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过完了，孩子们都回去了，老拐也该去城里打工了。

以往都是他一个人进城打工，这回，他要带着老伴一起去。原先老伴是在村里的一个小作坊打零工，从早忙到晚，一个月也就能挣八九百块钱。就这八九百块钱，老板还要押两个月才给，实在是没办法。

城里的收入还能高一些，没什么技能，只要肯吃苦，肯出力，一个月还是能挣两三千块钱的。老两口一起去城里打工，除去房租什么的，一个月少说也能攒下两三千块钱。

或许两三千块钱在收入高的城里人看来并不算什么；但是在农村来讲还是很有用处的。

儿子结婚时候借的钱还没还完，还有就是父亲之前生病住院找亲戚们借的钱。老拐心里都记着。亲戚们能借钱给自己，不管多少，都是一份信任，他不能辜负了这份信任。

出门打工，尽量能从家里带的东西就从家里带，外边什么都得花钱。

之前老拐一个人出去的时候也是大包小裹，这回带着老婆，多一个人多一双手，能带的东西就更多了。

两个人装了两大包的东西，除了被子、衣服之外，还带了两个碗，两个盘子，两双筷子，带了一个小电锅，用矿泉水瓶装了油，带了洗衣粉，肥皂等等，还把家里没吃完的半把挂面带上了。

现在交通很发达了，火车，高铁，动车，都有；偏偏老拐跟老伴选择了坐大巴车。他们不在乎坐车几个小时，舒不舒服，只在乎价格。

坐大巴车便宜，比火车的硬座还便宜。

高铁只需要三个多小时，大巴车差不多六七个小时，老拐从不觉得累，不觉得辛苦，省钱才是硬道理。对不能挣太多钱的农民来说，没有什么比省钱更实惠的事情了。

汽车一路颠簸，老拐的老伴还晕车，她全程痛苦地闭着眼，皱着眉，一路上不吃不喝，就怕吐了。不管是吐在车上，还是吐到别人身上都不好。

早上七点的车，到了城里已经是下午了。两个人在路边休息了很长时间，老拐的老伴得好好适应一下。

来之前老拐已经托人给找好了房子，在城中村，十个平方大小，单间，一个月三百块钱房租。那里住的都是外来务工人员，别看房子又破又小，还挺不好租。

就这老拐还给了介绍人两百块钱的好处费。放在平常，他是舍不得这钱的，不过，托人办事就得有所表示，这是他在城里打工这些年的总结。

而且，给人好处费一定是事前给，而不是等别人把事情办好了再给。在农村的时候，老拐常听人说——他自己也是这样——事成之后必有重谢；来到城里摸爬滚打这么些年才明白，找人帮忙一定是先给人好处，这样事情办成的几率才能更大。

休息好了，两个人扛着袋子坐上了公交车。转了两趟公交车才来到出租屋的地方。穿过一条又窄又长的胡同，在尽头的一个院子里，老拐跟老伴终于到了。

他们把东西放在地上，老伴一下子就躺倒在了床上，她实在是太累了。

巴掌大小的房子，还没有老家的厨房宽敞，屋子里只有一张窄床，一张掉了漆的破旧桌子，还有一个贴满了胶带的塑料凳子。

不知道之前这里住的什么人，男人或者女人，老人或者年轻人，不过可以肯定，是跟他们一样来城市里刨食儿的人。

管不了这么多了，有个地方住就行了。老拐来不及休息，把袋子里的东西一一掏了出来。没有衣柜，他就把衣服一件一件都叠好；小电锅、油、面条、洗衣粉什么的放在了桌子上。

巴掌大的地方，瞬间就满了。

一回头，嘿！门后边有一颗钉子，上面挂着一个老式的镜子，像是很多年前他结婚时候给老伴买的那种。

他凑过去，用袖子把镜面擦干净，看着镜子里巴掌大的自己，一脸皱纹，头发花白，早上刚打理过的胡茬已经冒了出来。他咧嘴一笑，倒有些不好意思了。

等不到第二天，老拐留下老伴在床上休息，自己一个人到外边劳务市场转转。

城市里机会多，来找机会的人更多。这里是城里最大的劳务市场，据说有三四万人。老拐之前也在这里待过，大家凌晨四点就起床过来等活儿，运气好的能找到活儿干，运气不好的就只能吃老本。

要想找到一个长期的俏活儿，那可真是不容易。

他想起之前认识的老乔，他在这里开了个快餐店，儿子在城里打工。说是打工，人家好赖也是大学生，后来给老乔找了一份正经工作，在银行的餐厅里工作。

尽管不是银行的正式员工，但是体面，干净，据说还给交保险。可把老拐给羡慕坏了。能在城市里有一份正经工作，有人交保险，有人发工资，那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

他算是没有这个希望了。两个孩子一个初中毕业，一个高中毕业，目前都在打工，生活也不尽如意，自己的小家都顾不上，更别说顾及他这个老头了。

也罢，一个人有一个人的活法，孩子们不能给自己找份轻松的工作，那就凭自己的一把子力气找一份工作。

不管是打零工，还是运气好能找到一份长久的工作，老拐都很高兴。

摸了摸手机，他想给老乔打个电话，叙旧是顺带的，主要是想看看有没有工作的机会。

电话拨过去，响了好一阵才接起来。电话那头的老乔好像很忙。老拐眯着眼看了看时间，晚一会儿打过去就好了。

简单聊了几句，老拐挂断了电话，两人约定第二天晚上一起吃饭。老乔爱喝酒，老拐特意买了一瓶稍微贵一点的酒，还捎过去两个菜。

本来是想着去小饭馆吃饭，老乔知道老拐的经济情况，特意提出去他的出租屋小聚。也好，又省钱又自在。

一见面老拐就夸了老乔好几句，客套话总是要说的，至于真话还是假话，并不重要。

老哥俩聊了很多，当然，老乔也答应，有合适的工作可以给老拐留意一下。实际上，他哪里有什么工作机会介绍给老拐，他自己的工作都是儿子给找来的。

说到老乔的儿子，混得还不错，在城里买了房，买了车，连户口都落在了城里。

要说这城市户口可是真不错，能享受不少好的待遇。老拐真是羡慕，他不奢望自己能有城市户口，只盼望有一份工作就行。

忙忙叨叨过了好几天，零工也是有一天没一天，挣不几个钱。这么下去不是个办法，还是老拐的老伴脑子灵光，她提出要去小区里转一转，看能不能找一份保洁的工作。

她有个远房亲戚就是在城里做保洁，工资高不高不重要，关键是发工资及时，好一点的还能给交保险。

老拐很支持她，带着她一起去了周边好多个小区。功夫不负有心人，老伴最终在一个饭馆找到了一份后厨的工作。

虽然不是保洁员，可也比在劳务市场打零工要好很多。工资一个月两千五，可以休息两天，中午管一顿饭。

挺好，老拐跟老伴都很满意。

老伴的工作有了着落，老拐的心情也好了很多。他一个人怎么也好说，虽然年纪有点大，但是他的身体还不错，基本上没什么病，也不吃药，体力还行。

他每天早上去劳务市场等活儿，有活儿就去干，没活儿当天就去找别的工作，反正就是不闲着。进城打工的人可闲不起。

城中村有不少年轻人，顶着来打工的名义，早上起不来，整天就是在街边打牌。老拐看不上那样的人，觉得他们纯粹是在浪费生命。

到了他这个年纪才真正明白时间的重要性。如果时光可以倒流，让他回到二十岁，不，哪怕回到三十岁，三十五岁的年纪，他都不会活成现在这个样子。

以前他看到这种年轻人还会劝几句，让他们早点起来找工作，现在不说了，因为说也白说，没人会听他的，反而觉得他脑子有问题。

是啊！人越年轻越觉得什么都懂，听不进别人的话，更不会把别人的忠告当成一回事。等他们到了老拐这个年纪，终于明白这个道理的时候，时间再也回不去了。

机会总是留给准备好的人，老拐干活儿仔细，认真，人也实在，一个雇主给他介绍了一份保安的工作。

或许很多人看不上保安的工作，觉得低人一等；老拐恰恰相反，非常珍惜这个机会，他当即表示，随时可以去上班。

这样一来，他跟老伴在城里都有了暂时稳定的工作，不管多累，他从不觉得累，因为这是他的一个饭碗，只要不偷懒不耍滑头，就能一直有饭吃的饭碗。

工作有了，夫妻俩都很满意，每天都是兢兢业业，尽职尽责。工作之余就到出租屋休息，根本没时间，也没精力去逛街。

对于他们这个年龄的人，存钱是最大的事儿，他们比谁都清楚，遇到事情的时候，最可靠的不是儿女，而是握在手里的人民币。

靠谁不如靠自己！况且，他们还有外债。

两个人的工资加起来有五千多，除了房租水电费，一个月还能攒下四千多。很多人——尤其是年轻人——攒不下钱，总觉得钱不够用；其实不然，像老拐夫妻这样的人，真是不舍得花一分钱，节衣缩食，真能省下钱。

城市的夜晚很繁华，灯红酒绿，车水马龙，形形色色的人漫步在街头，或严肃，或喜悦，或悠闲，或匆忙，勾勒出一幅百看不厌的画卷。

坐公交车回家的时候，老拐喜欢望向车外，他喜欢城市，因为可以带来更多的收入，他也想念家乡，因为那是他的根。

一切都显得那么美好，老拐很满意，老拐的老伴也很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