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弟弟死了,妈妈就会重新爱我

每读故事 2024-11-12 14:21:49

法医走进来,看着眼前的场景倒吸一口凉气。

从业多年,什么样的尸体没见过,可是躺在床上保持这么完整的尸体,还是第一次见。

像......被人特意处理过。

理发师的工作让林夏常年忙碌着,临近年底,更是忙得脚不沾地,好不容易才抽出时间做点吃的。

她不擅长那些考验厨艺的菜品,时常熬一锅汤来喝。

今天熬的是鸡汤。

熬鸡汤,要想鸡汤清澈无杂味,开膛破腹的流程很重要。

去掉那鸡油内脏和边边角角容易被人忽略的油脂,是汤清澈见底的关键。

林夏用不惯厨房里那些笨重的刀具,她喜欢用剪刀。

林夏是个左撇子,五点三寸的A型剪,平时可以笼在手心里的尺寸,手腕一勾,剪刀尖儿顺着肉推出去,可以轻松划破鸡的皮囊、筋肉,手起刀落,剪掉下腹部那两块硕大的鸡油,留下一个层次分明的截面儿。

她杀鸡,更像是一场表演。

只不过今天,她的表演被急促的敲门声打断。

“开门!”

“哪位?”

“社区的,有人投诉你们家扰民,我们来看一下。”

透过猫眼,林夏看见一男一女站在门外,身上穿着社区定制的红马甲。

门打开,她对上两双充满探究的眼睛。

“您好,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们家就俩人,我和我妈,她常年瘫痪在床,我经常上班不在家,怎么会扰民呢?”

“就你俩?”

“对啊。”看他俩不相信,林夏让出来一块,让他俩的目光探进来,扫一扫。

“哎奇怪,明明说是一家三口。”“会不会找错了?”

两人嘟囔着,似乎还不信。

“能让我们进去看一看吗?”

“不好意思,家母常年卧病在床,脾气差,要是见了,恐怕要吵起来。”

“外面吵吵什么呢,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一声怒吼从里间卧室传来,声音苍老,从侧面证实了林夏的话。

见她态度好,两人也确实没什么发现,嘱咐几句就走了。

林夏回到厨房把剪好的鸡放进砂锅,再一并放入红枣枸杞和一把何首乌——理发师做久了,她格外注意保养头发。

头发是一个人的精气,林夏尤其不想看见妈妈老去,于是每次炖汤,都给她加一些乌发养生的东西。

锅里扑出热气,空气割裂开来,一边是浓郁的生活味道,另一边,是消毒药水味。

林夏看了眼锅,汤炖好了,向卧室走去。

房间上了锁,窗帘之内又挂起一道黑色遮光帘,床上躺着一个人,面容平静。

“妈妈,你醒了吗?起来喝点汤吧。”

说着,林夏将窗帘拉开,明亮的光照进来。

床上躺着的人是林夏妈妈苏桂芳,她被骤然出现的光亮照到,眉头蹙了蹙,额角两根筋突兀地跳起来。

“妈,您怎么不说话?”

见她沉默,林夏轻笑着把人丛床上扶起来,她贴心地拿来软枕,让苏桂芳舒舒服服靠上。

弄完,退后两步端详起来。

肤色白皙,头发浓密且黑,嗯,跟记忆里的妈妈一个模样,她很满意。

做完这些,林夏舀来一碗汤,里面放了鸡心鸡肝什么的,汤清澈见底。

她凑到苏桂芳面前,温柔地说道:“都说吃什么补什么,我把鸡心鸡肝都给你放进去,补补。”

说完,不等苏桂芳反应,林夏又端着那碗汤去了厨房,连汤带水倒进搅拌机,几声轰鸣结束,林夏端来一杯浅红色的汁液,打眼一看,像果汁。

“来吃饭了。”

林夏轻声细语,拿着一根吸管往苏桂芳嘴巴里放,苏桂芳不为所动。

“妈,听话,张开嘴。”

“唔唔……”苏桂芳抗拒着,林夏耐心用尽,手上的力气增大几分,“吃饭呀!”

苏桂芳却依旧牙关紧闭,她再用力,吸管也塞不进去。

苏桂芳对抗的声音传到耳中,令她更加烦躁。

“干什么!干什么!为什么不吃饭?为什么不听话!”林夏抡起胳膊扇在苏桂芬脸上,本就薄薄一层的皮肉顿时泛红,苏桂芳身体倒下去了,眼睛无神地看向别处。

见她这样,林夏像突然反应过来似的,她停下手中的动作,小心翼翼把苏桂芳扶起来,轻声说道:“对不起妈妈,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是怕你饿坏了,你快起来吃饭吧,求求你吃饭啊。吃饭!”

说到最后,林夏的声音变了调,有些像小孩子撒气,苏桂芳哆嗦了一下,张开嘴,就着吸管一下一下把碗里的汤汁喝完了。

鸡汤本身并不难喝,只不过混合了鸡心鸡肝的味道,有些腥。

苏桂芳喝完,身上出了一层汗。

林夏仔细将她身上的汗擦干净,让她躺平,盖上一层暄软的花面被子。

见苏桂芳有好好吃饭,林夏舒了一口气。妈妈看起来胃口很好,气色也好,这样,她就能陪自己很久很久。

她像小时候那样轻轻靠过去,脸蹭在苏桂芳身上,看起来无比依恋。

“林夏,谢谢你。”刚刚眼睛盯向别处的苏桂芳扭过头来看着林夏,喝那碗鸡汤几乎用尽了苏桂芳全部力气,但她还是挣扎着开口了。

只是接下来的话,却让林夏一颗心如坠冰窖。

她说:“谢谢你这么对我,当年的事我不后悔了。”

苏桂芳在床上躺了三年多。

最开始时,情况并没有这么严重,她只是觉得腿脚麻木,腰椎那块像有千丝万缕的线扯着,一动,生疼。

后来她去了医院,医生检查过之后说没事,大概率是缺钙,中老年人的通病。

医生给她开了钙片和维生素,苏桂芳每天按时吃,腰后的疼痛却丝毫没有缓解,甚至有越来越严重的趋势。

她听了邻居的推荐,找到一个赤脚医生,针灸推拿一套下来,居然真的有效果,从那以后,苏桂芳成了那家诊所的忠实顾客。

对,是顾客,不是患者。

她知道那里不对劲。

起码苏桂芳活这么大年纪,从没见过医院的护士穿短小包臀的一步裙,也没见过哪个医院开完了药,护士还跑过来挽住病人的手问“姐姐要不要买个按摩椅?”

苏桂芳都知道,可她还得来。

不来看病的日子,她背后像长了十几条活蜈蚣,攀爬、啃噬,令她又疼又痒。只有经过老医生的治疗,她才能暂时摆脱疼痛,睡个好觉。

谁知好日子没过多久,有一天她照例去赤脚医生那里打针吃药,门口贴上封条,早已人去楼空。

一打听,原来那赤脚医生不过初中学历,拉了一帮亲戚来开店,说好的针灸推拿,祖传手艺,也不过是拿麻药和止痛药来凑数。

苏桂芳之前觉得身体变好疼痛消失,全赖麻药和止痛药的功效。

苏桂芳此刻顾不上对身体的担忧,她掐指一算,短短半年,自己在这个店消费了小十万,不光如此,为了让治疗更有效,她还交钱在店里寄存了一台专用的按摩椅,现在,店被查抄了,里面的东西作为赃物被收缴。

苏桂芳跟其他闻风而来的“病友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从彼此脸上看到了某种绝望。

作为受害者,她有义务配合调查,同时也知道了更多内幕消息。听说像她这样的身体情况,每次用麻药的量能放倒一头牛,这下,她又知道怕了。

回来后苏桂芳大病一场,竟真的站不起来了。

苏桂芳躺在床上起不来,作为孝顺女儿的林夏自然要回来尽孝,她辞掉了大城市的工作,回家乡开了一间小小的理发工作室。

小城市的理发室竞争激烈,价格压得极低,好在林夏有些积蓄,金钱上不至于难以为继。

回来这三年,她每日除了工作就是照顾苏桂芳,天气好的时候,宁愿关掉店铺,少赚钱,也要带苏桂芳去外面晒太阳。

当然,林夏刚回来时也有些流言蜚语,说她们家看起来只有一对母女,可又时常听见屋子里有男人和小孩说话的声音,会不会外面有什么私生子。

后来熟悉了,街坊邻居也没见过她家有什么奇奇怪怪的人出现,画风突变,都开始赞叹苏桂芳生了个好女儿。

林夏孝顺的名声在外,许多人不计较她带着个拖油瓶的残废妈,托媒婆上门提亲。

林夏也毫不避讳,相亲地点就选在苏桂芳卧室。

虽然她很勤快,打理得很好,但下肢瘫痪的人常年需要在屋子里大小解,通风再好,也难掩腌臜味道。

有一次,跟林夏相亲的是苏桂芳以前的学生,那是个中规中矩的男孩子,一米七多的个子,理个平头,来时提了一箱牛奶一袋苹果和橘子,进门时放进门口。

因为算是熟人了,媒婆没跟来,男孩也不客气,推开门就说要去看看老师。

林夏知道他的意思,在婚恋领域,一个带着残疾妈妈的女孩总归是处于弱势,他这么主动,其实在表达一个意思——我不嫌弃你。

林夏没阻止他,凑在门框处笑着看他表演,桂芳待的房间门常年闭着,林夏点点头,男孩会意,推门进去。

苏桂芳被突然破门而入的男人吓了一跳,她下意识看向倚在门旁的林夏,等她看清楚林夏嘴角抿出的笑容,一下子暴躁起来。

那时苏桂芳还能勉强能动,她挣扎着坐起来,拿起手边能够到的东西丢出去,边丢变破口大骂:“林夏你个不长养的蹄子,整天带些个男人来看我笑话!”

苏桂芳以前是县中学的老师,每天高跟鞋小长裙地穿着,非常时髦。这些年瘫痪在床,就跟所有人都断了联系,除了平时遛弯,很少见人。

她不想让别人把这个瘫子跟以前的桂芳老师联系在一起。

现在,林夏不声不响又带人来,把她枯朽的生命摊开来给陌生男人看,被打量、被同情、被恶心、被厌恶,对苏桂芳来说,生不如死。

“妈妈,您怎么这么说,他是我的相亲对象,不是什么随便的男人。”说完这句话,林夏给了男孩一个笑容,那个笑温柔中带着抱歉和讨好,男孩很受用。

“你当我不知道?你从外地赶回来不就是想抢我房子,我还没死呢,你就这么迫不及待找男人,想把我赶出去?休想!也不看看房本上写着谁的名字!”

“苏老师,我是张震。”

张震惊讶于苏桂芳的变化,记忆里的苏老师温柔和善,他怎么也没想到,再次见面她会变成这个样子中。

“张震?”

苏桂芳喃喃自语,终于想起来自己曾经教过一个叫什么震的,只不过那孩子又瘦又小,一年四季挂着鼻涕泡,浑身脏兮兮,眼前这个五大三粗的小伙子,能是他?

站在面前的张震就是那个张震,曾经瘦小、肮脏,是个受尽欺负的留守儿童。

那时老师这个职业并不规范,学校里有一半老师是子承父业,自己都品行堪忧,对于张震这个弱者,他们爱护不起来。

除了苏桂芳。

她时常从教师餐厅拿个包子或者油条给他,在张震心里,苏桂芳是半个妈妈。

他是真心想跟林夏结婚,一起照顾曾经的老师。

那些事,苏桂芳却想不起来了,对她来说,那些包子油条给张震或是门口的流浪狗都没什么区别。

1997年香港回归,大陆经济飞速发展,很多人下海经商。

也是那一年林天胜受够了穷困潦倒的日子,跟人一起在县城开了家服装店,从广州进货,高价倒卖,不到半年后赚的钱覆盖成本,开始盈利。

苏桂芳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发了家,省得遭人嫉恨,只好接受同事们好心替她打包的剩饭,再悄悄转手送给别人。

这些事,林夏都知道。而张震,却被蒙在鼓里。

他把感激藏在心里,想着有朝一日能还报一二。

林夏的笑刺痛了苏桂芳,她更猛烈地把手边的一切丢过去,直到身边空无一物,空气里只剩下她气喘吁吁的声音。

张震被乱砸一气,彻底明白了现实跟想象的区别,就在这时,一件事情的发生,彻底断了他追求林夏的念头。

寂静的空气里传来哗啦啦的流水声,孱弱,却在突然静下来的屋子里格外明显。

苏桂芳尿床了。

苏桂芳躺在床上不能动,最怕的就是大小便。为此,她平时也尽量能不喝水就不喝水。

长时间恶性循环,小便格外骚气,尤其在不通风的房间,即便穿了纸尿裤,那味道还是很快扩散开来。

起初张震还强忍着,后来捏着鼻子也恶心起来,他道了歉直接冲出门去,没出小区门,就把林夏拉黑了。

林夏看着对话框里的叹号,摇摇手机对筋疲力尽的苏桂芳说,“苏老师你看,人性真经不起考验呀。”

张震临阵脱逃,为了证明不是自己的问题,苏桂芳那泡尿被他添油加醋往外一说,县城就那么大,最后搞到人尽皆知。

苏桂芳听说了,有段时间死活不出房门,更别说出门遛弯,林夏也就随她。

要死要活一段时间后,她重新接受了自己求死不得的事实,消停了。

从那以后,再也没有人来找林夏说媒,她和苏桂芳的生活再也无人打扰,真正变得清静。

互联网的风吹到了这个十八线小城市,分享生活成为一门生意。

临近过年,很多人开始捯饬自己的头发,众多连锁理发店因为技术不靠谱上了微博热搜。

而林夏,凭借她的性别和过硬的理发技术被人所熟知,每天早上理发店一开门,就有源源不断的顾客,有些单子甚至约到了年后。

林夏越来越忙,疏于对苏桂芳的照顾,看得出来她很不满,饭也很少吃,没几日,脸颊明显凹陷进去。

“哎呀老天呀啊,如果林冬......如果林冬在这里就好了......他一定不会让我过得这么凄惨。”

一句话,惹得林夏暴走。

“林冬,林冬!你就那么喜欢你的儿子?他都不要你了!”

苏桂芳没有说话,林夏以为她知道错了,换了种语气。

“你乖乖在家呆着,我忙完这一阵就清闲了,到时候带你出去玩?妈妈我只有你了,你不要不爱我。”

说这话的时候,林夏一双眼睛眨也不眨,紧紧盯着苏桂芳。

苏桂芳不说话,林夏知道,她这是同意了。

夜里,林夏躺在苏桂芳身边,脸紧紧挨着她的身体,嘴里轻轻喊着妈妈。

“妈妈,我会永远跟你在一起,永远不会离开你。”

小时候,妈妈肚子里还没弟弟的时候,她就这样抱着林夏,说“点兵点将点大小,点到哪就亲哪儿”。

接着,妈妈会来亲亲她的小脸蛋小鼻子,说我们永远在一起。

林夏闭上眼,往事走马灯一样在黑暗里回转,高速旋转中,稀薄的空气被抽拉开,渐渐升至半空,耳边传来尖利的呼喊,她戴上耳机,用音乐驱赶。

第二天一大早,林夏还是接到了弟弟林冬的电话,说他已经在赶回来的路上。

林夏恨恨地盯着躺在床上的人,慢慢走过去。拳头砸在枕头上,沉闷的咚咚声响起,连空气都颤抖着。

到了店里,助理小唐拿过来一个包裹,说:“林姐,早上有快递我帮您签收了。”

林夏接过来,里面硬硬的,猜不到是什么。

“是什么呀?”

小唐是林夏最近忙不过来新招的,对她来说,这个叫林夏的老板虽然长得漂亮,平日里却不苟言笑,一下班立马回家,颇为神秘。

这是她来店里之后林夏收到的第一个包裹,她很好奇。

“不知道,帮我放抽屉吧。”林夏装作若无其事,眼睛却紧紧盯着那个包裹。

“我帮您打开。”小唐来之前就听爸妈说过了,出来干活要手脚勤快,拆快递这种事,她愿意代劳。

“哎~”

林夏来不及阻止,小唐一下子把快递包装扯开,露出一本书,书名是《哺乳动物解剖技术》。

封面上,一只大猩猩被开膛破肚,露出一半内脏。

小唐吓了一跳,“呀”的一声把书丢到地上,等回过神来看了看林夏脸色,连忙道歉。

“没事,一本书而已。”林夏嘴上这样说着,心里却满是疑惑,她并没有买过这本书。

难道是林冬买的?

“那......店长,您买这本书是为了干啥呀?”

“不是我。应该是我弟弟买的,他是一名兽医,工作需要。”

“您跟您弟弟感情真好。”

小唐的话,林夏似乎没听见,依旧在摆弄她的剪刀。

那套剪刀是她的宝贝,据说是一个大师的封山之作,一套要好几万。而林夏最喜欢的就是那把五点三寸的A型剪,刀身盈盈一握,线条贴合着她的手心像是她手指的延伸,非常好用。

她怕丢了,每天都带回家把玩,日积月累,剪刀刃越来越亮,也越用越趁手。

小唐没得到回应却不气馁,她看了看林夏那张脸,想着她弟弟一定是个大帅哥。

帅哥,还是一名充满爱心的兽医,光想想,小唐就能心猿意马。

她的花痴被林夏看出来,拍拍小唐的脑袋说:“好了,快去工作。”

“好好好,您是老板您说得对,不过我要先说好,今天预约很满,您可不要再突然消失。”

“我哪有!”林夏挥挥剪刀发泄自己的不满,突然消失,她是那种不负责任的人嘛。

回到家,林夏在空气里闻到一股不属于家里的味道,她知道林冬来过了。

果然,等她推开厨房门,锅里盖着几道菜,正散发着热气。

只是她左找右找,家里始终没有林冬的身影。

臭小子,还知道躲着我。林夏心想。

她照例选了几样菜打成汁给苏桂芳吃,因为是林冬做的菜,晚饭苏桂芳吃了很多,林夏有些嫉妒。

从来都是这样,无论她做得多好,只要林冬一出现,爱的天平就会向他倾斜。

小时候,林夏也是被妈妈捧在手心里的,后来肚子里有了弟弟,林夏的地位一落千丈。

“小林夏,等妈妈生了弟弟,就不要你了。”二婶嗑着瓜子笑嘻嘻,看着林夏故意说道。

“不会的,我妈妈说过会永远爱我!”

那是小林夏第一次听人这么说,她不相信,妈妈对她这么好,怎么会不爱她?

“林夏你妈妈肯定要给你生个弟弟!”

“生个弟弟多好,养儿防老,小丫头片子养大了也是别人家的,还是儿子好。”

妈妈的肚子大了,从正面看像一个西瓜,从那以后,越来越多人说她肚子里怀的肯定是儿子,每一次,陈桂芳都喜气洋洋地听着,应着。

苏桂芳从未跟单位里的人说起过自己有孩子,她肚子里坏的是二胎的消息不知怎的传到单位,属于林夏的好日子很快结束了。

有人敲门,妈妈都让林夏藏进衣柜的隔间里。有时候外面的人一待待好久,她等得都睡着了。

天黑了,衣柜里黑洞洞的,像是能把天地万物都吸纳进去。

有时候,林夏甚至觉得连自己都消失了。

也不是每次都能躲过,有一次林夏回家,推门进去,看见家里站着一群戴红袖章的人,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苏桂芳说,“这是我弟弟家的女儿,苏夏。苏夏,打招呼。”

“叔叔好阿姨好,我是苏夏。”说完,林夏扭头对苏桂芳说道:“姑姑,我爸妈让我跟你说一声,今天我回自己家。”

说完,林夏转身走出去,关上门。一切像排演过的那样。

那天晚上她没回家,一直呆在外面。而苏桂芳怕那些人躲在暗处,为了避嫌,也没出来找她。

苍穹笼罩之下,星星铺天盖地,林夏以天为盖,以地为床,睡着了。

没过多久,林夏放学回家,姥姥和舅舅都来了,还有舅妈,他们拎来了很多水果和点心,林夏跟他们打过招呼,照例去里面找自己爱吃的。

今天的苏有福夫妇看着外甥女,格外开心。

“林夏过来,姥姥跟你有话说。”

“什么事啊姥姥?”

林夏找到一包钙奶饼干,边吃边往姥姥身边走。

这时候她爹林天胜从外面走进来,看见那包饼干,立马夺过去,对林夏吼道:“你吃什么吃,这是给你妈补身体的!”

林夏愣了。

那是她第一次看见这样的父亲,板着脸,目露凶光,看向她的目光,像在看一个掠食者。

原来那一刻起,在林天胜心里,她就是个外人了。

这次林夏舅舅舅妈过来,是要把林夏带回自己家。

他们夫妻结婚好多年了,一直无所出,起初,他们想要苏桂芳把肚子里那个孩子给他们,说小孩子好养,能养得熟,反正陈桂芳身体好,能生能养,等孩子落地了调理下身体,转过年来再生一个。

为此,林夏舅妈带来了结婚时的三金,说:“小妹,家里就这点值钱的,都给你。”

林天胜想也没想拒绝了,他拿起金镯子金项链甩进土里,一口唾沫喷出老远,对苏有福夫妇说:“想要我们老林家的种做你家儿子,做梦!”

苏有福这次过来,是听了老娘的话,儿子不要了,来要个丫头。

这个丫头,自然就是林夏。

这次林夏舅妈没把家里的金镯子金项链带来,她从手上把金戒指退下来,又说:“小妹,林夏给我来养,你放心,我绝不亏待她。”

“不要,我不要,妈妈我会听话,你别不要我~”

林夏的哭喊没赚来眼泪,她声音太大,林天胜怕她把别人招来了,走过来捂住她嘴巴。

慌忙间,林夏咬住了林天胜的手,他恼羞成怒,脱下腰间的皮带抽打她,皮肉绽开,血渍染红了她的衣裙。

新爸爸新妈妈自然要出来拦着,虽然他们嘴上说着爱,实际上干的却是让别人骨肉分离的勾当。

没人问林夏的意见,一个金戒指,她成了别人家的孩子。

苏有福成了她爸,李小霜成了她妈。

上车前,林夏朝屋里大喊:“妈妈~妈妈~你不是说要永远跟我在一起——”

“妈,你说过的,会永远陪着我。小时候每天晚上我们都是手牵着手,脸贴着脸睡觉的。妈妈,妈妈——”

林夏从门缝里看见苏桂芳对着她“嘘”了一下,表情阴狠。

林夏明白了,原来自己这么见不得光。

林夏被舅舅拦腰抱起,她挣扎着,四肢张牙舞爪,不小心踢了舅舅一脚,脑袋上被人扇了一巴掌,轰地一下,耳朵里传来尖锐的鸣叫声,天旋地转。

林夏像一只被笼囚禁的鸟,她不吃不喝,以此来抗议。

姥姥还是有几分心疼她。

她告诉林夏,跟着舅舅舅妈是一件好事情,反正他俩不能生,会把林夏当亲生孩子。

“等弟弟出生,你妈就没时间管你了,听姥姥话,乖乖跟着舅舅。”

这是林夏第一次从亲近的口中听出“妈妈不爱你了”的意思,彼时年幼的她若有所思,仿佛一夜长大。

第二天一大早,苏有福和李小霜走出房门,听见一个甜甜的声音喊爸爸妈妈,惊喜之余他俩对视一眼,纷纷从彼此眼中看出了担忧。

昨天夜里他俩商量着,做好了跟林夏长期斗争的准备,恩威并施让林夏改口,却没想她几乎不做挣扎就认了这对新父母。

对他俩来说,是好事也是坏事。

林夏如此轻易更换称呼,给了他俩暗示——这是个养不熟的人。

林夏自然不知道原先疼爱她的舅舅会有那么多小心思,只是按照姥姥所说的,尽量做一个有用的人。

有用,就要好好学习,也要努力干家务。小到舅妈的袜子内裤,大到舅舅的棉衣棉鞋,都要经过她的手洗干净。

起初,舅舅舅妈还客气地跟她说不用不用,后来两人似乎习惯了,脱下的衣服鞋子堆在角落,她不洗,没人碰。

身体上的劳累不算什么,林夏最怕的是晚上。

夜里很黑,每次躺在床上,耳边都传来一阵阵像电波一样的声音,有时候电波里还夹杂着其他人的说话声,她捂上耳朵,说话的声音变成风,令她夜不能寐。

只不过一起床,林夏又变成那个活泼勤劳的乖女孩。

不知是她的表现最终令舅舅舅妈满意了,还是收养她是人生的最优解,苏有福决定带林夏落户。

有时候命运就是这么无耻,以玩弄人为乐。一个人什么都不做,事情也能变坏。

就在去民政局的路上,一辆运沙石的工程车侧翻,半个公交车里的人被埋在里面,其中就有苏有福夫妇,等挖出来,人都变青了。

林夏看着以前温柔可亲的姥姥看向她的眼神完全变了,重重的拳头擂在她瘦小的胸口上,那里刚鼓出一个芽孢,手轻轻一碰都疼。

林夏心死了,天大地大,好无容身之处。

她不哭不闹,安安静静跪在那里,有人说她可怜,真是没有爹妈的命啊,更多人说她是灾星,注定要克死父母,不吉利。

林夏看着那一张张正在说话的嘴成了血盆大口,吞噬了她,又看着本来死去的舅舅舅妈站了起来,指着她说:“杀人犯!杀人犯!”

林夏从梦中惊醒,周围一片黑暗,她触手一摸,摸到一片冰凉。

她吓了一跳,打开灯,看见苏桂芳还躺在身边,睡得一脸安详,放下心来。

林夏睡不着,起身来到客厅。那本《哺乳动物解剖手册》看了一半,敞开着放在沙发上。

这个林冬,从小到大都要别人跟在屁股后面收拾。

记得舅舅舅妈去世后,她又被苏桂芳夫妇以弟弟家遗孤的身份领回家。

苏桂芳让她喊自己姑姑,喊林天胜姑父。

因祸得福,她居然成了一个见光的孩子。

那时候林夏已经在一次次的被抛弃中学会察言观色,知道林冬才是她能留在这个家的关键所在,她打起精神,时刻准备收拾林冬的烂摊子。

她看着妈妈抱着林冬晒太阳,看着妈妈把吃食塞进胖乎乎的林冬的嘴里,看他俩脸贴着脸,身体贴着身体。

林夏想起来以前妈妈也是这样抱着她,她也曾经是妈妈的孩子。

明亮的阳光照过来,除了林夏身上,其他地方都是暖的。

林冬尿了拉了,林夏第一时间拿尿片,洗褯子;林冬渴了饿了,林夏也第一时间放下手中的活,去给他冲麦乳精。

麦乳精是一种甜甜的像奶粉一样的东西,是那时候这个家庭能买得起的最贵的营养品,用来给林冬补充营养。

林夏曾偷偷尝过一口,那香甜的滋味被她记到现在。

有一次,苏桂芳去给学生上课,让林夏看一会儿弟弟。她把林冬放在一把摇摇晃晃的竹椅上,带他出去晒太阳。

林冬朝她笑笑,林夏也朝林冬笑。

我要是个儿子就好了。

我要是你就好了。

林夏看着林冬那张白嫩嫩的脸想,越这样想,耳边的轰鸣声越大。

要是你死了,爸爸妈妈会不会重新爱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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