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冯德莱恩之间的矛盾并非秘密。

▲2020年5月，在比利时布鲁塞尔欧盟总部，欧盟委员会负责内部市场的委员布雷东（右）出席新闻发布会。图/新华社

文 | 陶短房

据央视新闻报道，当地时间9月16日，欧盟委员会负责内部市场的委员、法国人蒂埃里·布雷东宣布辞职，并指责欧盟委员会主席、德国人冯德莱恩“治理不当”。这在整个欧洲政坛掀起轩然大波。

布雷东当天在社交媒体上公布了一封他致冯德莱恩的信件，称冯德莱恩在新一届欧盟委员会组成的最后谈判阶段，“出于个人原因”向法国施压，要求法国撤回布雷东的候选人资格。作为政治交换，冯德莱恩向法国许诺了更有影响力的委员会职位。

爱丽舍宫（法国总统官邸）16日发表声明称，即将离任的法国外交部长塞茹尔内将取代布雷东成为法国欧盟专员候选人。

“摔门”而去的布雷东

欧盟是一个类似松散“邦联”的实体，行使政府职能的是欧盟委员会，冯德莱恩的地位相当于一般国家的内阁总理。下设数量和成员国数量相等的“专员”，即欧盟委员会委员，每个成员国有且只有一个。自英国脱欧后，欧盟共有27个成员国，这27名“专员”相当于一般国家的政府部长。

布雷东为法国推举的“专员”，负责欧盟内部市场事宜。由于欧盟自经济共同体一步步发展起来，脱胎自“内部市场”，因此，内部市场事宜实际上是欧盟核心事务，其重要性相当突出。

布雷东现年69岁，曾创办系统分析和计算机工程公司Forma Systems，成功运营数年后又主动投身大型专业企业出任项目经理。并先后在普瓦提埃影视城、专业计算企业Bull、早期互联网巨头汤姆森、数字服务巨头Atos Origin等知名高科技项目和企业中出任高管。2002年，“空降”财务状况濒临崩溃的法国电信，并成功“救火”。

因一系列令人瞩目的高科技企业管理成就，他曾获得法国《论坛报》“年度战略家”称号、法国电信终身名誉总裁荣衔等。而因善于拯救濒临崩溃的企业和项目，他还被誉为“企业的纠偏者”。

政治方面，2005年，他在希拉克总统和拉法兰总理任内出任经济、财政及工业部长，但在萨科齐上台后离任。2019年成为法国欧盟专员，负责内部市场、工业（包括国防）和数字领域事务。

在欧盟专员任上，布雷东声名大噪。作为首位进入欧盟执行机构核心的前重要商业领袖，他在推动欧盟强化对跨国企业、尤其IT和互联网巨头监管方面令人生畏。

具体看，作为IT和高科技业内专家，他不遗余力地支持电信行业，推动大型科技公司在欧洲推出5G和高速宽带。同时主张对大型跨国IT巨头加强监管，是欧盟《数字服务法案》（DSA）和《数字市场法案》（DMA）的主要推手。其甚至为此不惜和马斯克公开争吵。新冠疫情期间，他负责欧盟范围内疫苗生产协调，取得公认显著的成绩。

他经常表示，“我是欧盟官员，不是法国官员”。在欧盟和法国利益相抵触时，他会站在更倾向于前者的立场上。

由于敢于坚持自己主张，且热衷走企业、下基层、跑现场，迥异于善于“务虚”的传统欧盟官员，更不惜顶撞上司、与盟友翻脸，他在政坛有“欧盟的推土机”之称。

此前，由于马克龙在暂时度过国内政治危机后一度表示“支持布雷东连任”，外界直到其辞职前还普遍相信，他不仅将继续扮演此前角色，还可能获得诸如“欧盟委员会副主席”之类更显赫的头衔。然而，他却在不久后以近乎“摔门”的方式挂冠而去。

▲2024年7月，在法国斯特拉斯堡欧洲议会总部，冯德莱恩在再次当选欧盟委员会主席后庆祝。图/新华社

“逐客”和“出卖”

布雷东作为欧盟委员会最有影响力人物之一，且被一致看好“更上一层楼”，何以一夜之间“摔门”而去？

事实上，他和冯德莱恩之间的矛盾并非秘密。冯德莱恩习惯于倚重少数私人幕僚并独断专行，“专员”们对此早有不满。

2023年4月，冯德莱恩罔顾多数“专员”异议，执意推举自己的死党皮珀出任欧盟委员会中小企业事务专员，引发布雷东和另外三位专员的不满。四人联名发出致冯德莱恩的公开信，称后者此举“引发了人们对该过程透明度和公正性的质疑”。

2024年3月，布雷东对欧洲议会中右翼“人民党”党团支持冯德莱恩连任公开提出批评，对此，冯德莱恩很快进行反击。

8月，当布雷东在马斯克采访特朗普前夕致函后者，警告“不要传播仇恨内容和虚假信息”之际，冯德莱恩却公开宣称“布雷东的言论不代表欧盟委员会，本人事先毫不知情”。其发言人更表示，“欧盟担心这封信会干扰美国大选”。如此公开拆台的行为十分罕见。

另一个重要原因是6月初的欧洲议会选举：中间派影响力大幅下降，中右翼欧洲人民党党团巩固了欧洲议会第一大党团地位。此举促使马克龙解散法国国民议会提前选举，并引发法国一系列政治危机。

而冯德莱恩则借此向马克龙施压。一位匿名知情者披露，冯德莱恩表示，如果马克龙“换人”，新的法国“专员”将获得比布雷东更大的权限；反之，倘人选仍是布雷东，其权限将被缩小到仅负责工业和战略自主权范围。

如果马克龙能够坚定立场，继续义无反顾地支持布雷东，布雷东的地位本应很难被撼动。毕竟，法国在欧盟体系内影响力相当大，而冯德莱恩在德国本土政坛的实际影响力远不如在布鲁塞尔（欧盟总部）。

但问题在于，自欧洲议会选举以来，马克龙接连在国内政坛受挫：执政联盟在法国议会丧失多数地位，新总理和新内阁组建不仅姗姗来迟，而且充满争议。其在国内的支持率、影响力双双跌至谷底。

此时，马克龙较以往任何时刻都更需要在欧盟体系内稳住阵脚。在这种情况下，2019年就曾将布雷东列为“备胎”，仅因为“正选”古拉尔被丑闻“狙杀”才将之“扶正”的马克龙，最终还是选择了“换人”。

一些观察家甚至讥讽马克龙“被绑票勒赎”了，“此时此刻他无法抵御冯德莱恩交换条件的诱惑”。

“双刃剑”将刺向谁？

布雷东宣布辞职，马克龙立即提名即将离任的法国外长塞茹尔内递补。此时，距冯德莱恩宣布新一届欧盟委员会组成人选已不足24小时。

许多分析家指出，布雷东辞职，意味着冯德莱恩新任期内排斥异己的进程再获进展。而为继续其“顾问治国”的风格，在获得第二任期后，冯德莱恩执意用一些看似正当的理由，迫使各成员国撤换其不喜欢的“专员”。

前述今年4月“公开信”联合署名的4人中，布雷东是最后一位“丢官”的，另外三人均已不在各自所在国提名之列。对此，一位匿名欧盟中右翼政治家（冯德莱恩盟友）感慨，“这是又一出欧洲自古以来司空见惯的宫斗剧，毫无新意可言”。

一些分析家认为，冯德莱恩此举对她而言是“双刃剑”。此举固然可大大强化其话语权，却也会削弱欧盟委员会在各成员国事务上的公信力、影响力和号召力。

一位匿名欧盟外交官认为，如此操作“或许是正以创纪录的速度损害欧洲，并给自己挖了个只会越陷越深的巨坑”，并表示，新委员会的提名“正在慢慢沦为一场荒诞的闹剧”，“对未来而言不是一个好兆头”。

“双刃剑效应”同样适用于马克龙：牺牲布雷东固可换来新一届欧盟委员会中法国“专员”更体面的称谓和更可观的权限，却未必足以抵消“卖友之嫌”所伴生的负面效应。

至于布雷东反倒有恃无恐——在政坛他固然毁誉参半，但作为成功案例等身的“高科技企业纠偏者”“年度战略家”，他在欧洲商业界恐仍是“及时雨”般的抢手人物。

而缺少了这样一个另类强势专业人才，欧盟在遏制跨国IT巨头、保护欧盟制造业方面恐将变得更加虚弱。

撰稿 / 陶短房（专栏作家）

编辑 / 马小龙

校对 / 杨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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