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仅作出回答是不够的。

文丨齐介仑

与国家市场监管总局启动涉嫌“二选一”反垄断行为调查相去32天，市值自2019年10月既已排在腾讯阿里之后、位列中国已上市互联网公司第三名的美团，5月28日发布了其用户增长迅猛但同时亏损陡然加剧的2021年第一季度财报。

财报显示，截至2021年3月31日止3个月，美团营收370.16亿元，同比增长120.9%，超出彭博早前预估的356.74亿元；交易用户数5.693亿，同比增长26.9%；活跃商家数710万，同比增长16.9%。

特别需要留意的是这样两组数据：其一，相较2020年第四季度财报所载交易用户数5.106亿，美团在该季度拉新5870万，这在业界普遍认为移动互联网红利消失、用户增长见顶的当下是个极为出色的战绩；其二，美团该季度亏损48.46亿元，经调整亏损净额38.92亿元，而2020年同期这两个数字分别为15.79亿元和2.16亿元，2020年第四季度则为22.44亿元和14.37亿元，无论同比还是环比，美团亏损规模都有大幅度增加。

增收不增利及增用户不增利的另一面是美团对零售尤其是对社区电商美团优选等新业务的持续大手笔投入。

零售对美团未来的极端重要性不言而喻，而且它契合了美团的“Food+Platform”战略，因此继续成为美团2021年第一季度最大投资领域。而在该方向加大投资导致的结果是，囊括了美团优选、美团闪购、美团买菜等核心零售项目的“美团新业务及其他”分部，经营利润率由2020年第一季度的负值32.7%，同比减少48.9个百分点至2021年同期的负值81.6%；经营亏损则由2020年第一季度的13.64亿元，扩大至2021年同期的80.44亿元，变动幅度高达489.9%。

搞清楚亏损所从何来以及钱都花在了哪里，无疑是判断美团及美团商业模式价值高下的依据。我们由此不难推导得出美团接下去的演进路径。

当前线上线下对美团有着各种各样的疑问、猜测乃至炮轰，应该说，这当中有些确有几分道理，有些则似是而非，还有些属于一目了然的常识性误读。事实上，围绕这一点，美团已经在通过一系列数据及动作作出了回应，奈何有些人还没有看到，有些人则在看到之后，依旧选择了拒绝理解。

对于美团来说，来自普通大众的首当其冲的一个误解是，这家公司非常赚钱。

这一观点的形成，与美团不断高涨的营收，高度相关。

2020年全年，美团营收1147.95亿元，根据2021年第一季度财报数据及其呈现出的增长态势，2021年全年营收突破1500亿元那是起码的。

营收规模如此之大，而这一点又常被媒体突出放大广为散播，很多人据此认为，美团这个庞然大物一定是已经收获了极其可观的利润。

事实当然并不是这样。

与阿里、京东等业务矩阵成熟且已占据行业绝对领先位置的综合实物电商平台相比，目前仍以餐饮外卖为营收大头的本地生活服务电商平台美团，利润率本就很低，再加上它还在基于战略考量，不断沿着用户需求而延展渗透新业务，真金白银地往里砸，这样一来，利润空间就更小了。

以近日各头部电商平台已先后发布的2021年第一季度财报数据为例。

因报告期内涵盖一项重要支出即支付国家市场监管总局反垄断罚款182.28亿元，阿里在截至2021年3月31日的3个月，经营亏损76.63亿元，若剔除该一次性罚款，则阿里该季度经营利润105.65亿元，同比增长48%；不容忽视的是，阿里一季度经调整EBITA利润率总体12%，其中核心电商业务利润率19%，这还是有所下降之后的——2020年同期这两个数据分别为17%和30%。

京东该季度营收2032亿元，较2020年同期的1462亿元，增长39%；经营利润17亿元，2020年同期为23亿元；归属于普通股股东的净利润36亿元，2020年同期为11亿元；贡献了京东营收91.51%的京东零售，不含未分配项目的经营利润率4%，2020年同期为3.7%。

拼多多该季度营收221.67亿元，较2020年同期的65.41亿元，增长239%；非通用会计准则下归属于普通股股东的净亏损18.90亿元，相较2020年同期的净亏损31.696亿元，已大幅收窄；尽管拼多多仍处扩张亏损阶段，但其一季度毛利达114亿元，毛利润率52%。

再来看美团。美团该季度营收的370.16亿元，是由这样三部分构成的：餐饮外卖收入205.75亿元，到店、酒店及旅游收入65.84亿元，新业务及其他收入98.56亿元。虽然后面两项也都实现了小数点前三位数的同比增长，包括社区团购项目美团优选在内的新业务及其他分部表现尤为强劲，同比增长136.5%,但餐饮外卖收入在总营收中的占比仍达55.58%，而这块业务，利润率极低。

美团餐饮外卖收入由佣金、在线营销服务、其他服务及销售（包括利息收入）构成，佣金占比最大。2020年全年，美团餐饮外卖收入662.65亿元，其中佣金收入585.92亿元，占比达88.42%；2021年第一季度，美团餐饮外卖收入205.75亿元，其中佣金收入183.71亿元，占比达89.29%。

众所周知，美团佣金又主要由技术服务费和履约费用构成，后者即外卖骑手配送费用。依照美团过往财报，配送费用作为一项刚性支出，常年占到了美团佣金收入的八成以上。更重要的是，即便如此，有些订单的佣金仍无法覆盖骑手成本。

美团用户、商家、营收三者持续增长但其利润却颇为微薄，甚至在较长的时段里一直处于亏损状态，在投资新业务之外，佣金模式同样是个关键因素。横比阿里京东拼多多等，美团可说是中国目前最不赚钱的一个头部电商平台。也正因此，美团近期就外卖业务推开的佣金费率改革，至少从平台健康可持续发展角度看，是个必选项。

从局外人视角打量当下外卖行业，能够清晰地发现，这门生意真的是太不好做了。简单讲，受累不讨好。

如你我所见，在这个并不很长的供需链条上，每一个角色好像都不怎么满意：商家觉得平台抽佣太高了，骂平台是吸血鬼；骑手觉得自己太过奔波忙碌，困在了算法编织的系统里，被平台压榨了；用户也不领情，觉得配送费怎么这么高，应该再低点才对；平台觉得自己赚到的只是微利，这事快做成公益了。

可以想见行业领头羊美团在这中间有多痛苦。

财报显示， 2020年全年，美团佣金收入742.13亿元，其中餐饮外卖佣金收入585.92亿元，占比78.95%，而同期餐饮外卖骑手成本486.92亿元，也即，餐饮外卖佣金收入的逾83.10%，已作为配送费用支付给了骑手。

2019年的情况大同小异：美团2019年全年佣金收入655.26亿元，其中餐饮外卖佣金收入496.46亿元，占比75.77%，同期餐饮外卖骑手成本410.41亿元，算下来，该项佣金收入的82.67%最终被划到了骑手的名下。

值得探讨的一个话题是，中国餐饮外卖行业的佣金比例，是不是非常高，甚至已经高到人神共愤的程度了呢？

与国外同类型平台稍作横比，会看得很清楚。

美国的GrubHub、Uber Eats和英国的Deliveroo目前都提供配送服务，而其佣金比例都超过了30%。

这些平台的佣金构成，大体是这样的：20%以上的配送费、12.5%的基础佣金、0-17.5%的4档推广费，这三项相加，有可能会占到订单金额的40%以上。更不要说国外其他很多外卖平台，有些佣金比例颇高，但并不包括配送服务。而中国外卖平台的佣金比例，基本维持在15%-20%。

把行业推入良性运转的轨道而不是相反，已经变得越来越迫切，这便需要主导者在各方核心关切的基础上找到最大公约数。

5月初，美团正式拉开了外卖佣金费率改革试点的序幕。据称这是美团在过去一年举办了208场商户沟通会后作出的决定。

依据初拟的改革方案，美团外卖佣金由早前笼统且一口价的平台服务费，透明化拆解为技术服务费和履约服务费这两项，其中技术服务费是固定的，佣金比例5.8%，保底1.04元，而履约服务费则按照订单价格、配送距离、配送时段的不同，做了精细化差异化设计，落地模式接近于网约车或出租车的阶梯式收费。当然，履约服务费只有在商家选择了美团配送服务时才产生。

饿了么在此前后也启动了相差不多的费率改革方案。

据5月25日美团作出的说明，新费率模式下，技术服务费包括信息展示服务、交易服务、商服及客服、IT运维服务，而履约服务费包括骑手工资、补贴费用、人工培训、订单体验处理以及技术支持。

在改革后的配送方案中，美团列了这样一个公式：履约服务费=距离收费+价格收费+时段收费。具体来说，配送距离方面，0-3公里，收起步价3.15元，3.0公里以上，每0.1公里加收0.2元；订单价格方面，0-20元，收0元，20元以上，每上涨1元加收0.13元；配送时段方面，21：00-24：00，每单加收0.5元，00：00-03：00，每单加收1元，03：00-06：00，每单加收1.5元。

相较早前无论距离远近、价格高低、时间早晚而收取相同比例佣金的方案，当前佣金费率阶梯化和透明化，显然更符合时代发展潮流，也更为科学合理，它一方面有助于消除误解，另一方面还可以让商家做到因地制宜有的放矢，实现运营精细化和利润最大化。目前看，对于3公里以内、订单20元以内、非凌晨前后的外卖订单来说，费用明显降低了，商家得到了实惠。

在新方案的推进和迭代过程中，美团通过修正旧的相对粗放的费率模式，不但可以让佣金无法覆盖配送成本的不合乎逻辑的订单绝少出现，而且能够让运力调配更为优化、配送效率更高。换言之，这是个一石多鸟的举措。

骑手社保问题最近在各社交媒体引起了热议。不得不说，这是个极其重要但又颇为复杂的问题。

就餐饮外卖行业来说，骑手与平台，毋庸置疑是相互成就的关系：骑手为外卖平台的业务开拓贡献了巨大力量，正是这些在城市的大街小巷钢铁丛林里如蚂蚁雄兵般穿梭往复的骑手们，让这个行业从无到有，进而枝繁叶茂；而外卖平台创造了骑手这个工种，为大量愿意奋斗的年轻人提供了就业、致富乃至实现人生价值的机会——这些年轻人中的大多数来自相对偏远贫困的农村，大城市里这样门槛不高多劳多得的机会对他们来说其实不多。

美团营收的大头是餐饮外卖，餐饮外卖的大头是佣金，又被称为“美团税”，而佣金的超八成被用在了为骑手支付工资上，因此骑手的这份薪酬，实际上转化为了“美团薪”。若套用这一概念，那么如前文所述，2020年全年，美团薪总额达到了486.92亿元。

据国家统计局2020年5月发布的《2019年农民工监测调查报告》，2019年中国外出农民工月均收入4427元，同年江西省外出农民工数量为1111万人。两者一乘，是487亿元。这与2019年美团薪的规模相当。美团价值由此可见一斑。

光有薪酬还不够，还需要社保托底，但骑手社保问题的复杂性在于，这些骑手近80%是各省外出农民工，他们到城里打工的目的，是为了获得比待在老家更多的收入，他们基本不会在打工地定居；而他们回到原籍后，多以个体为主，社保的承接和延续目前是存在一定障碍的，再加上他们在观念上大多有着比较传统的“社保不出省”的意识，因此这一人群缴纳社保的意愿不强；五险一金中需要个人承担的部分，对他们来说，反而是一种负担，他们宁愿放弃这一福利，以便能够多拿一点工资。这些可能超出了很多城市居民的想象。

另据了解，来自农村的大量骑手，其实有不少已经在老家缴纳了新农合医保和农村养老保险，他们进入到城市打工，并不需要再缴纳一份社保，他们最需要的是为他们在城市配送餐饮过程提供保障的工伤保险。

美团正努力为之求解。

美团创始人王兴在5月28日2021年第一季度财报电话会议上回答分析师提问时说，骑手对美团而言是非常重要的合作伙伴，这是值得反复强调的，而美团会一如既往地完善平台对骑手的支持，以确保他们对他们的工作感到满意。

王兴透露，目前政府已计划就临时工工伤保险这一块推出一套试行方案，这套不同于传统工伤保险的方案是由各外卖平台、保险公司、政府等共同推出的，旨在让外卖骑手工作得更安全；美团将积极就购买此类工伤保险与政府合作，将为所有骑手投保，并在工作期间保证他们的安全。

中国政法大学民商经济法学院教授、社会法研究所所长娄宇认为，以骑手和网约车司机为代表的灵活就业者的职业保障问题，不能只依靠骑手/网约车司机、企业、社会、政府任何一方解决，相反，这需要社会各方共同创造一个积极的、可对话的环境，让骑手/网约车司机、企业以及职业保障相关政策的制定者都有充分表达、互动和协商的空间。

为数百万骑手投保，支出数额较大，这对美团乃至外卖全行业，都将是个冲击和挑战，它必然会对经营业绩产生短期影响；但如果放宽视野，从长期看，给予劳动者完善的保障，这既是企业需要履行的社会责任，又是平台打造核心竞争力和品牌向心力的题中应有之义，而美团已作出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