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最新事件 ■素材:王秀兰
(本人用第一人称写故事,素材有原型,但情节有所演绎,请勿对号入座!)
1977年冬至这天,大雪下得可真不小。我推开屋门,就见继母站在院里,身影有些单薄。她仰头望着天,喃喃自语:“这雪下得忒大了,外头的人怎么熬啊!”
继母叫王秀兰,在我五岁那年嫁给了爹。说起继母,村里人都夸她心善。别看她个子不高,瘦瘦小小的,但是能干得很,一个人操持着这个家,让我和爹过得有滋有味。
那时候我们住在陕西榆林农村,爹在煤矿上班,一个月才回来一趟。家里就我和继母相依为命。虽说是继母,但她对我的好,真是亲娘也比不上。
记得那年我病重发烧,继母连夜背着我走了十里山路去镇上看病。半夜里她趟着齐膝深的雪,一步一滑地往前赶,生怕耽误了我的病情。到了医院,继母浑身都湿透了,可她顾不上自己,先是把我放在诊室的椅子上,又是倒水又是找大夫的。
这样的继母,村里人都说我烧了高香。可我知道,继母最是念着我亲娘。每逢清明,她都会带我去给亲娘上坟,一边擦着墓碑一边说:“孩子他娘,你放心,我一定把德胜养大成人。”
这不,冬至到了,继母忙活了一上午,蒸了一笼白面馒头。她总说:“冬至是一年里最冷的时候,咱得多准备点吃的。”
那天傍晚,天黑得特别早。继母说要去村口看看,说不定有过路的人需要帮忙。我知道继母就是这样,看不得别人受苦。
“德胜,你把门关好,锁好,娘去去就回。”继母裹了裹身上的棉袄,往村口走去。
站在门口,我望着继母的背影渐渐消失在风雪里。天上的雪下得更大了,我心里直打鼓,生怕继母有个闪失。
差不多过了一个时辰,外面传来说话声。我急忙推开门,就见继母领着一对衣衫单薄的母女往家里走。
“德胜,快去烧炉子,另外把你屋里的被褥拿出来。”继母一进门就招呼我。
借着煤油灯的光,我看清了那对母女。女的看着二十多岁,怀里抱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两人都冻得瑟瑟发抖。
“快进屋,快进屋。”继母把她们让进堂屋,又赶紧去灶房舀了两碗热汤,“先喝点热乎的暖暖身子。”
那女的叫张翠花,小女孩叫张小蝶。原来是从山西逃难来的,她男人赌博欠了一屁股债,人就跑了,债主天天上门讨债,她们娘俩实在没办法,才逃了出来。
“这都三天没吃上一顿热饭了。”继母听完,眼圈都红了,赶紧去灶房热了半锅白菜汤,又蒸了两个白面馒头。
“快吃吧,吃完了好好睡一觉。”继母看着母女俩狼吞虎咽的样子,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
小蝶吃着馒头,眼泪却掉了下来:“妈,这馒头可真香。”
张翠花也哭了:“大妹子,我们给你添麻烦了。”
继母摆摆手:“说这些做啥,都不容易。今天是冬至,在我家吃顿热乎饭,也是你们的造化。”
那晚上,继母把自己的棉被让给了母女俩,自己和我挤在一床薄被里。我听见继母在黑暗中叹气:“这世道,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第二天一早,继母就起来烧火做饭。雪下了一夜,院子里积了厚厚的一层。我拿着铁锹去院子里扫雪,就听见继母在灶房里和张翠花说话。
“大妹子,你也别急着走。这雪这么大,路上不好走,再说小蝶还小,容易冻着。”继母一边和面一边说。
张翠花搅着锅里的稀粥,眼圈红红的:“秀兰姐,我。。。我实在不好意思再麻烦你们了。”
“说啥麻烦不麻烦的,我看你骨子里是个实在人。”继母擀着面皮,“这样吧,你就在我家住下,等雪化了再走不迟。”
就这样,张翠花母女在我家住了下来。那段日子,我才发现继母有多能干。她不但把家里收拾得妥妥帖帖,还想方设法让张翠花母女住得舒心。
继母把自己的一件棉袄改小了给小蝶穿,晚上睡觉时,特意把炕头的位置让给母女俩。张翠花感动得直掉眼泪,总想帮继母干活,继母却说:“你只管把小蝶照顾好就行。”
小蝶虽然才六岁,但特别懂事。有时候看见继母干活,就会主动帮忙。继母教她认字,她学得特别快。晚上的时候,继母还教她写自己的名字。
“干妈,我想学写您的名字。”有一天,小蝶突然这么说。
继母愣住了,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把小蝶紧紧搂在怀里。从那以后,小蝶就一直管继母叫干妈。
腊月二十八那天,爹回来了。他进门看见多了两个人,先是一愣,听继母说明情况后,只说了句:“都不容易。”
那年的除夕夜,是我印象最深的一个年。继母蒸了一锅白面馒头,炖了一大锅白菜肉汤。全家围坐在炕上,说说笑笑,其乐融融。
张翠花一个劲地掉眼泪:“秀兰姐,我这辈子都忘不了你的好。”
继母拉着她的手说:“咱就是姐妹,说这些外道话做啥?”
小蝶坐在继母怀里,眼睛亮亮的:“干妈,等我长大了也要像您这样,做个好人。”
元宵节过后,雪化得差不多了,张翠花说要带着小蝶南下打工。继母知道留不住她们,就给她们准备了盘缠,又包了几个馒头,塞在她们包里。
临走那天,张翠花跪在地上给继母磕了三个头。继母连忙把她扶起来:“好妹子,你这是做啥?快起来,快起来。”
张翠花从怀里掏出一个红布包着的平安符:“秀兰姐,这是我娘临终前留给我的,现在我把它给您,您就是我亲姐姐。”
继母接过平安符,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妹子,你们要是在外面过不下去,就回来,这儿永远是你们的家。”
看着母女俩的背影渐渐消失在村口,继母久久没有转身。她把那个平安符挂在了自己床头,说是要保佑张翠花母女平平安安。
从那以后,每年冬至,继母都会张望村口,好像在等着什么人。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我考上了大学,进了建筑公司工作。继母和爹在老家安享晚年,但她从来没有忘记那对母女。
1997年的秋天,我出差去济南。谁知半路上出了车祸,被迎面开来的大货车撞得不省人事。等我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医院的病床上了。
“你总算醒了。”一个温柔的女声在耳边响起。我费力地睁开眼,看见一个穿白大褂的女医生正在给我量血压。
“要不是小蝶医生路过及时抢救,你这条命就悬了。”护士在一旁说道。
小蝶?我心里一惊,这名字怎么这么耳熟?我仔细打量着这位女医生,她大概三十岁左右,眉眼间透着一股温柔。
“您是。。。张小蝶?”我试探着问。
女医生的手顿住了,疑惑地看着我:“您认识我?”
“二十年前的冬至,您和您母亲在我家住过一个月。。。”我的声音有些颤抖。
“啪”的一声,血压计掉在了地上。张小蝶捂住嘴,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您是。。。德胜哥?干妈她还好吗?”
一声“干妈”,让我的眼泪也夺眶而出。二十年了,那个怯生生的小女孩已经成了一名医生,可她还记得继母,还叫她干妈。
“干妈很好,她一直惦记着你们。每年冬至,她都会站在村口张望,说没准哪天你们就回来了。”
小蝶抹着眼泪说:“这些年,我和妈妈也一直想找干妈,可是只记得是榆林农村,具体村子的名字都忘了。妈妈常说,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再见干妈一面。”
“那现在。。。”我话没说完,就见小蝶的脸色变了。
“德胜哥,我妈妈。。。我妈妈去年查出肝癌晚期,现在就在这个医院住院。我们好不容易筹够了手术费,可是。。。可是。。。”小蝶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
我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她在哪个病房?快带我去看看!”
小蝶扶着我来到肝病科的病房。推开门的那一刻,我愣住了。病床上躺着的张翠花,那么消瘦,那么憔悴,要不是她眼角还带着当年的温柔,我几乎认不出来了。
“德胜。。。是德胜吗?”张翠花虚弱地抬起手。
我一下子跪在了病床前:“翠花婶,您受苦了!”
我立刻给继母打了电话。电话那头,继母的声音都哽咽了:“好妹子,你可算找到了,你等着,我这就坐车来!”
第二天一早,继母和爹就赶到了医院。继母一见到张翠花,就扑在病床上痛哭起来:“妹子,我的好妹子,这些年你都上哪去了?”
张翠花拉着继母的手,泪流满面:“秀兰姐,我。。。我对不起你,这些年也想看看你,可是。。。”
“可是怕给你添麻烦。”张翠花说着,突然一阵剧烈咳嗽,嘴角渗出血丝。
继母赶紧给她擦去嘴角的血迹,心疼得直掉眼泪:“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我们可是姐妹啊!当年要不是你们娘俩,我这日子也不会过得这么有盼头。”
医生进来查房,继母把他拉到一边详细询问张翠花的病情。得知需要换肝,但是一直找不到合适的供体,继母的眼神突然亮了起来。
“大夫,你给我做个配型检查。”继母说这话时,声音出奇的平静。
“不行!”爹一下子站了起来,“你都多大岁数了,哪能做这么大的手术!”
继母看着爹,眼神坚定:“老头子,这是我的决定。二十年前她们娘俩在咱家过年,那是缘分。这二十年,她们娘俩总惦记着咱,这也是缘分。现在能救她的人是我,这更是缘分啊!”
“不,干妈,我们不能要您的命来救我妈!”小蝶跪在继母面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继母把小蝶扶起来:“孩子,你还记得你小时候管我叫干妈那天吗?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你长大了,成了一个顶顶有出息的人。这不,你真的成了大夫。可你妈要是不在了,你让干妈以后怎么面对你啊?”
张翠花在病床上急得直摇头:“秀兰姐,我死了也不能要你的命啊!那年冬至你救了我们娘俩的命,这份恩情我们今生今世都还不完,可我真的不能。。。”
话没说完,她又开始剧烈咳嗽,这次咳出的血更多了。小蝶赶紧给她打了一针镇静剂。
继母摸着张翠花已经斑白的头发,轻声说:“傻妹妹,你还记得临走时给我的那个平安符吗?这二十年,它一直挂在我床头。每次看见它,我就在想,不知道你们娘俩过得好不好。现在好不容易找到你们了,我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你。。。”
爹一把拉住继母:“你这是拿自己的命在还恩情啊!你想过德胜吗?想过我吗?”
“我这辈子,亏欠最多的就是你们爷俩。”继母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可我过不了自己这一关啊!当年要不是咱们收留她们娘俩,她们就得死在风雪里。现在她们又遇到难处,我还能坐视不管吗?”
我跪在继母面前:“娘,您别这样,您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可怎么办啊!”
继母把我拉起来:“儿啊,你还记得小时候发高烧,我背着你走了十里山路去看病吗?那时候我就想啊,这孩子是老天爷赐给我的,我得让他平平安安长大。这些年,你结婚生子,我也算对得起你亲娘了。可是儿啊,要是明知道能救人却不去救,我这心里过不去啊!”
爹一下子老了十岁似的,瘫坐在走廊的椅子上。他掏出烟袋,手抖得几乎点不着火。我知道,爹这是默许了继母的决定。
第二天一早,继母就去做了配型检查。结果出来的时候,连医生都惊讶:匹配程度竟然达到了百分之九十八。
“这是上天的安排啊!”继母笑着说,眼里闪着泪光。
手术定在了三天后。这几天,继母白天陪着张翠花说话,晚上就在家里忙着给爹准备一些简单的饭菜,教他怎么照顾自己。
“老头子,这些年苦了你了。”收拾碗筷的时候,继母突然对爹说,“要是。。。要是我有个好歹,你可得好好的,别做傻事。”
爹的烟袋“啪”的一声掉在地上,他颤抖着说:“你要是敢有事,我。。。我就跟你去!”
继母叹了口气:“你这死脑筋的老头子,咱们都一把年纪了,早晚都得。。。”
“闭嘴!”爹吼了一声,转身冲进了屋里。我听见他在房间里低声啜泣。
手术前一天晚上,继母把我叫到跟前:“儿啊,这些年你跟着我,受了不少委屈。你亲娘在天上,怕是要怪我没把你教好。”
我一下子跪在地上:“娘,您别这么说。您对我的好,亲娘也比不上啊!”
继母摸着我的头:“傻孩子,都这么大人了,还跟小时候一样爱哭。你记住,不管发生什么,你都要好好的。你是我的骄傲,我这辈子最大的福气就是能做你的娘。”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继母就起来做了一顿饭。她给爹和我一人盛了一碗面条:“这是我最后一次给你们做饭了,你们可得给我吃完。”
我和爹看着碗里的面条,泪水模糊了双眼。继母的面条是我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可今天这碗面,我们却怎么也咽不下去。
八点整,护士来推继母去手术室。走到手术室门口,继母从怀里掏出那个平安符,塞进我手里:“儿啊,这个你替我保管好。要是。。。要是我有个好歹,你就把它挂在张翠花的床头。就说,这是我这个当姐姐的,给她最后的祝福。”
手术室的门缓缓关上,红灯亮起。我和爹瘫坐在手术室外的椅子上,小蝶跪在地上不住地祷告。
那一刻,我突然想起二十年前的那个冬至夜。大雪纷飞中,继母领着素不相识的母女俩回家,给了她们一碗热汤,一个温暖的避风港。
谁能想到,这一碗热汤的温情,竟要用一条生命来偿还。
我紧紧攥着那个平安符,泪水模糊了双眼。这时,一个问题在我心里久久回荡:
当年那碗热汤的温暖,值不值得用一条生命来回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