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嚓”一声,鸭师傅的刀片划开金黄脆皮,热油顺着砧板淌成小河。我蹲在老字号后厨偷师,看老师傅片鸭像耍太极,皮肉分离时带起一阵香风,忽然明白啥叫“未见其鸭,先闻其贵”。
烤鸭是京城的老江湖。打元朝起,忽必烈帐前的烤羊师傅改行烤鸭子,结果歪打正着——鸭子比羊羔更懂“酥皮嫩肉”的奥义。到明朝更成了御膳房的头牌,听说万历皇帝顿顿吃烤鸭,啃得满朝文武都跟着长膘。
要说宫廷秘方,全在“三吊三晾”。小太监们得把鸭子吊在通风口吹足三昼夜,吹到鸭皮绷得跟鼓面似的。有次我尝试在家复刻,结果鸭子被风吹成了木乃伊,媳妇嘲笑:“您这烤的是埃及艳后吧?”
全聚德的挂炉是活的博物馆。果木在炉膛里噼啪炸响,火星子窜得比说相声的还欢实。我头回见鸭坯进炉时的架势,白净净的像待嫁姑娘,出炉就成了金凤凰。老师傅敲着炉门念叨:“火候要追着鸭子跑,急不得也慢不得。”
便宜坊的焖炉更像个老谋深算的军师。地炉里藏着的暗火,能把鸭子“焖”出琥珀色。有次我掀开炉盖偷看,热浪裹着香气糊了满脸,差点被当成偷艺的贼。掌柜的却递来块鸭皮:“尝尝?这焖的是岁月。”
最绝的是片鸭十八式。老师傅手腕一抖,刀刃贴着鸭骨游走,皮肉分家时发出蚕吃桑叶的细响。我跟着学,结果片出个“皮肉相连”,师傅用鸭头敲我手心:“片鸭要像拆炸弹,手稳心细!”
烤鸭摊儿上的规矩比胡同还多。甜面酱得用六必居的,黄瓜条要切出柳叶边,荷叶饼得冒着热气。有次我偷懒用生菜叶包鸭肉,被隔壁大爷用烤鸭架砸脚:“暴殄天物!这得配烙饼!”
现代烤鸭店玩起跨界,鸭架熬汤、鸭心串烧、鸭皮做披萨。我尝过一家店的“分子料理”烤鸭,液氮冻的鸭皮咬开像爆浆糖果,结果传统派顾客摔了筷子:“这哪是烤鸭?整个一化学武器!”
凌晨三点,簋街烤鸭店还亮着灯。我瞅见个西装革履的中年人,蹲在店门口啃鸭架,油渍顺着领带往下滴。问他为啥不坐包厢,他抹着嘴笑:“当年我爹蹲在胡同口等烤鸭摊儿,我等这口烟火气。”
烤鸭江湖的秘籍,全在“不正经”。正经人谁数着片数吃?都是抓起鸭腿先啃为敬。有次我见个姑娘用饼卷着山楂糕吃烤鸭,老师傅非但不拦,还竖大拇指:“讲究!这酸甜口解腻。”
出店门时,遇见个外卖小哥扛着二十只真空烤鸭往车上搬。我问他送哪儿,他甩过来张快递单——嚯,感情这宫廷美味现在要坐着高铁环游中国了。我摸着圆滚滚的肚子想,要搁古代,我这吃法大概能被御膳房列入“黑名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