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阳光斜斜地切进高铁车厢,林夏拖着行李箱站在过道里,望着座位上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金属扶手折射的光斑落在他油亮的额头上,随着列车轻微晃动忽明忽暗。"先生,您可能坐错位置了。"她将车票递过去时,手指不自觉地摩挲着票根边缘。四年前那个暴雨夜,母亲也是这样把挂号单递给诊室里插队的男人,白大褂上的红十字在闪电中明灭。男人猛地扯过车票,腕表磕在扶手上发出脆响。"眼睛瞎了?"他的咆哮惊醒了后排打盹的老人,"看看清楚!二等座07车12D!"泛黄的指甲戳得车票哗啦作响,林夏闻到他身上混杂着尼古丁和廉价剃须泡沫的味道。记忆如潮水漫过喉咙。

那天诊室的消毒水味里也混着相似的烟味,母亲倒下去时输液架上的葡萄糖瓶子碎了一地。林夏低头凝视自己颤抖的指尖,仿佛又看见玻璃碴扎进掌心的血珠。"抱歉。"她退后半步靠在隔板上,从帆布包夹层摸出枚银杏叶书签。叶子边缘已经泛黄,叶脉却依旧清晰如母亲掌心的纹路。那天抢救室的红灯熄灭时,护士递给她这片从母亲白大褂口袋掉落的银杏。车厢忽然晃动,林夏的行李箱撞在男人小腿上。"没长眼睛啊!"他抬脚就要踹,却在看到滚到脚边的银杏书签时僵住动作。叶片打着旋儿停在锃亮的皮鞋旁,叶柄处系着的褪色红绳像凝固的血迹。"您女儿最近还做噩梦吗?"林夏弯腰拾起书签时轻声问。男人公文包敞着口,露出半截儿童医院的病历本,封面上"张雨桐"三个字被钢笔反复描画过。

她瞥见包里还有瓶奥沙利铂,化疗药的铝箔板在阳光下泛着冷光。广播突然响起,列车即将驶离北京南站。男人摸手机看时间的瞬间,林夏看见锁屏照片里穿病号服的小女孩,浮肿的脸颊上贴着卡通创可贴。"这是开往上海的车。"她把书签放回包内夹层,"您要去哈尔滨的列车,二十分钟前已经发车了。"男人的脸骤然褪去血色,公文包"咚"地砸在地上。散落的CT片在过道飘散,黑白影像里狰狞的肿瘤像盘踞在脑干的蜘蛛。他疯狂翻找车票时,一枚褪色的平安符从钱夹掉出,红线已经磨得起毛边。"来得及改签。"林夏捡起平安符递过去,符纸背面有歪歪扭扭的铅笔字:祝爸爸生日快乐。

男人接符的手抖得厉害,腕表秒针的滴答声突然变得震耳欲聋。窗外月台开始缓缓后退,阳光掠过他泛红的眼角。四年前那个医闹被警察带走时,也是用这样的眼神望着抢救室。林夏记得他手腕上戴着同样的平安符,在挣扎时手忙脚乱收拾散落的病历,奥沙利铂药盒上的保质期标签显示已经过期三个月。林夏按住他颤抖的手,冰凉的温度透过西装布料传来。列车开始加速,银杏书签在帆布包里轻轻震颤,林夏望着窗外飞逝的秋色,想起母亲总说银杏是最坚韧的树,能在火山灰里沉睡千年再发芽。男人攥着平安符蜷在座位上,林夏找到乘务员,帮忙联系改签。在等待的过程中,她注意到男人手机屏保是四年前女儿在母亲科室就诊的照片。那一刻,她的心被狠狠揪起,原来眼前这个男人,就是当年那个医闹的家属。当男人得知眼前就是当年受害医生的女儿,他瘫坐在座位上,泪水终于决堤。

在疾驰的列车上,他完成了迟到四年的忏悔。在改签窗口前,男人突然认出林夏包上的医院纪念徽章,破碎的时光在这一刻重新拼合。当真相如手术刀般剖开往事,施暴者与受害者都将在凛冽的秋光里获得救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