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早上,在街头,我再见到他时,他好像变了一个人。他把他打扮得面貌一新。他头发梳得亮亮的,衣服也是一身全新。尤其他的下身,穿的是保罗牌休闲裤,那是青灰色的,质地极好,看上去,就很有档次。
我们是约好了,要去和他的老乡聚会。在昨天的晚上,他就给我打来电话,他说,他老家那头来人了,要请他去一块儿坐坐。他想到了我,便要请我也去坐陪。
我当然不能拒绝他了。我是他的助理,他是我的上司。况且,这是好事。况且,我每天晚上都没什么事,正清闲得很。
不过,在接到他的电话时,我也客气了一下,我说:你们是老乡会老乡,我掺进去,你们会说话不方便。
他说:你这么说就没道理了,你是我的助理,我和公司的客户会面,又有什么可背着你的?
晚上,聚会地点是在一家粤菜大酒楼。那里装饰豪华,富丽堂皇,在京城绝对够得上一流。
我们到的时候,那些客户们早在一个名叫静月轩的包间里等候了。他们一共8人,加上我们两人正好围坐一桌。菜早已上齐,全是高档的,什么鱼翅呀、龙虾呀、海蟹呀、白鳝呀……布了满满一桌。显然,他们是很有实力的。他们大概也是想向他显示一下他们的实力。
到了这会儿,我也才搞清楚,他们有事求他。他们希望他能向他们提供廉价的图书进货渠道,他们要装备他们所在地区新建的一座图书馆。而他现在经营的正是图书,他是我现在就职的这个公司的总经理。
动筷子之前,他把来客一一做了介绍。不说则已,一说,还真让我出乎意料,在座的全是有头有脸的人,什么地委书记呀、文化局长呀、教育局长呀、图书馆馆长呀,让我坐着都不自在起来。我想不到他还有着如此的老乡,我觉得我跟他们不是一个层面上的人。我只是一个平头百姓,过去,在老家时,见个乡长都跟见了皇上一样,现在跟他们坐在一起,手都不知放哪儿是好了。倒是他的一句话,让我有点挺不直的腰杆又挺了起来。他指着我对那些人说:这是我的助理,也就是我公司的副总经理,主抓公司的财务、行政。
就这一句话,似乎一下子把我的档次提升了一大截。我没想到他会这样介绍我。我发现那些人看我的眼光立刻都变了。我刚进来时,他们看我都是斜着眼,那神情中都充满了轻蔑,但这会儿,他们马上都把我当成个人物看了,立刻有人举杯提议:来来来!为我们今天的聚会,为有这位副总到场,干一杯!
全包间的气氛由此变得热烈起来。我的潜在的虚荣心获得了超乎寻常的满足。我是第一次也是深刻地感受到了一个单位的副总这个头衔的独特价值。尽管它是他突发奇想般地临时加在我头上的,但在这样的场合,它让我有了和他们融为一体的很说得过去的身份,使我有幸也进入了一种高于一般人的社会层面。有了这种意识,我也随着那些人举起杯。平常从不喝酒的我,在那一刻也跟着他们一杯啤酒一口见底,显得我一点不怯场。
餐桌上,那些书记呀、局长呀什么的,全都撤掉了原有的官架子,一句正事不谈,专捡逗乐的话说,他们讲了许多笑话和民间流行语。他们这个说:有女人排队等着你挑的是上等人,花钱买好事的是中等人,一辈子守着一个老婆的是下等人。那个说:女人十八一朵花,男人见了馋掉牙;女人三十豆腐渣,穿得再露也没用啦。另一个说:现在的干部真奇怪,五大十岁才变坏,唱歌专唱迟来的爱,跳舞专抱下一代。
那一天,真是我有生以来笑得最多的一天。到了散席的时候,我发觉我的心情真是好极了。我能跟这些有档次的人物平起平坐,并且还受到他们的尊重,真是有些难得。就从这一点来讲,我再看他,也不是先前那种简单的感觉了。我觉得他像海上的冰峰一样,露在外面的只是一小部分,他有点深不可测了。
是的,过去,我对他了解的还不多。我只知道他是从外地只身来到京城,自主创业。现在我明白了,他显然是在一种无形的压力下开始这种创业的。因为他的这些老乡都是与他同龄,却都获得了他一直无从获得的社会地位和身份,他得改变自己的面貌,他得跟他们站到一个层面上去。这可谓也是一种动力。这种动力推动他从零起步,一步一步走向了成功。他现在在京城已经拥有了7个面积都不小于200平米的图书卖场,且全都设立于大型的全封闭式的现代化商城之内。
这一天,这种看似寻常的坐陪也让我开了眼界。我见识了在这个社会上着实还有着一群活得很滋润的人。他们可以挥金如土,他们可以在高档的大酒楼内尽享一般人享受不到的山珍海味,可以真正放松地开心寻乐。而要达到他们这一步,你就得奋斗,就得不能满足于每月只拿那点工资。满足于温饱的人,他们是干不出伟大的事业的。而一个人如果一辈子只能蝇营狗苟地活着,那也太可怜了,也等于枉来一生。
那一天,他喝多了。是我开车把他送回他住的地儿的。但他没有让我接近他住的具体住处。我想那肯定是因为他怕我知道他住的具体方位而传扬出去。这个社会上的富人都是比我们要多一个心眼的。
我只是在他走向那条小路时,又注意到他下身穿的那条保罗牌休牌裤。我这时候,更觉得他穿着它真的十分合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