清,你的卦是不是算错了?」
我又看了一眼卦,结合林遇白现在所在的方位和风向,明明怎么算都是吉卦。
我百般肯定:「没错啊!
「你不是说这个项目腾了好几个人的手,都没做下来的吗?
「可能好事多磨吧!你再试试!」
林遇白的电话里传来呼啸的大风,像一个暴躁的怪物在催他远离正要动工的桥墩子。
「放心吧。」
我安慰他:「我看过卦了,今天这桥的桩子一定能打下去,桥绝对不会塌!」
刚说完。
耳边轰隆一声。
「塌了!又塌了!」
林遇白很焦急:
「这桥有点邪门啊!桥桩子打不下去!」
我胸口像堵了一口气,心里不安的感觉直直冲到了喉咙里。
我的卦不可能不灵。
除非——是桥底下还有别的东西!
我觉得事情有点不对劲,撂下电话就迅速打车。
9
车子驶出城郊一个多小时。
到达指定地点,我一下车就看见了面色沉重的林遇白。
他飞快朝我跑过来,贴着我耳边小声说:「我怀疑这些村民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们,他们宁可让孩子蹚水上学,也强烈要求村长放弃这座桥。」
村长是刚上任的。
半年了,他要是还修不好,就该下任了。
「无论如何,这个桥,一定要修好。」
村长面容愁苦,他极力拜托我们:「要是有什么困难,一定要说出来,我会替你们解决。
「我已经帮你们在村子里找好了落脚点。
「请一定不要客气!」
这时。
另一个建筑队也到了。
村长发现我们很是疑惑,赶紧握手解释:「这座桥实在邪门,为了能修好它,我请了另一家建筑公司来,希望你们互相合作。钱你们放心,绝不会因此少你们一分。」
顺着村长的指引。
我一抬头。
看见了周瞬。
他对我皮笑肉不笑:
「你还真是不要脸,现在穷到连我的活儿都要抢了?」
10
短短两个月没见。
周瞬整个人被黑气缠绕,额头发青,眼袋沉重。
桃花煞的威力,果然很强!
「村长!你让我们兴师动众地来,就为了这点儿事?」
周瞬往塌陷的桥面看了看,故意贬损我们:「有些人只会到处招摇撞骗,接了活儿也干不好!让我来!一下就给你搞好!」
这个时间正好是上学的时间,我看见家长们为了送孩子过河,真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有划木筏的。
有包了个小船悠闲渡河的。
有脱了衣服直接游过去的……
村民忧心忡忡地看着周瞬。
似乎还真有……难言之隐。
嘴快的家长看了一眼我们的建筑队,语气又无奈又惊悚:「这都是报应啊!你们也别管了,小心再出事了!别到时候真死在这桥上了!」
周瞬向来不信邪。
他这个人,只认钱,以前看我算卦,他也觉得只是讨吉利的心理安慰罢了。
「那是因为你们没遇到我!
「我周瞬手底下的建筑队,就没有办不成的事!」
他朝他的建筑队招了招手:
「走!跟我干活儿!」
11
周瞬站在旁边监工。
一会儿的工夫,就连续卡壳了三次。
要么就是打桩的时候,钻头像被什么东西卡住了,无故打滑。
要么就是桩子打进去了,但钻头拔不出来了。
总之忙了一上午。
进度不比我们队快了多少,反而要因为维修失灵的机器,拖沓了更多时间。
「周哥!麻烦了!我们打桩的钻头掉下去了!」
周瞬以前从没遇到过这种情况,他急匆匆跑了过去:「怎么回事?我来看看!」
村长焦急又无奈,叹了口气:「怎么换哪个建筑队来都这样!还真是邪了门了!」
我站在塌陷的桥岸边。
平静的湖绿色河水,却总在无风时,漾起阵阵涟漪。
我看着河面。
河面下仿佛也有个什么东西在看着我。
「哎——
「你也是建筑队的?」
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了我一跳。
刚刚还无人的河岸,却突然多了个洗衣服的老人。
她佝偻着身子,干枯苍白的发丝缠成了一个髻子,瘦得只剩一副枯骨架子。
「我这老太婆一把年纪,也活够了,就和你实话讲了。
「我小时候从桥上过,桥下有水鬼,我还见过呢,下雨天顺着雨水爬上来,站在桥墩子上,拉过桥人下水。
「后来,村里人太害怕了,说要找怨气重的来镇压。
「于是啊……就让一对童男童女做生桩,一个在桥头,一个在桥尾,永生永世困在桥底,做了桥魂。」
她的喉咙里发出咯咯咯的笑声,阴森无比:
「老天有眼啊!这桥终于塌了!塌得好!
「小姑娘。」她目不转睛地盯着我:「你要小心呐,说不定那些水鬼啊,桥魂啊,早就已经盯上你了……」
我下意识转头望向水中。
深绿色的河面正漾起阵阵水波纹。
明晃晃的太阳之下,河面却没有老婆婆的半丝影子!
我猛地转过身!却发现河岸边空空荡荡,哪有什么洗衣服的老婆婆!
一阵强烈的预感划过。
我立刻随手找了个石头,按照时间方位,给这老婆婆起了个卦象。
可无论我怎么摆,卦具总是无端滚落。
卦阵几次三番被迫中断,似乎有种力量在阻碍我寻找真相。
看来是我惹了不该惹的东西。
那东西怨念极大!
想起刚才无端掉落的钻头。
看来这桩,今天绝不能再打下去了。
12
我赶紧冲过去,叫住了让工人下去捞钻头周瞬:
「卦算出来不吉利!我猜这桥下面有东西,怨气很大!
「如果不化解掉,会出人命!
「你别叫工人下去捞钻头!工地会出事的!」
村长在旁边分发工人们的午饭。
他的脸色立马不悦起来:「小姑娘,你是故意编造神神鬼鬼的东西,来拖你们竞争公司的后腿吧?」
周瞬朝村长使了个眼色:「您还不知道吧?这位是我前妻,气不过我,故意联合我以前的投资人抢我生意,和我作对呢!」
村长一听,赶紧上来驱赶我:「去去去,你赶紧到旁边去!」
我已经不是周瞬公司的人了,没有权利让他们停工。
只能忧心重重地看着在起重机下干活的工人。
林遇白看我脸色不对。
他立刻召集了还在干活儿的工人:
「今天不开工了!大家去旁边休息吧,我和大家保证!不管这次项目能不能成,只要是来了,所有人辛苦费照发!」
我们队的工友像吃了定心丸,立刻爆发出一阵欢呼:
「兄弟们一定尽力!」
周瞬隔着老远,防备似的看着我,生怕我再去捣乱。
于是我退到一边,找了个相对安静的地方,拿出卦具,推演卦象。
只要能知道真相。
也许就可以化解。
可就当我算卦算到一半,耳边突然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尖叫!
「啊!」
「出事了!」
「快打电话叫救护车!」
我收回卦具,一起身就看见不远处被簇拥的桥口,挤满了面色惨白的工人。
被吓得魂飞魄散的工友们,发出此起彼伏的惊恐声:
「起重机好好的!怎么会失灵了!」
「这么大这么粗的桥墩子砸下来……」
「死了,他们全死了……」
「早上我们一起来的,来的时候大家都好好的……」
13
鲜血染红了一张又一张白布。
医护人员的担架来了又去,周围全是议论声:
「村庙里的老仙儿说过了,说这桥怨气太大了,要收够一百个魂,桥才能修好呐!」
又一个担架抬过去。
那人小声问旁边的人:
「哎,这次死了几个?」
知情人士告诉他:
「听说死了七八个工人,全是那家叫周瞬建筑公司的。」
我顺着他们指的方向看去。
周瞬和几个工人在旁边争执:「这和我有什么关系?是起重机失灵!你们自己操作失误!居然还想找我要赔偿?我没怪你们延误工期!就算我仁至义尽了!」
工人里有几张熟悉的面孔,发现了我。
「程清清不是和你说了!让你别让他下去捞钻头的吗?」
「以前建筑队动工前,她都会给我们算吉凶的!」
「你为什么不听她的!」
「你让这些出事的工友老婆孩子,以后怎么生活!」
「我们要去找程清清!」
周瞬冷笑:
「一个乌鸦嘴说的话,谁愿意信,谁就滚吧。」
14
天色黑压压地沉了下来。
月光下,淌着血迹的残桥,显得更加可怕恐怖。
由于刚刚出过事。
关于这座桥可怕的传言,又被添油加醋地加了几笔——
「听说了吗?这次来了两个建筑队,其中那家程氏建筑还带了个法力高深的道士来呢!」
「连道士都来了啊——」
「可不?听那道士说的,来修桥的都得死呢!」
林遇白想上去打断他们,和他们争论几句。
我一把拉住他:「别去了,只会越描越黑。」
晚上,村长邀请我们去村里吃饭。
丰盛的鸡鸭鱼肉,醉人的酒香和米饭,让所有人的疲惫消散了大半。
吃到一半。
饭桌上流言四起。
村长没什么胃口,焦头烂额地来回踱步。
本来就被赔偿电话扰得心烦的周瞬,现在更烦了:
「有什么好怕的!明天我再叫几个工人去打桩就行了!我倒是要看看,到底是桥下面的鬼厉害!还是我周瞬的命硬!」
我一拍桌子:「绝对不行!否则死的人可不止你们!还会牵连到我们!」
其实刚才摆卦阵时,就已经出现了好几次凶卦。
而且越往下算,就越毛骨悚然,因为从卦象上看,这座桥曾发生过尽人皆知的凄惨人命。
所以谁修这座桥,谁就得背负全村人造下的孽。
村长拍了拍周瞬的肩膀:「我会想办法封锁出事的消息,你赶紧再叫一些工人来修桥,越快越好!」
他的眼神里几乎充满了请求:「周老板,你一定想办法多叫一些工人来帮忙修桥!我也知道,如果这次没修好,我很难再把这村长做下去了。」
工友们气得猛拍桌子!
「你他妈的还是人吗!我们死了这么多兄弟!你居然只在乎你那顶乌纱帽?!」
「不是,不是!你们别误会!」
村长安抚他们:「我就是村里长大的孩子,小时候我和我哥,还一起上桥玩呢!我们哥俩感情深,所以对这桥的感情也深了。我真的只是单纯想为村子做点事!」
他朝我们说道:
「各位吃好饭就留宿吧。
「我给大家安排了村里最干净舒适的酒店!」
我心事重重,没顾上吃饭,拉着林遇白打算撤:「这里很危险,再待下去真的会出事,这个项目别做了,赶紧叫工友们回去吧。」
林遇白领会了我的意思。
他没有声张,私底下通知大家吃好饭就直接开车回家。
15
车子刚刚驶出村口。
却听见「砰」的一声,有个什么东西直直撞上了我们的车头,让我们的车被迫停了下来。
「没事,就是一只流浪猫撞上来了。」
下车检查的林遇白重新上车系安全带:「我看那猫也没事,赶紧走吧,这村子还怪吓人的。」
我掐诀算吉凶:
「小动物用命拦路。
「这路恐怕走不得啊!」
正当我们犹豫要不要继续往前开时,前面的工友们的电话来了。
「开不出去了!
「车灯前面起了很大很大雾!看不清!一点都看不清了!
「怎么办,我们还要继续往前开吗?」
电话打到这里。
我的卦也出来了。
是凶卦,死路一条的那种……
16
半夜12点。
我们被堵在了距离村子不到一公里的地方来回打转。
「是鬼打墙。
「还是高级版的鬼打墙,我们这么多人,只要有一个人出不去,大家都出不去。
「难道是被人设了死局,没打算让我们活着回去。」
林遇白非常自责。
他沮丧地抱着方向盘:「都是因为我!要不是我打电话让你过来,你也不会被我连累!我真他妈的该死。」
我摇摇头:
「不会的。
「还记得我第一次给你卜的卦吗。
「那次是吉哦。」
我忽然想到了什么:「所以现在算出来的不一定全是真的,是有东西在干扰我。
「所以,我们一定会没事的。」
我闭上眼睛:
「我感觉它就在我边上。
「我要去梦里会会它。」
17
困意袭来,我进入了梦乡。
梦里。
一片雾蒙蒙的河边,我看见有个洗衣服的女人在等我。
女人的头发乌黑乌黑的,高高地挽成一个发髻,她骨架清瘦,眉眼却十分有精神,尤其是看见我时,更为高兴:
「阿弟,你怎么来了?
「家里添了个妹妹!你快去看看!你哥比你先知道的,现在给妹妹买糖去了!」
湖面泛起平静的波纹,我往前探过身子,看到了水面上自己的倒影,是一个约莫六岁男童的样子。
女人在河边洗衣服,侧着身子催我回去:
「快回去看看妹妹,她只比你小半岁,却比你机灵多了!」
我意识到这是它的梦。
我融入了它的梦,成为它记忆和灵魂的一部分。
所以我竟然发自内心地感觉到了高兴。
随后我沿着梦里的小青石板路,一路雀跃。
黄铜色的油漆门敞开着,我熟门熟路地闯了进去。
满院的晒秋,还有房前红火的辣椒串,随着屋后热烈的锅灶菜香,朝我扑面而来。
屋子里走出来一个男人,他牵着一个古灵精怪的女孩:「从今天起她就是你妹妹了!」
我渐渐忘记了自己是谁。
只记起来这个可怜的妹妹,是被人弃养的。
我的哥哥,最是怜爱她。
我们三个兄妹一起度过了最是美好的童年。
我们一起在那座古桥下摸鱼,游泳,也救过好几个从桥上轻生的女人。
还看见有醉鬼喝了酒,第二天冻死在了桥上。
妹妹最是心善,她提议,我们可以去桥墩上站着装鬼,吓唬这些喝醉的酒鬼,让他们早点回家。
我们吓了他们几次。
桥上再没有出事的大人了。
可第二年的夏天。
爸爸忽然脸色严肃地回来,分给我们三个鸡蛋吃。
「爸爸不偏心。
「这里有三个鸡蛋,两个鸡蛋是红心的,吃到的就跟爸爸走。」
我当时很不高兴。
为什么爸爸出去玩,只能带两个,就不能把我们三个一起带走吗。
我伸手去抓鸡蛋。
我刚摸到第一个,爸爸就打我的手:「你是弟弟!你不许先拿!」
于是,第一个鸡蛋就被哥哥拿走了。
我去摸第二个,爸爸又说:「你一个男子汉干什么这么嘴馋?必须让妹妹先吃!」
于是,妹妹拿走了第二个鸡蛋。
终于轮到我了。
爸爸却说:「你哥哥和妹妹都吃到了红心鸡蛋,你不用剥了,你就在家吧。」
晚饭时。
全家人都很严肃,妈妈端出来只有过年才有的炖猪蹄。
我看着那甜滋滋的酱油挂在上面,馋得不得了,忍不出用筷子戳了戳。
爸爸看见我这样,第一次重重扇了我一巴掌:「这是给你哥哥和妹妹吃的!没有你的份!」
我记得那天哥哥妹妹很饿,爸爸使劲给他们夹肉,将我冷在一边。
吃完晚饭。
我肚子里没有半点荤腥,只觉得饿,很饿。
妹妹偷偷给我递过来一大碗肉:「我和爸爸说我没吃饱,把剩下的肉全要过来了。」
我眼睛很亮,看着那碗肉,却又不争气地掉眼泪:「爸爸不喜欢我了。」
妹妹好像一点儿都不这么认为。
她说:
「我和哥哥都是捡来的,只有你才是亲生的。
「不信你拆那个鸡蛋。它一定也是红心的。」
我心里激起一阵风浪。
我从床底下掏出那个鸡蛋,蛋已经破了,露出了红色的蛋心。
妹妹第一次笑得那么瘆人。
她说:
「爸爸不要我们了。
「我能理解的。
「能理解的……」

18
爸爸出门了。
他叫了妹妹和哥哥的名字,让他们一起走。
妹妹哭着抱住我,她说她又被弃养了,以后去了新家一定还会想我。
哥哥别别扭扭地站在一边,强忍着没有落泪。
临走前他说把所有玩具都给我,就算去了新家,这辈子也只认我这一个兄弟。
我们已经拥有了那么多幸福美好的回忆。
我原本以为我们还有一辈子的回忆要续。
我撕心裂肺地求爸爸不要带走他们。
爸爸却怒气冲冲,一脚把我踹开,让我滚。
我只好跟着妹妹和哥哥的背影追了很久。
可爸爸一发现我,就朝我丢石头:「滚!回家去!」
我只好转身。
却又偷偷目送爸爸带着哥哥和妹妹往古桥边走。
可是这座古桥,是什么时候塌的?
爸爸又为什么非要在桥塌的时候带哥哥和妹妹离开?
我看见桥边站着几个大人。
有人高高挥起铁锹。
有人挥舞着锤头。
有人反手开始绑绳子。
他们七嘴八舌地说着什么,我只听见他们对我爸爸说:
「以后这座桥!就靠你们家两个孩子守住了!
「我们全村人都会感激你的。
「放心吧!村长的位置一定给你做!」
19
我猛地睁开眼。
后背被冷汗浸湿了一大片,可我来不及解释,立刻和林遇白说道:「快!去找它!去它家!」
林遇白十分愕然:「它是谁?你没说它家在哪儿啊!」
梦里的路依然十分清晰。
我看着前方的路,已经有了方向:「你按照我说的走!我知道!」
车子七弯八拐,我果然看见了梦里那扇黄铜色的油漆门!
林遇白觉得有点不妥:
「天快亮了。
「工友们给我打了电话,说车子前面的雾消失了,我们可以回家了。」
我觉得更不妥:
「为什么我们一找到这里,工友们就发现雾散了?
「肯定是它不想让我进去。
「可它的怨念太大了。」
「既然我来都来了,哪儿有不化解的道理。」
我让林遇白站在门口。
独自一人走了进去。
20
我闯入了梦里的院子。
却没有见到梦里的一家人。
梦里的女人已经化成了一张白发苍苍的遗像。
时间紧迫。
我从包里掏出朱砂、黄纸,现场画了几个超度符:
「出来吧。
「我知道你就在这儿。你害了这么多人,你以为你的哥哥和妹妹,就能好受了?」
身后依然没有动静。
我忽然停下手里动作。
「不对啊。
「昨天一整天,你化作老婆婆警告我,又扰乱我的卦,还故意想办法拦着我不让我走,刚才给我托梦……
「难道!
「你是想救我们?!」
一阵风猛地吹过来,卷起地上的黄纸,我看见黑暗的角落里多了个六岁的孩子。
它出现了!
我谨慎地看着他,生怕自己判断失误。
六岁的小孩鬼朝我开口:
「是新来的这个村长,他要凑齐一百个魂,来镇压我的哥哥妹妹。」
我忽然想起了什么,指着他六岁的模样问道:「你怎么还是六岁的样子,难道你也?」
男孩点点头:
「我亲眼看见哥哥妹妹死去的过程,六岁的我,一回家就生了大病,再醒来就成了坟头鬼。
「这个村长,他想把你们两个建筑队的人都困在这里,变成百魂生桩。
「他以为只要镇压住我的哥哥妹妹,就可以修好这座桥了。」
我倒吸一口冷气!
「马上回工地!」
21
再次赶回工地的时候,果然又出事了。
被清退到一边的路人纷纷议论:
「比昨天还惨啊!」
「据说又是那个周瞬建筑公司出事了,又是起重机失灵,死得比昨天还多呢!」
「听说是没听那个女道士的话,才这样的呢!」
「肯定是想挣钱想疯了呗!」
路边挤满了警车和救护车。
曾信誓旦旦说自己可以封锁消息的村长,此时一脸不甘地被带上了警车。
他看见我时,忽然执拗地站住,恶狠狠地瞪着我:
「肯定是你搞的破坏!我就差二十个了!
「你知不知道!那桥下面压着怨念很大的东西!我这都是为了大家好!不然这个村子的人,迟早死完!」
围观的村民们看着村长,眼里充满了同情。
甚至还有愚昧的,可惜道:「听说村长安排了两个建筑队,算上以前献祭过的魂,刚好一百了!多可惜啊!本来桥魂今天就能被镇压了!哎!
「这以后要是还出来害人!可怎么是好!」
23
我从新闻上听说了这次重大事故的处理结果。
警察们找到了村长在机器上动手脚的证据。
他涉嫌邪教组织和故意伤人,由于对社会造成的影响力巨大,最后被判处了死刑。
风波逐渐平息后。
我带着工友们再次重启了这个修桥的工程。
这次。
我要求他们在动工前,先拆了桥头和桥尾下面的桩子。
随着挖掘机一点点深入。
我在钢筋水泥的缝隙中,看见了两团小小的枯骨。
明明前不久我还在梦里与他们见过。
一个古灵精怪的小女孩,含着泪塞给我一碗肉。
一个憨厚正直的小男孩,说要和我做一辈子兄弟。
此时。
我看见小男孩跑过来,牵着女孩的手:「妹妹,我们每天守着桥好累啊,以后是不是可以不用守着了?」
女孩紧紧依偎在男孩身后,看着这座坍塌的大桥:「我想回家了,我好久没吃妈妈做的红烧肉了。」
忽然。
他们朝着一个奔跑过来的人影挥手雀跃:「是阿弟!阿弟来了!」
是上次给我托梦的弟弟。
时隔几十年。
他们终于团聚了。
三个小孩鬼感激涕零地围着我:
「为了报答你。
「我们会让你修桥的工程变得顺利。
「在去投胎之前,我们会让你走一年的偏财运,足够你下半辈子衣食无忧。」
24.尾声
我没有把这三个小孩鬼的话放心里。
毕竟男人和鬼的话,都不能相信。
可事实证明,连鬼都比男人靠谱得多。
随手买张刮刮乐就中了最高金额。
过马路随手救了个老奶奶,竟然是个资产千万的古董收藏家,说死后要把她的古董和宅子全部送给我。
我还没缓劲儿过来呢。
林遇白说我们的公司爆单了。
我们的建筑公司因为「会算卦」「道士坐镇」「懂风水」而名声大噪。
一时之间。
公司的门槛都要踏破了!
林遇白看着邮箱里挤满的委托书,一会儿哭一会儿笑。
我问他怎么了。
他说好消息是这些委托方给我们工程款是市场上的两倍,甚至是十倍。
可是。
没有一个委托是正常。
比如:
【因经常闹鬼而无法动工的百货大厦,双倍工程款求接单!】
【修缮被火灾烧成废墟的医院时,设备总无故失灵。】
【求求你们帮忙看一下,为什么我们施工的电梯总停在十八楼。】
这些邮件很快就99+了。
林遇白开玩笑:「我看索性把公司改成捉鬼敢死队得了。」
玩笑开着开着,他突然严肃地看着我:
「这怎么办,你要是跑了,我们的公司可就完蛋了。
我有种被金子晃到眼睛的哀伤。
「-看」我吓得赶紧提辞职:
「别别别!不然我今天就退出股份!」
25.番外
再次看见周瞬的时候,已经是一年后了。
那天我在家收拾新买的别墅,中午肚子饿了,就点了一分1688的海鲜套餐。
送餐的门铃响起,我打开门,看见了周瞬。
他穿着外卖服,从黝黑的皮肤看来,他日晒雨淋的日子过了很久。
我尊重他的劳动成果,给了他一百元小费。
看着我身后的别墅院子,他一把拉住我给他小费的手:「清清……我觉得我们可以从头再来,这次我什么都听你的,你让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我以后再也不会说看不起你算卦,觉得你是骗子这些话了。」
似乎是怕被我拒绝得太快。
他语速越来越快:「求你了,我和你离婚后,我这一年被那个什么富豪女骗得负债好几百万,我把所有房子都卖了,我妈一把年纪了现在天天为了帮我还债去摆摊……我和你离婚我已经受到了这么大的惩罚……」
我的手被他攥得紧紧的,被捏得生疼。
他完全不顾我的挣扎,自顾自说:「你以前不是说很喜欢很喜欢我吗?你忘了吗?当时我因为你一句想吃现包的饺子,就跑遍所有巷子给你买。我们没钱的时候一起窝在出租屋里说将来挣大钱,买个别墅养条狗……」
「够了!!」
我给了他一巴掌:「老娘如今财务自由,为什么还要找个男人来分我的钱住我的别墅?我傻?你走吧!再不走!我就投诉你!给你差评!」
周瞬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立刻松开我,拼命给我道歉:「别给我差评!我马上走!」
我转身「砰」地关上别墅的大门。
看来,拿快递外卖这种事,真的比捉鬼还麻烦呢。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