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这井水还能借我们用不?”二嫂站在院门口,眼神有些闪躲,声音压得很低。
我抬头看着她,心里涌上一阵复杂的情绪,却忍不住笑了笑:“那井不是一直是你的么?”
二嫂脸一下子红了,只低着头搓着手,好一会儿没说话。
这一幕,跟二十多年前的那场争执,恍惚间重叠在了一起。那个时候的我们,谁也不肯让步,谁也不愿低头,甚至为了这块地和那口井,差点撕破了脸。
那是1998年的春天。
那年春天雨水多,老房子的墙都被泡得发软了,每次一刮风,我就提心吊胆,生怕哪天墙垮了,砸到公公或者孩子。这房子住了几十年,早就不顶事儿了,我们早就想着翻修,只是一直没攒够钱。
公公那时候年纪大了,身体又不好,每天坐在堂屋门口抽旱烟,咳嗽一阵接一阵。每次看着他,我心里都不是滋味,想着怎么也得让老人家住进新房子,别再受这份罪了。
我跟老刘商量了好几次,他总是摇头,说:“咱俩手里能有几个钱?盖房子可不是小事儿啊。”
可我实在忍不下去了。
后来,我咬咬牙,把家里的两头猪卖了,又去镇上的小作坊干了两个月活儿,总算凑了点钱。老刘看我这么拼,也就不再反对了,跟着一起张罗起来。
我们先去找了建筑队,又跑去请人来测量院子,想着把原来的老房子拆了,再盖一栋两层的小楼。说起来,家里的四个兄弟,除了大哥早些年搬出去单过了,也就只有我们和公公还住在老院子里。
按理说,这事儿跟二哥二嫂没啥关系,他们常年住在镇上,逢年过节才回来一趟。可没想到,刚听说我们要盖房子,二嫂就火急火燎地赶了回来。
那天,二嫂站在院子里,手叉着腰,声音拔得老高:“盖房子可以,但院子得分明白了!这地,咱可不能含糊!”
我愣了一下,心里有点不痛快,但还是咽下了那口气,问她:“嫂子,你什么意思?”
二嫂伸手一指那块空地:“就这儿,得平分!还有那口井,咱家也有一半的份儿!”
我当时就火了。
?
可二嫂理直气壮地说:“这可是咱家的地,不分清楚,怎么盖房子?到时候盖好了,咱两家还不打起来啊?”
两家人就这么僵在了院子里。
老刘一脸为难地看着我,低声说:“算了,别跟她吵,咱盖房子要紧。”
可我心里不服气,越想越委屈,想着自己这么多年在这个家里受的那些气,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
二嫂还在那儿喋喋不休,我越听越烦,最后索性一拍大腿:“行!这块地我不要了!井也给你!以后这井水我一口都不碰,全归你们用!”
话音一落,院子里一下子安静了。
二嫂愣了一下,随即露出点得意的笑,嘴里嘟囔着:“那就好,那就好,咱家分明白了就好。”
我转身回了屋,眼泪一下子掉了下来。
那天晚上,我一夜没睡,心里堵得慌。老刘坐在床边,叹了口气,说:“你别多想了,忍一忍吧,咱总不能为了这点事儿把家弄散了。”
后来,房子总算是盖起来了。
我们在院子中间砌了一堵墙,把院子一分为二,井那边划给了二哥家。我咬着牙,真的没再用过那口井,哪怕挑水跑得再远,也硬是不碰他们的东西。
公公搬进新房子后,住得很舒服,逢人就夸我们夫妻俩孝顺。可我心里还是觉得委屈,总觉得二嫂太过分了。
时间一晃就是二十多年。
这二十多年里,二哥二嫂一直在镇上过日子,听说后来还在镇上买了房子。我们这边的日子虽然清苦,但老刘肯干,我也没闲着,日子倒也过得踏实。
去年,有人跟我说,二哥二嫂搬回来了。
一开始我还挺惊讶,后来才知道,他们当年买的那套房子,早就给了儿子结婚用。儿子儿媳住在一起,日子久了矛盾越来越多,最后干脆把两老赶了出来。
二嫂回来后,住进了那间老房子。
可那房子早就破败不堪了,墙上裂了好几道缝,屋顶漏得厉害,连那口井也早就坏了。二嫂找了好几次人修,都没修好,最后干脆放弃了。
这不,前几天她站在我家门口,试探着问我能不能借用一下我们的自来水。
我看着她,忽然想起二十多年前她守着那口井不肯松手的样子,心里一阵好笑。
二嫂站在那儿,脸上的笑有点尴尬,嘴里却还是硬撑着:“嫂子,你看这天热得很,家里没水真是不好过,这不想问问你们,能不能接根管子到我们那边去……”
我没说话,只是看了她一眼。
她低下头,声音更小了:“嫂子,你大人大量,别跟我计较了。”
最后,水还是借给了他们家。
老刘劝我,说:“一家人,没必要闹得太僵。”
可我心里清楚,有些事情,哪怕表面上过去了,心里也很难真的放下。
有时候,我会站在院子里,看着那堵墙发呆,想着那些年的争争吵吵,心里五味杂陈。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就像这井水一样,分得清清楚楚不一定是好事,反而容易成了心里的疙瘩。
如今想想,当年我气冲冲地把井让出去,倒也不算亏。
毕竟,二十多年后,我站在自家明亮的院子里,看着二嫂低声下气地求我借水时,终于明白了一件事——人心这东西,比井水还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