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床前的大平夫妻
上世纪80年代末期,随着改革开放的一步步深入,大将村的村民们日子也渐渐好了起来,连村里最穷的老姚家的大儿子大平也娶上了媳妇,办上了喜事。
说起老姚家,老辈们都摇头说上一句:一家子都是个可怜娃呀!
老姚家的户主叫姚大壮,出生时人长得特别瘦,父母希望儿子长大后能结实一些,就给他取名姚大壮。可大壮并没像父母期待的那样健康健壮,而是六岁就成了孤儿。
那一天,父母一大早搭坐别人的马车去镇上卖父亲连夜抓来的螃蟹,不想路上惊了马,赶车的跳了车,车里的大壮父母被严实地扣在翻过来的车里,当时就断了气。可怜的大壮兄弟一夜间成了孤儿,靠外婆家的几个舅舅偶尔接济和乞讨才长大的。
后来,长得稍好一点儿的二弟被外村一个寡妇相中,招了上门女婿,从此兄弟俩除非生死大事,很少来往。
姚大壮一个人守着父母留下的老房子,过起了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的日子。一个自小没妈的大男人,能把饭做熟就已不错,屋里屋外弄得乱糟糟的,都是隔壁好心的赵奶奶实在看不下去来帮清理一下。
在姚大壮二十七岁的那一年,家里来了一个讨饭的外乡女子。女子很清瘦,手脸脏兮兮的。因为自己也常乞讨,姚大壮对女孩很同情,把锅里热乎乎的玉米面饽饽拿给女子吃,还打来热水让女子洗洗手洗洗脸。
女子很感激,也实在饿了,就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这一幕恰好被邻居赵奶奶隔墙看见,觉得大壮一个人过日子挺苦的,就想帮大壮把人留下。
赵奶奶慈眉善目地和女子聊上了天,问女子叫啥,家在哪里,怎么到她们村了?
女子看赵奶奶和大壮人都挺好,就和他们说起了自己的身世。
原来女子叫马素芬,今年十九岁,老家是安徽的。家乡遭了难,父母没能逃出来,她和弟弟被救后弟弟又死在了逃荒路上。她也是一路病着,一路乞讨到了这里。
女子很好看,洗干净后的脸白白净净的,一双水灵灵的眼睛像长了勾子,让人看了就不想离开。要不是因为身上穿的衣服又脏又破,倒像是从剧团出来的。
赵奶奶对女子说:“反正你老家也没亲人了,身体又不好,我给你做媒就嫁给大壮吧!大壮也是一个人,是个好孩子,他会好好对你的。”
大壮早就对女子一眼就喜欢了,只是嘴笨的他不会表白。于是,他搓着手,笑得憨憨地说:“你留下来,我会对你好的。”
女子看大壮虽然不是特别英俊,但也算人实在长得方正,家里还有住处,也就答应了下来。赵奶奶帮着把炕上东西收拾收拾,剪了一对红喜字俩人就算成了亲。
听说大壮娶了媳妇,大壮的三个舅舅给送来一块布,一袋子粮食,又给摆了一桌,算是让亲事走了明路。
大壮媳妇干活干净利落,嫁给大壮第二天就和大壮一起收拾院子,整理屋子,把一个像猪圈似的家收拾得整齐干净,这个家终于有了过日子的烟火气。
大壮自从有了媳妇,那嘴就没合上过,每天干劲十足,打工种地不说一句苦。
人说黄鼠狼单咬病鸭子。大壮的好日子没过几年,大壮媳妇就因为在逃难时伤了身子,常年生病。给大壮生了四个儿女后身体就更坏了。日夜不停地咳嗽,后来都咳出了血。
大壮把媳妇送到了县医院,打针吃药花光了家里的所有积蓄,还欠下了不少债务。但是,人还是没能救回来,在小女儿小丫三岁时还是去了,听说是死于肺痨。
从此,大壮成了鳏夫,一个人既当爹又当妈,日子艰难地把四个孩子拉扯大。
一个人的时候,他总会想起自己那可怜的女人,总觉得她要是活着,他们家一定也和别人家那样好。
这几年,家里分了地,儿子大平也长成一个二十多岁的大小伙子了。因为媳妇漂亮,他家的几个孩子初了老三像他,其他几个孩子都像他们的妈妈,白净面皮,眼睛大大的。
村里和大平同龄的青年早就娶了媳妇当了爹,可他家这些年为了还妻子治病欠下的债一直很穷,又加上屋里没个保持的女主人,来提亲的几乎没有。
几个月前,姚大壮特意买了两瓶高粱白,扛一袋子黄豆去了隔两个院子的老高家,请高大嫂子帮忙,让嫁到小柳村的高二丫帮大儿子保个媒,早点娶房媳妇。
高二丫也是个办事的人,十多天就给提了一个。女孩二十二岁,没有爹,只有一个寡母和一个不走正道的哥哥,寡母提的条件是要一千块彩礼,留给儿子娶亲,要是老姚家同意就定下来婚事。
姚老头听说要一千块钱彩礼,有点为难。这几年,虽说日子好过些,能吃饱穿暖,但他家的积蓄也就二三百块。可错过这个亲事,大儿子娶妻也是真难。就咬咬牙,去三个舅舅家又借了八百,张罗给儿子办了婚礼。
姚大平的婚礼很热闹,左邻右舍的都来帮忙。新媳妇很大方,与大家招呼一点儿都不怯场。有人说新媳妇虽然长得一般,但看着是场面上人,老姚家这回能好过些。也有人说这媳妇有点不安分,哪有刚过门就啥也不忌讳,当着村里人的面就抽烟,不像好女人。
不管别人怎么说,老姚头和姚大平都很高兴,爷俩陪着村里人喝个酣畅。
姚大平娶妻后,里里外外啥都抢着干,早上还烧热水给媳妇洗脸,尽心尽力地做着好丈夫。大平媳妇自从嫁过来后,日子虽然不富裕,好在公爹不管事,小叔小姑都很老实乖巧,也就安分地守着家,把家里收拾得干净排场。
两人结婚第二年,大平媳妇生了一个儿子,生子后的大平媳妇像换了个人。整天不是骂大平窝囊,就是嫌弃家里穷,还说嫁给他后啥娱乐都没了,让大平给她找人陪她打牌打麻将。为了家里的安宁,为了让媳妇不离开这个家,大平拜托左邻右舍一起长大的兄弟和他的弟妹来家里玩。
开始是一些闲在家里的女人,后来是闲在家里的半大小子。老姚头对于儿媳妇的行为有些不满,可他刚想张嘴说几句,儿媳妇就说:“嫌我不安分我可以走。”一句话,老姚头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他孙子不能没有妈,他儿子不能和他一样没媳妇,没有温暖的家。
搞定了老爷子,大平媳妇更是肆无忌惮,整天与一帮少年打成一片。还哄骗大平:“小叔小姑也大了,该成家了,哪都得用钱。家里地我和老爷子种,你去外面打工多挣点钱吧!”大平觉得妻子说的话在理,也就没多想,与村里人一起去了外省打工。
一晃儿,五六年间过去了,大平的二弟成家了,小妹嫁人了,唯有三弟因为身体佝偻没有娶妻,仍和他们住在一起。
每次大平春节回家,三弟都和他好像有话要说,可看到大平眼欢地哄着大嫂,逗着侄子,他又咽下了他要说的话。直到那天,老高家的五丫媳妇指着大平的鼻子骂:“姚大平,你这绿盖王八,管管你媳妇。都徐娘半老了还卖S,破了我们五丫的身,占了他的少年,怎么如今他娶媳妇了还要霸占吗?太不要脸了。”
大平呆愣在那里,脸涨得通红,手里的拳头都握青了,刚想上去质问五丫媳妇,身边的媳妇猛地窜了出去,对准五丫媳妇就是一个大嘴巴,那大嘴巴在五丫媳妇的脸上留下了鲜明的五指印。
五丫媳妇喊:“你这不规矩的女人凭什么打人?”
大平媳妇掐着腰,狠狠地说:“老娘就打你咋了?那是你爷们愿意,就你这小素蹄子,男人不喜欢你你还有脸闹。”
俩人的吵骂声引来了村里不少看热闹的人。有些人拉着五丫媳妇,劝她回去。被打的五丫媳妇挣开拉着的人,冲着大平媳妇说:“姓张的,你别嚣张,谁不知你的老底。你婚前就是个淫货,男女老少你都跟人家睡,还弄没了几个孩子。老姚家爷几个待你不薄,你就是个不安分的娘们,竟然把半个村子的少年都拢家去,哄着骗着勾引人家,让人家这些少年都被你破了身。你瞅瞅你那丑样。如今,还不让人家睡自己的媳妇,你还叫个人吗?”
大平媳妇听五丫媳妇说了她的旧事,更是恼羞成怒,扯着五丫媳妇的头发就开打。五丫媳妇也不是省油的灯,俩人打成一团。后来,还是五丫的三个大姑姐姐帮忙,才扯开了大平媳妇。
老姚头看了看蹲在地上抱着脑袋的大平,把手里的烟袋敲了敲鞋底,说:“大平,你随爹进来。”爷俩进了大平爹的东屋。
老姚头说:“大平,你咋想的?”大平说:“爹,我想和她离。可我离婚后娃咋办?咱家咋办?你也老了,三弟又这样……”
老姚头看着痛苦的儿子,说:“我和你三弟倒是没事,可爹想呀,我没父母,你没娘,难道让咱孙娃也成没娘的孩子吗?”
“没娘咋了?也比有这淫荡的娘强。”推门而入的老姚头的老闺女小丫气愤地说。
“丫呀,你咋来了?”老姚头问。
“全村人都传遍了,我婆婆听说告诉了我。爹,哥,和她离婚吧!孩子我管。”小丫看着父亲与大哥说。
“可咱谁也代替不了孩子妈呀!孙娃都记事了,你替不了他娘。”姚老头吧嗒着旱烟,幽幽地说。
小丫看爹和大哥面对这样的媳妇,还犹豫着不离,气愤地跺了一下脚,说了一句“真窝囊”,摔门而去。
那一晚,老姚家的灯亮了一宿。老姚头坐炕上抽了一宿的烟,大平在外屋的椅子上发呆坐了一晚。第二天,大平天没亮就离开了家,去了他打工的城市。
大平走后,大平媳妇也安静了下来,不再高声骂人了,她每天一大早就起来给公公小叔做饭,送孩子上学,白天还和小叔去地里拔草,施肥……
日子飞快,十几年间,老姚头去世了,老三去给城里的老二看店去了,大平家的媳妇带着儿子在家等大平。转眼,儿子小浩也在母亲的操持下娶了媳妇。大平依然很少回家,他辗转多个城市,把挣的钱都寄回到家里。直到那一天,他突然因为心梗倒在了工地上。
大平在医院被抢救过来之后,大平媳妇坐在他的床前,拉着大平的手,流着泪说:“大平,回家吧!我以前不是好女人,我已经改了。我不想你死,咱不干了,家里的地够咱养老了。以后,你歇着,我干活养家。”
大平看着鬓角已有白头发的老妻,再想想这么多年她一个人操持家的不容易,又想起父亲临终前的那个春节和他说的话:“大平,爹知道你这些年委屈。人都说你窝囊,爹也窝囊,可那都算个啥?只要你媳妇对咱孙娃好,心里还有你,还有这个家,其他的都不重要。有一天,她总会收心的,家里没个女人,根本就不像个家。孩子,你是老大,咱老姚家,不能垮呀!”
终于,大平回拍了拍妻子的手,用袖子为她擦去了眼角流下的眼泪,慢慢地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