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球儿童青少年心理健康服务正处于关键转型期：从被动治疗转向主动预防，从单一医疗模式转向跨部门协同，从本土实践转向全球协作。
来源：张琨随笔
编辑：北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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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童青少年人群的心理健康问题是21世纪全球公共卫生领域的重大挑战之一。首先，全球整体发病率持续攀升。
根据世界卫生组织（WHO）2022年发布的《全球青少年健康报告》，全球10-19岁青少年中，约15%（即1.75亿人）存在可诊断的心理健康障碍，其中焦虑症和抑郁症发病率较十年前增长40%。同时，疫情期间的社会隔离和过度使用屏幕对儿童心理健康问题出现了新的变化。根据疫情后的最新研究揭示，日均面对屏幕时间增加，算法推荐导致的"信息茧房"正在重塑青少年认知发展轨迹，使得中、外青少年情绪失调的各种心理问题风险增加。由于疫情的社交隔离与情绪调节障碍呈现显著正相关性，也是中国高年级在校学生焦虑、抑郁症状检出明显增加的重要原因，尤其低收入国家青少年自杀行为发生率增幅达37%，突破既往线性增长模式。当今的儿童心理健康问题将成为未来社会沉重的负担。JAMA Psychiatry最新队列研究（2023）追踪15万人发现：青春期抑郁患者成年后罹患心血管疾病风险增加2.3倍，教育程度下降1.8个等级，年均收入损失达23%。
在中国，为应对儿童和青少年的心理健康挑战，政府积极应对，开展了一系列措施。这些措施包括制定相关政策和推动能力建设。2025年1月中国政府发布了加强儿童和青少年心理健康服务体系的指导意见，旨在提高这一人群的整体心理健康水平。据中国国家卫生健康委员会的报告，政府一直在加强对心理健康工作者的专业培训，并增加学校和社区心理健康服务的可及性。这些努力对于及时有效地支持面临心理健康问题的儿童和青少年至关重要。
当今的儿童青少年心理健康危机已突破传统医学范畴，演变为涉及教育公平、技术伦理、环境正义的复合型挑战。2023年世界精神卫生日的主题"Mental Health is a Universal Human Right"昭示，建立跨学科、跨部门、跨文化的全球响应机制，不仅是医学命题，更是人类文明存续的必然选择。因此，学习各国在建立医院、学校、家庭、社会整合型服务体系，建立具有中国特色的儿童青少年心理健康社会保障系统是摆在政府、学术和产业界的重要任务。
心理健康整合服务体系
建立的必要性与现实挑战
1. 儿童青少年心理健康整合服务体系建立的必要性
跨领域协作在建立儿童与青少年心理健康综合服务体系中具有至关重要的作用。儿童与青少年心理健康问题的多维性和复杂性决定了单一领域的干预难以全面有效地应对。社会、经济及环境因素（如贫困、食品安全、社区环境、创伤经历和种族歧视等）对儿童与青少年的心理健康具有深远影响。因此，来自教育、医疗保健及社会服务等多个领域的专业人员必须紧密合作，以提供系统性、全方位的支持与干预。这种协作模式能够确保儿童与青少年的多元需求得到整体性满足，从而提升心理健康服务的有效性并优化干预结果。
2. 儿童青少年心理健康整合服务体系建立的现实挑战
尽管建立儿童青少年心理健康整合服务体系势在必行，但当前仍面临诸多现实挑战，而且这些挑战具有跨地区、跨文化的共通性。
政策协调的挑战。
制定跨部门协调统一的政策仍是一项艰巨的任务。不同部门之间缺乏有效的沟通与协作，导致政策实施过程中出现碎片化和不一致性，阻碍了统一应对策略的形成。一项研究强调，政府主导的战略规划对于儿童心理健康服务的建设和完善至关重要，应推动具体政策的实施，以确保跨部门协同合作，共同促进儿童青少年心理健康。
标准化体系的缺失
当前，儿童青少年心理健康服务往往呈现碎片化状态，不同服务提供者和机构遵循各自的指南和标准，导致服务质量参差不齐，难以确保所有儿童青少年获得同等水平的心理健康支持。研究建议，应建立统一的学校心理健康服务体系，包括制定标准化的服务规范，以提高整体服务质量和一致性。
3. 医疗服务链条的碎片化
心理健康服务通常孤立提供，医院、学校和社区组织之间的协调有限，容易导致服务衔接不畅，使部分儿童青少年无法获得必要的后续支持，进而延误治疗，加重病情。相关研究强调，应构建一体化心理健康服务体系，不仅关注疾病治疗，还需帮助青少年培养心理韧性，提高其心理健康水平。
4. 专业人员培训不足
在农村及资源匮乏地区，心理健康专业人员的短缺问题尤为严重。学校和社区缺乏具备专业能力的人员，使得早期干预和预防措施难以有效落实，进一步加剧了心理健康问题。研究显示，我国不同地区在儿童青少年心理健康服务建设方面的投入存在显著差距，尤其是农村地区的学校、社区和医院，长期面临供需失衡的严峻挑战。
5. 信息技术支撑不足
整合心理健康服务体系需要高效、可靠的信息技术基础设施，以促进不同服务提供者之间的沟通、数据共享和服务协调。然而，目前许多心理健康服务机构缺乏必要的技术工具和平台，如集中式数据库或电子健康记录系统，导致个案管理和服务衔接困难，无法确保心理健康支持的连续性。一项研究指出，基于先进信息技术的心理健康服务体系建设对于提高服务效率和质量具有重要意义。
综上所述，尽管构建儿童青少年心理健康整合服务体系已成为全球公共卫生的重要议题，但仍面临多方面的挑战。因此，向先行国家学习他们在打造整合型服务体系的做法，汲取经验教训十分必要。
发达国家儿童青少年心理健康
整合服务体系的实践分析
1. 英国：建立以公立医院NHS系统主导的多层次协同服务体系
英国建立了一个多层次、协同合作的整合型儿童和青少年心理健康服务体系（CAMHS），其特点在于政府领导、以学校为基础的服务、社区支持、专业心理健康服务。CAMHS 基于一个四层服务框架进行组织，包括普通健康服务（包括学校为基础的服务）、社区医疗服务和初级医疗心理健康服务，以及针对严重心理健康障碍的专业支持。英国的体系设计具有三个特点：
建立跨政府部门联合主导的管理能力。涉及教育部、卫生部以及社会服务部门，共同参与心理健康服务体系的建设。中央政府制定国家策略，设定总体政策目标和行动计划，并协调各部门的努力，以应对儿童和青少年的心理健康问题。
以学校为基础提供心理健康服务。英国政府强调在学校开展心理健康教育的重要性，并提供了政策指导、教师配备、课程开发以及家校社区合作体系。例如，“促进和支持学校与学院中的心理健康与福祉”计划旨在增强学校提供的心理健康支持。《2021年英国心理健康教育法案》要求所有中小学开设心理健康课程，并配置“心理健康支持团队”（MHSTs）。截至2023年，35%的学校已完成团队建设，学生焦虑症状报告减少18%。
加强以社区为基础的心理健康服务能力。社区卫生服务，包括社区护理、专科护理、辅助医疗专业人员以及社区儿科医生，是心理健康服务体系的关键组成部分。增强这些服务团队的专业能力是打造有效服务体系的重要部分。
从服务质量的角度看，英国的服务范围较为全面，包括提供专业的心理和精神评估及治疗的儿童和青少年心理健康服务（CAMHS）。此外，还有一些旨在提高服务效果的举措，如选择与合作方法（CAPA）和儿童及青少年心理治疗改进计划（CYP-IAPT）[20]。例如，CYP-IAPT 专注于培训现有员工开展循证心理治疗，如认知行为疗法（CBT）、父母和人际心理治疗（IPT）。但是，尽管有这些举措，英国的儿童心理健康服务仍被批评为分散且缺乏协调，尚未能完全满足很多有心理健康问题的儿童和青少年的需求。
从可及性的角度看，英国在提高心理健康服务可及性方面做出了努力，例如发展社区嵌入式心理专科模式，即正式的儿童心理健康专家在社区环境中工作。NHS推出的在线平台“Kooth”为12-18岁青少年提供匿名心理咨询，覆盖全国60%区域，使用率较疫情前增长120%。然而，可及性仍存在问题。例如，在英格兰和威尔士的案例研究中发现，各机构愿意提供的服务、培训和员工成本数据存在很大差异。
从成本效率的角度看，NHS 在很大程度上提供免费或低成本服务，这有助于减轻家庭的经济负担。但是，不同服务模式的成本效益证据有限。系统综述发现，只有协作护理模式有一些成本效益证据，但其在英国卫生系统中的长期适用性存疑。
2. 美国：异质性和碎片化的体系
美国儿童青少年心理健康干预体系以优秀的循证实践和创新性研究为特征，部分顶尖学术机构通过多学科整合推动了临床范式革新。例如，耶鲁大学儿童研究中心开发的跨诊断认知行为干预模型，耶鲁团队主导的多站点追踪研究为ADHD综合干预确立了黄金标准。以及纽约大学儿童研究中心针对创伤后应激的模块化治疗方案，均通过随机对照试验证实其临床有效性。这些项目依托大学附属医疗系统，实现了基础研究-临床转化-社区推广的垂直整合。这些学术医疗中心的创新成果虽具有科学价值，但其服务可及性仍受限于区域资源分配不均的体系性缺陷。
然而，美国儿童青少年心理健康体系呈现显著碎片化及服务能力不均恒的特点。主要原因是其服务体系分散于教育、医疗、儿童福利和司法等独立部门，又由于联邦政府和各州缺乏统一政策和协调机制，资金和资源分配受联邦-州分权制度影响，导致区域服务能力差异显著，农村和低收入社区专业资源匮乏（Pires, 2002）。
美国儿童心理健康在服务可及性方面存在多重不平等现象。非裔青少年获得心理服务的可能性比白人低40%，有商业保险的人获得专科服务的可能性是没有保险的人的三倍。一项最近的研究发现，在新冠疫情期间，通过远程医疗过渡时期，种族差异进一步扩大，不同种族群体在获得儿童心理健康服务方面存在显著差异。McBain等人的一项研究也强调了美国儿童精神科服务在数字和面对面访问方面的差异。这些结构性缺陷导致高风险群体的服务差距不断扩大，凸显了整合系统和提高公平性的政策紧迫性。
3. 澳大利亚：青年友好型服务网络
澳大利亚在全国建立了150个headspace中心为12-25岁人群提供“一站式”服务，整合心理辅导、职业咨询和健康管理。研究显示，使用headspace的青少年抑郁症状缓解率提高32% 。针对原住民青少年的“headspace Yarn Safe”项目，结合传统文化疗法，使服务利用率提升41% 。政府资助的“eheadspace”平台提供24/7在线咨询，疫情期间咨询量增长300%，用户满意度达89% 。
4. 芬兰：预防导向的全社会联动
芬兰政府非常重视儿童心理健康，将心理健康纳入国家健康战略之一。2023年芬兰议会通过法案，要求地方政府将心理服务预算占比提高至医疗总支出的12% 。芬兰在每所学校配备专职心理护士和社工，实施“三级预防模型”：初级预防：面向全体学生的社交情感学习（SEL）课程，覆盖率达100%；次级预防：针对高危群体的小组干预，使行为问题发生率降低28% ；三级预防：专科转诊服务，平均响应时间<2周。同时，推动家庭支持计划“Strongest Family”项目通过线上培训提升父母育儿技能，使儿童情绪问题减少35%。
对我国发展整合服务体系的启示
1.政策支持的关键作用
多个国家的经验表明，政府在推动儿童青少年心理健康服务水平的提升中扮演重要的角色。包括：
资金投入与立法保障。
芬兰在2023年立法将心理服务预算占比提高至12%，推动学校社工覆盖率从65%升至89%。英国《2021年心理健康教育法案》强制学校配置MHSTs，3年内减少15%的青少年急诊心理病例。
服务标准化与公平性。
美国在《2022年心理健康服务促进法案》要求学校按学生比例配备心理医生，使低收入学区服务覆盖率提高22%。WHO在2023年《全球儿童心理健康行动计划》提出倡议，推动83个国家制定国家级战略，重点填补低收入地区服务缺口。
数据驱动的政策优化。
挪威通过全国儿童心理健康数据库（Barns Mental Health Register）实时监测干预效果，使政策调整响应时间缩短至6个月。
2. 利用整合服务体系完善供给能力
打造分工明确的整合型服务体系。
大量的整合性服务体系的实践（如英国、芬兰），采用阶梯式干预和跨部门协同显著提高服务覆盖率，尤其非医疗机构外的服务能力体系搭建，如学校、社区和家庭。
采用青年友好的设计。
由于现代青少年属于数字原住民，生活方式和习惯与传统有很大不同，需要在新的服务体系设计中重视用户的需求，采用青少年喜闻乐见的方式和工具提供服务。如澳大利亚的headspace的“一站式”模式降低服务门槛，12-25岁人群使用意愿提高58%。
数字化创新。
应重视智能化应用与传统服务的结合，如面向用户的人工智能体GenAI数字化创新，面向专业人员的数字化公共卫生服务，面向管理者的智慧健康城市基础服务，是搭建整合服务体系的基础设施能够极大扩大服务容量，增强服务能力，提升服务效率，降低服务成本。英国、美国的在线平台（如Kooth、eheadspace）突破地域限制，疫情期间提升服务可及性已经证明了这是未来的发展方向。
结论：事虽难，做则必成
1. 实践现状
全球儿童青少年心理健康服务正处于关键转型期：从被动治疗转向主动预防，从单一医疗模式转向跨部门协同，从本土实践转向全球协作。唯有打开视野，通过向国际社会先进经验学习协同，方能实现WHO“心理健康是一项基本人权”的愿景，为下一代构建真正包容、韧性的心理支持生态系统。
多国将儿童心理健康上升为国家层面的健康战略，通过立法强化服务覆盖（如英国《心理健康教育法案》、芬兰预算保障法），推动学校心理服务覆盖率从2019年的48%升至2023年的67%。各国已经形成特色化服务体系，如英国的阶梯式医疗整合、芬兰的全社会预防网络、澳大利亚的青年友好型中心，均体现因地制宜的创新。数字化工具（如AI筛查、VR治疗）广泛应用，疫情期间在线服务使用广泛采用，显著提升服务可及性。但同时，各国也面临资源分配失衡和服务碎片化的挑战，尤其弱势人群、少数族裔的服务资源不足。
2. 研究展望：未来方向与优先行动
加强政策研究和制定、执行的水平。
强化政策制定能力，避免运动式、跃进式改革。强调跨部门政策联动协调。建立数字化治理能力，参考国际经验，将量化指标纳入体系设计和执行评估体系。鼓励公共政策（如教育改革、城市规划）预判对儿童心理的潜在影响。
构建整合型服务模式，并提升关键环节的能力。
规模化有效的服务模式。参考芬兰“全校三级预防”、澳大利亚headspace中心等实证有效模式，配套财政补贴推动国内试点和规模化复制。打造心理健康工作者培训平台，通过在线教育等方式为低收入人群培训社区心理支援人员。鼓励社会机构开发AI筛查、诊断、干预系统，制定数字心理健康伦理指南（如数据隐私、算法透明度），避免能力建设过程中带来新的不平等服务。
提升基础学科，尤其数字化应用的发展。
鼓励跨学科协同创新，包括环境心理健康学、气候心理健康学。研究城市绿地面积、空气污染、气候变化与青少年焦虑、抑郁风险的关系。还包括神经科学与教育融合。探索脑发育敏感期与环境压力（如空气污染、数字过载）的交互作用，完善心理、生物、社会的关系研究。再例如跨文化干预有效性，开展多中心随机对照试验验证干预体系的普适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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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文来源：张琨随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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