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小子，昨儿晚上又没看好猪吧？”张队长一脸不善地瞪着我，烟袋锅在手里敲了敲，火星子掉下来，几乎要烧到我的鞋尖。

我站在那儿，脑门上冒着冷汗，想说点什么，却怎么也张不开嘴。

1972年，我刚满19岁，随下乡知青的队伍分配到东岭村劳动改造。那年头，谁都知道农村苦，可真轮到自己头上，才明白“苦”这个字根本就没法形容当时的日子。

我们生产队共有二十多个知青，男男女女都有。大部分人都分到地里干活，要么插秧要么割草，整天风吹日晒，回到住处的时候，一个个像从泥坑里捞出来似的。

张队长看我瘦得像根豆芽菜，叹了口气，把我分配到了饲养组，说是怕我下地干活被蚊子叮死。

“跟着老常学喂猪吧，这活儿说轻不轻，说重不重，别偷懒就行。”

老常是队里的老饲养员，五十多岁，黑瘦黑瘦的，一张脸皱得像风干的柿子。第一次见面，他上下打量了我一眼，皱着眉头问：“你以前喂过猪没？”

我摇了摇头。

“嘿，那就是个白板。”他甩甩手，“没事，慢慢学，猪比人聪明多了，别小看它们。”

刚开始跟着老常干活，我是真不适应。

每天早上天不亮就得起来挑水、煮食、清圈，猪圈里的味儿简直能把人熏晕过去。

挑水是最要命的活儿，一根扁担压得肩膀生疼，胳膊几乎抬不起来。

第一天挑完水，我肩膀上的皮就被磨破了，晚上躺在炕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眼泪都掉到枕头上。

可老常看见我这样，只是冷冷地说了一句：“疼就对了，疼了才知道怎么干活。”

那时候，我心里又委屈又不服气，可一句话也不敢多说。

几天后，我渐渐摸出了些门道。

猪圈里一共有二十来头猪，大的两三百斤，小的刚断奶不久，乱哄哄地挤在一块儿，吃得哼哼唧唧，听起来倒也挺有趣。

老常教我怎么喂猪、怎么清圈，还叮嘱我：“猪这玩意儿精着呢，别小看它们，长时间不喂准得闹。”

有一回，我偷懒没及时给猪添食，结果拎着桶一进圈，几头大猪直接扑了过来，把我吓得差点儿扔了桶。

老常站在一旁哈哈大笑，我却气得直跺脚。

后来我才发现，喂猪这活儿其实也能找到点乐趣。

春天的时候，队里决定把猪赶到山脚的大草甸子放养，说是这样既省饲料还能让猪长得结实点。

这活儿自然落到了我头上。

每天早上，我背着个旧书包，里面装些苞米粒，又带上一根长鞭子，把那群猪赶到草甸子上。

草甸子绿油油的，一望无际，猪们撒欢似的满地跑，拱草根、挖泥土，个个都高兴得不得了。

刚开始，我还不太适应。猪群总是东一头西一头，我得跑前跑后，撒苞米粒引它们回来。

老常在一旁乐呵呵地看着，说我像个“猪指挥官”。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跟那群猪竟然混熟了。

它们认得我的声音，每次我唱歌的时候，它们总是围着我转，耳朵扇啊扇的，好像真能听懂似的。

有时候，我会站在草甸子上大声喊：“小崽儿们，集合啦！”

猪群立刻屁颠屁颠地跑过来，还哼哼唧唧地回应我。

这种日子虽然简单，可我心里却有种前所未有的踏实感。

可谁知道，这种踏实没过多久就被打破了。

有一天傍晚，我像往常一样赶着猪回村，突然发现少了一头大黑猪。

那头猪是队里最肥的，专门留着年底杀了过年的。

我心里一紧，赶紧跑回去跟张队长报告。

张队长听完脸色一沉，骂道：“看你干的好事，猪都看不住！”

我低着头不敢吭声，心里却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第二天，队长带着几个人出去找了一圈，可一无所获。

第三天，又丢了一头猪。

这下可炸了锅，村里人都开始议论纷纷，有人说是野兽干的，也有人说是有人偷猪。

队里几个小伙子晚上轮流巡逻，可猪还是接二连三地不见了。

到第五天，整整丢了五头猪。

老常急得嘴里直骂：“这到底是哪个缺德的玩意儿，专挑我们下手！”

那天晚上，我躺在炕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半夜，我突然听见猪圈里有动静，赶紧披了件衣服跑出去。

月亮高高挂着，猪圈里静悄悄的，只有几头猪在哼哼唧唧地拱地。

我正准备转身回去，忽然瞥见远处草丛里有个黑影晃动。

我心里一紧，悄悄摸过去。

走近一看，那黑影竟然是一头大野猪！

它正低着头拱地，旁边还站着几头我们圈里的猪，像是在“开会”似的。

我吓得手脚发软，正准备往回跑，谁知道脚下一滑，摔了个大马趴，惊动了那头野猪。

那野猪抬起头盯着我，眼神凶得像刀子。

我不敢动，屏住呼吸盯着它。

过了几秒，它哼了一声，转身跑进了树林，几头猪也跟着跑了。

第二天，我把这事儿告诉了张队长和老常。

他们听完都愣住了，半晌，张队长才骂了一句：“原来是个野猪头头！”

后来，我们几个人决定晚上埋伏在猪圈旁。

等到半夜，那头野猪果然又来了。

这次它带着一群小野猪，一直拱到猪圈边上。

张队长一声令下，几个人拿着棍子冲过去。

野猪见势不妙，撒腿就跑。

我们追了好几里路，最后在山脚下发现了丢失的几头猪。

原来，这头野猪把猪群当成了自己的“部队”，几次三番引诱它们逃跑。

老常说：“这猪成了精，知道挑肥的拐走！”

从那以后，我们在猪圈外立了栅栏，再也没丢过猪。

可每次赶猪出去放养，我总是忍不住想起那头野猪。

后来，我回了城，成了一名普通的工人。

每次站在工厂的流水线上，我都会想到大草甸子上的那些猪，还有那头“造反”的野猪。

它们让我明白了什么叫坚持，也让我懂得了，生活再苦，也得咬咬牙往前走。

人和动物一样，只有跳出圈子，才能看到更广阔的天地。

至于那头野猪，它最后去了哪里，我始终没有再见过。

可它的身影，却一直留在我的记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