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三，小镇的天空飘着零星的雪花。陈秀兰站在小卖部的门口，眯着眼望着远处，时不时搓一搓冻得通红的手。虽说年关将至，可她这小店里的生意，却比往常更加冷清。

“要过年了，家家户户都囤了不少货，哪还会来我这儿买东西？”秀兰寻思着，不禁叹了口气。说起来，这个年对她来说，也不知该喜该忧。喜的是，镇上的两个闺蜜都说今年要请她去家里吃饭；忧的是，儿子张志强这几年，愈发沉默寡言了。

“秀兰姐，你家小强最近咋样啊？”隔壁卖馄饨的王桂花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馄饨走了过来。

“还能咋样？整天开着那辆大货车，南来北往的，一个月也见不着几回。”秀兰摇摇头，接过馄饨，笑道：“你这馄饨，啥时候也不涨价，还总给我送过来。”

“哎呀，都是街坊邻居，说这些外道话干啥？”桂花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压低声音道：“我听说，小芳最近在县医院当护士，日子过得还不错。”

一提起前儿媳李小芳，秀兰的眼圈就有些发红。她低头扒拉着碗里的馄饨，轻声道：“各人有各人的日子过，只要她过得好就行。”

“唉，当初要不是小强那臭脾气。。。。。。”桂花话没说完，就被秀兰打断了。

“都过去的事了，别提了。”秀兰抬头看了看阴沉的天，“看这天，像是要下大雪。你快回去吧，我这碗一会儿就给你送过去。”

桂花还想再说点什么，可看到秀兰眼里的泪光，终究是叹了口气，转身回了自己的店铺。

秀兰坐在小板凳上，一边吃着馄饨，一边回忆起三年前那个雨天。那天，小芳提着一个蓝色的行李箱，站在她家门口。

“妈，对不起。。。。。。”小芳的声音哽咽着，“我和小强。。。我们。。。。。。”

“我知道，我都知道。”秀兰把小芳紧紧抱在怀里，“你这孩子，从进我们家门那天起，就跟自己闺女似的。以后，有啥困难，也要跟妈说。”

“我。。。。。。”小芳还想说什么，可一阵汽车喇叭声打断了她。张志强站在院子外，冷着脸喊道：“李小芳，你还磨蹭什么？既然要走，就赶紧走！”

“小强！”秀兰心疼地看着小芳泛红的眼圈，忍不住对儿子吼道，“你就不能好好说话吗？”

“妈，您别管了。”张志强深吸了一口气，“这是我和她的事。”

那天之后，秀兰就再也没见过小芳。倒是经常能在医院里远远地看到她，穿着白大褂，来来往往地忙碌着。每次看到她，秀兰都想上前打个招呼，可想起儿子的态度，又默默退了回来。

“叮铃铃——”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打断了秀兰的思绪。她擦了擦手，从口袋里掏出手机。

“喂，您好。。。。。。”

“请问是张志强的家属吗？”电话那头传来一个陌生的女声，“他出了车祸，现在在县医院急诊室。。。。。。”

“砰”的一声，手中的馄饨碗掉在了地上，摔得粉碎。秀兰只觉得天旋地转，扶着门框才勉强站稳。

“他。。。他现在怎么样了？”

“病人现在还在抢救，请您尽快过来一趟。”

放下电话，秀兰连忙锁上店门，抓起挂在墙上的羽绒服就往外跑。雪越下越大，她顾不上打伞，踉踉跄跄地朝着马路边跑去。

“秀兰姐！发生啥事了？”王桂花在后面喊着。

“小强。。。小强出车祸了。。。。。。”秀兰的声音带着哭腔，“我得赶紧去医院。。。。。。”

“那你等会儿！我骑电动车送你去！”

一路上，秀兰的心跳得厉害。她紧紧抓着王桂花的衣服，眼泪被寒风吹得结了冰。她知道，儿子这些年开货车，走的都是些偏僻的山路。每次他出门，她都提心吊胆的。可她万万没想到，事故竟会发生在离家这么近的地方。

到了医院，秀兰直奔急诊室。走廊里挤满了人，消毒水的味道呛得她直咳嗽。她刚要上前打听儿子的情况，就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

“妈。。。。。。”

秀兰转过身，看见李小芳正穿着护士服站在她身后。那一刻，秀兰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扑进了小芳的怀里。

“小芳啊。。。。。。”秀兰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小强他。。。。。。”

“妈，您别急。”小芳轻轻拍着秀兰的后背，“我刚才看过了，小强现在生命体征稳定，但是。。。。。。”

“但是什么？”

“但是他需要做手术。”小芳咬了咬嘴唇，“手术费大概需要十五万。。。。。。”

秀兰只觉得两腿发软，要不是小芳扶着，她几乎要瘫坐在地上。十五万，对于一个开小卖部的人来说，简直是天文数字。

“我。。。我这就去筹钱。。。。。。”秀兰颤抖着从包里拿出手机。

“妈，您先别急。”小芳拉住她的手，“您在这里陪着小强，我去给您倒杯热水。”

秀兰坐在走廊的长椅上，看着急诊室的大门，心里一阵阵地发慌。她想起了丈夫去世那年，儿子才上初中。那时候，家里连买药的钱都拿不出来。是她咬着牙，靠着种菜、做工，才把儿子拉扯大。

“叮铃铃——”手机又响了起来。是大伯陈大明打来的。

“大哥。。。。。。”秀兰刚开口，就忍不住哽咽起来。

“我刚听说小强出事了，你别着急，我这就从外地往回赶。”陈大明的声音透着焦急，“你先想办法筹点钱，我路上也托人问问。”

放下电话，秀兰站起身，准备去找医生详细问问情况。就在这时，一个稚嫩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奶奶。。。。。。”

秀兰猛地转身，看见小芳牵着一个穿着校服的小男孩站在那里。男孩怯生生地看着她，眼睛里噙着泪水。

“小宇。。。。。。”秀兰几乎认不出自己的声音，她颤抖着伸出手，“奶奶的小宇。。。。。。”

小男孩扑进奶奶的怀里，秀兰紧紧抱住这个三年未见的孙子，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流。她摸着小宇的头发，才发现孙子都长这么高了。

“奶奶，我好想你。。。。。。”小宇抽泣着，“妈妈说爸爸出事了，我们得赶紧来看他。。。。。。”

秀兰抬头看向小芳，发现她眼圈也红红的。小芳手里拿着一个牛皮纸信封，微微发抖。

“妈，这些年。。。。。。我一直在攒钱。”小芳声音颤抖着，“我知道，小强这个工作危险。我。。。我怕有一天。。。。。。”

她说不下去了，将信封塞进秀兰手里。秀兰愣了一下，打开信封一看，里面整整齐齐地码着一叠钱。有新票子，也有旧钱，甚至还有些带着医院消毒水味道的零钱。

“这是。。。。。。十二万。”小芳低声说，“我这些年，一直在多接夜班，给别人代班，一点一点存下来的。”

秀兰捂着嘴，泪如雨下。她想起这三年来，每次去医院，总能远远看见小芳忙碌的身影。那时她以为，小芳是在努力开创新生活，却不知道她一直在默默地为这个家付出。

“小芳，你。。。。。。”秀兰说不出话来。

“妈，我知道我已经不是这个家的人了。”小芳擦了擦眼泪，“但是我放心不下您，放心不下小宇，也放心不下。。。。。。”她顿了顿，“放心不下小强。”

就在这时，急诊室的门开了。医生走出来说：“病人需要立即手术，请家属先去交费。”

“我这就去。”小芳拿过信封，对秀兰说，“妈，您在这儿陪着小强，我去交费。”

看着小芳匆匆离去的背影，秀兰突然想起三年前那个雨天。那时的小芳，也是这样毅然决然地转身离去。可是今天，她又带着满腔的爱意回来了。

“奶奶，爸爸会没事的，对吗？”小宇拉着秀兰的手，怯生生地问。

“会的，会的。。。。。。”秀兰蹲下身，把孙子搂在怀里，“有你妈妈在，爸爸一定会好起来的。”

小宇从书包里掏出一个皱巴巴的信封：“这是我这些年的压岁钱，我都没舍得花，就想着要是能见到奶奶，就送给奶奶。。。。。。”

秀兰的泪水又涌了出来。这一刻，她忽然明白，这世上最珍贵的，不是钱，而是这份割舍不断的亲情。

夜色渐深，医院的走廊里依然灯火通明。手术室的灯亮了一个晚上，秀兰和小芳守了一个晚上。小宇在长椅上睡着了，小芳轻轻给他盖上外套。

“妈，您也休息会儿吧。”小芳轻声说。

秀兰摇摇头：“你也坐。这些年，你受苦了。”

小芳抿着嘴笑了笑：“不苦。我总想着，要是有一天小强出了什么事，您可怎么办？所以我一直在存钱。每次看到您一个人在医院走廊里抹眼泪，我都恨不得跑过去抱抱您。可是。。。。。。”

“傻孩子。”秀兰拉住小芳的手，“你这样，妈心里更难受。”

“我知道我做得不对，当初就不该走。”小芳低下头，“可是小强他。。。。。。”

“我都知道。”秀兰叹了口气，“小强这孩子，从小就倔，认准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他爸走得早，我也没能好好教育他。”

“不怪您，也不怪他。”小芳擦了擦眼泪，“是我不够好。。。。。。”

“你已经很好了，比妈想象的还要好得多。”秀兰看着小芳略显苍白的脸，“这些年，你一定很辛苦吧？”

小芳没说话，只是轻轻靠在秀兰肩上。这一刻，仿佛回到了从前，她还是那个刚进门的儿媳妇，依偎在婆婆身边撒娇。

凌晨四点，手术室的灯终于暗了下来。医生走出来说：“手术很成功，病人现在已经脱离危险了。”

秀兰和小芳相视而笑，泪水中带着欣慰。等张志强被推进病房，小宇也醒了，趴在病床边看着昏睡的爸爸，小声地说：“爸爸，你快点好起来。。。。。。”

第二天中午，张志强终于醒了过来。睁开眼睛，看见床边站着前妻和儿子，他愣住了。

“小强，你醒啦？”秀兰赶紧端来温水。

张志强看着小芳略显憔悴的脸，又看看儿子通红的眼睛，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

“爸爸！”小宇扑过去抱住他，“你终于醒了！”

“小宇。。。。。。”张志强的声音有些沙哑，“你怎么在这儿？”

“是妈妈带我来的。”小宇抬起头，“妈妈说你出车祸了，我们得来看你。”

张志强看向小芳，发现她正低着头整理床头的水果。他忽然注意到，小芳的手上全是针眼的疤痕，指节也有些粗糙。这不是一个护士该有的手。

“小芳。。。。。。”张志强轻声唤道。

小芳抬起头，勉强笑了笑：“你好好休息，我先带小宇去吃饭。”说完，拉着儿子快步走出病房。

“妈，手术费是不是很贵？”等小芳走后，张志强问道。

秀兰看了儿子一眼：“十五万。是小芳拿的钱。”

“她？”张志强一惊，“她哪来这么多钱？”

“这是她这三年来，天天加班，省吃俭用存下来的。”秀兰叹了口气，“她说，怕你有个三长两短，让我们娘俩没钱治病。。。。。。”

张志强闭上眼睛，泪水却止不住地往下流。他终于明白，自己这些年是多么的混账。当初因为一点小事就和小芳离婚，可她却一直在默默地关心着这个家。

“儿子，你知道错了吗？”秀兰轻声问。

张志强点点头：“妈，我知道错了。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秀兰打断他，“小芳是个好姑娘，你要是还有点良心，就好好把握住。”

病房外，小芳正牵着小宇的手站在窗口。阳光透过窗户照在他们身上，勾勒出一道温暖的剪影。秀兰看着这幅画面，心里涌起一阵欣慰。

或许，这场意外，反而成了一场久违的团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