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听说了没?刘志坤家的事儿,唉,真是让人揪心啊。”
村口那棵老槐树下,几个大妈围在一块嘀嘀咕咕,声音压得不高,可字字透着劲儿。
我路过时听了个大概,脚下忍不住慢了几分。
刘志坤,我的老战友,这名字在我耳边响了几十年。
我们是同年兵,1976年入伍,1982年一块退的役。
一块儿在部队摸过枪,扛过炮,挨过饿,淋过雨,那份情谊,谁敢说不是用命换来的?
退伍后,我们各自回了老家,平日里没啥事,也就逢年过节能见上一面。
可我知道,刘志坤这人,不是个安分守己的主。
他脑子活,手劲大,退伍那会儿,就嚷嚷着要干点不一样的事业。
谁能想到,闹到今天,竟出了这么大的事儿。
1983年,那年我记得清清楚楚。
政策一松,说是允许私人买车跑运输。
那时候,哪家要是能有辆手扶拖拉机,已经算是村里的“头一份”了。
可刘志坤不一样。
他眼睛亮得跟灯泡似的,一看准了机会,就跟他媳妇说:“这车,我得买。”
他媳妇王翠兰听了直摇头:“家里哪来那么多钱?手里攒的那点,全是过日子的本钱,万一赔了可咋整?”
刘志坤不吭声,但心里憋着劲儿。
他先是跑遍了县里的各大单位,托战友、找亲戚,最后从粮食局以八千块的价格弄了一辆解放牌卡车回来。
那车是老得不能再老了,车头掉了漆,车厢晃晃悠悠,可刘志坤高兴得跟捡了宝似的。
他自己上手修了一整个月,把车里里外外整得跟新的一样。
村里人见了,都问:“志坤,这车能行吗?”
他嘿嘿一笑:“行不行,试了才知道。”
车一修好,他直接接下了村里砖瓦厂的运输活儿。
一车能装三吨半的砖,那在当年可不得了。
他跑一天,就能挣别人干十天的工钱。
村里人看了眼红,直夸他脑子活。
可也有人背地里嘀咕:“这刘志坤,胆子太肥了,万一哪天车坏了,怕是连裤衩子都得赔光。”
刘志坤不听这些闲话。
他一门心思扑在车上,活儿多得接不过来。
每天早晨,天还没亮,他就发动卡车,吭哧吭哧地往砖瓦厂跑。
晚上回来时,村口的路灯都亮了。
他媳妇心疼地骂:“挣钱不要命了?”
他笑着说:“小兰,再熬几年,咱家就能换个新车,到时候日子更好过。”
说这话的时候,他眼里带着光。
那是个男人对未来的想象,也是他心底的执念。
到了1986年,他终于攒够了钱,咬牙添了点贷款,买了一辆崭新的东风140。
那车一到村里,直接成了焦点。
村里人围着车看了半天,有人拍着车门直夸:“志坤,这车可比你那破解放强多了!”
他笑得嘴都合不拢。
可那时候,谁能想到,这辆车会成为他命运的转折点。
买了新车后,刘志坤不再只跑村里的活儿。
他开始接长途运输,从县里运化肥到省城,再从省城带货回来,忙得脚不沾地。
有一天,我在村口见到他,看他满脸疲惫,问他:“志坤,你这车跑得够快吧?可人不能光往前冲啊。”
他嘿嘿一笑:“老李,挣钱哪有不累的?等我挣够了钱,就歇着。”
可他这一歇,就不知道是多久之后的事了。
1989年冬天,刘志坤接了一趟去北方的活儿。
那年冬天特别冷,零下十几度,风刮在脸上像刀子割。
他在路上跑了三天三夜,车里的被子冻得硬邦邦。
回来后,他直接病倒了,高烧不退,整个人瘦了一圈。
老婆哭着骂:“你命都不要了,还挣什么钱!”
他却咬着牙说:“这病没事,歇两天就好了,活儿不能等。”
可这次的病,成了埋在他身体里的隐患。
到了1990年,刘志坤的车队已经扩张到三辆。
村里人看了羡慕,直说:“志坤这人有出息,咱村头一份。”
可也有人说:“这么拼命,迟早得出事。”
果然,那年秋天,刘志坤让手下的司机拉一趟货,路上出了交通事故。
货全毁了,司机也受了伤。
客户要求赔偿,可刘志坤手里的钱全都压在车上,根本赔不起。
无奈之下,他卖了家里的房子。
这件事之后,他像变了一个人。
以前的志坤,总是带着一股子干劲儿,说话大嗓门,走路带风。
可自从卖了房子,他整个人都沉默了许多。
有一天,我去他家,看见他坐在院子里抽烟,烟头一根接着一根,地上全是烟灰。
我问他:“志坤,你这是咋了?”
他苦笑着说:“老李,我是不是走错路了?这几年,我挣了不少,可现在一场空,连家都没了,我图啥?”
我心里难受,却不知道该怎么劝。
后来,他把车卖了,带着老婆孩子去了县里。
几年后,我听说他在县里的运输公司当调度员,日子虽然普通,但一家人总算平安无事。
有一次,他给我写信。
信里说:“老李,这些年,我拼得太狠,差点失去了最重要的东西。”
他说,他终于明白了,钱虽然重要,但家人更重要。
那些年,他为了挣钱,几乎忘了家人的存在。
如今,他学会了放下,学会了珍惜。
信的最后,他写了一句话:“老李,有些路,能回头的时候,一定要回头。”
我看着这句话,心里五味杂陈。
刘志坤这一生,起起落落,走了不少弯路。
可好在,他懂得了回头。
有时候,人最难的,不是往前走,而是停下来,看看身后,看看那些真正重要的东西。
这话,我记了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