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咱俩这么多年做的那些事，真能一辈子瞒下去吗？”老李的声音在电话那头传来，有些压低，又有点哆嗦，像是怕被人听见。

我捏着话筒，愣了好半天没吭声。说实话，这事儿我已经埋在心底四十多年了，连梦里都不愿意回想。可今天，他忽然提起，那些过去的画面，又一股脑地涌了出来。

1970年，我刚满十八岁。从津城的中学毕业后，响应国家号召，和一群知青坐着闷热的绿皮车，颠簸了整整两天，才到了河北省北部的一个小山村——临川村。临川村不大，一条土路穿村而过，三百多户人家，连电灯都没有。村子周围是高高低低的山，黄土路上到处是牛粪，空气里弥漫着柴火和牲畜的味道。

村支书带着我们十个知青分到了三队，让我们住在一间破旧的土坯屋里。屋顶用稻草盖着，一到下雨天就漏得像筛子，晚上睡觉冷得脚都冰凉。我记得第一天晚上，大家围在昏暗的煤油灯下聊天，心里头都挺没底儿。

“这地方，能熬几年啊？”有个男知青小声嘀咕。

我没说话，心里却想着，既然来了，就得好好干。毕竟，早晚有一天是要回城的。

刚开始，村里人对我们并不友好。他们觉得我们是来抢口粮的。那会儿，村里生活苦得很，一天的工分值才八分钱，村民们连自己都吃不饱，哪有心思伺候我们这些“城里娃”。

不过，我从小爱动手干活，能吃苦，慢慢地也就和村民们熟络了起来。尤其是和队里的老支书，他看我踏实，干活卖力，什么事都爱带着我。

我们知青里，有个叫李建国的，比我大两岁，人精明又热心肠，大家都叫他“老李”。老李是个能说会道的主，干活的时候也不闲着，总爱跟我讲些村里的趣事。他比我早来一年，对这里的情况熟得很，平日里总拍着我的肩膀说：“老张，干咱们这活儿吧，别光想着回城。先把乡亲们伺候好了，才有好日子过。”

日子一晃到了1976年，那一年，是我在临川村最难忘的一年。那年秋天，村里修梯田，开水渠，天天爬山搬石头，累得不行。可我记得，那一年，我第一次对一个姑娘动了心。

她叫李桂芳，比我小两岁，村里人都叫她小芳。她家住在村东头，父母早年去世，只有一个大她十几岁的哥哥，算是她唯一的亲人。小芳长得清秀，性子也温柔，经常帮我们知青挑水送饭。每次看见她，她脸上总挂着甜甜的笑，喊一声“张哥”，让我心里暖得不行。

可那时候，我不敢想太多。毕竟，我是个知青，迟早要回城。而且，家里早就盼着我能回来，有一份体面的工作。要是真和村里的姑娘扯上什么关系，传回去，家里人还不得气得跳脚？

转眼到了年底，村里组织了一次集体打猎。那天，我和老李还有几个村里的年轻人一起进山，结果出事了。我们打猎时不小心惊动了一群野猪，老李为了躲野猪，从山坡上滚了下去，摔坏了队里唯一的一把猎枪。

那猎枪，是队里最值钱的家伙事儿。枪坏了，队长肯定要追究责任。老李急得直跺脚，说：“这事儿要是让队长知道，咱俩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我当时也慌了神儿，想了好半天，说：“要不，咱俩先瞒着，回头找机会修好。”

老李一听，赶紧点头。于是，那天回村后，我们谁也没提猎枪的事。可谁知道，这事儿后来成了我心里的一块石头。

几天后，队长果然发现猎枪坏了，把我们几个打猎的人叫去问话。老李那天没来，说肚子疼，躲在了家里。我一个人顶上去，硬说不知道猎枪怎么坏的。队长半信半疑，把这事儿压了下来，但我心里总觉得不踏实。

时间一晃到了1977年，恢复高考的消息传来时，我整个人都像打了鸡血似的，白天干活，晚上埋头啃书。那段时间，我几乎没怎么和老李联系，心思全在复习上。

年底，我参加了高考，第二年春天，收到了津城大学的录取通知书。收到通知书的那天晚上，我兴奋得睡不着觉，躺在炕上翻来覆去，脑子里全是回城后的场景。可就在那晚，老李来找我了。

他把我拉到村口，压低声音说：“老张，你走了，这把猎枪的事怎么办？”

我愣了一下，说：“这都过去一年多了，谁还记得这事儿啊？”

老李却摇头：“队长最近又提这事儿了，还说队里丢了笔钱，怀疑有人动了手脚。我怕他再查下去，咱俩的事就藏不住了。”

我一听，心里咯噔一下。可我也明白，这事儿要真捅出来，回城的机会可能就没了。

“要不，你走之前，跟队长说，枪是你不小心弄坏的，反正你要回城了，就算挨骂也没啥大不了的。”老李低声说。

我听得脑袋“嗡”了一下，盯着他看了半天，心里又气又凉。这么多年兄弟，他竟然让我一个人扛。

最终，我没去找队长。第二天天不亮，我背着行李，偷偷离开了临川村。没想到，就在我离开后的第三个月，我听说小芳为了替我们顶罪，把自己的工分扣了整整半年。

这些年，我一直没再回过临川村。可那段往事，总像一块石头压在心头，怎么都放不下。

2018年秋天，我们知青搞了一次聚会，我才和老李重逢。他喝了点酒，忽然提起了小芳的事。他说：“老张，当年小芳可是替咱俩兜住了猎枪的事。你知道吗？她为了这事儿，差点被取消分地资格。”

听到这儿，我心里像被刀割了一样。小芳的身影又浮现在眼前，她的笑，她的声音，都那么清晰。可这么多年，我连一句谢谢都没说过。

聚会结束后，我一个人坐在车里，点了一根烟，看着窗外的霓虹灯，心里乱成了一锅粥。

或许，有些债，永远也还不清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