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本文为一个阑尾炎患者撰写的书评。患者来自广州,夫人是医生,3年前患阑尾炎,经历过两次手术,对医生的工作有切身体会。患者最深刻的感受是,患者不需要科学家,而需要真正的会看病的医生。
我在广州工作,是一名软件工程师。我的太太在医院工作,是一名内科医生。最近她拿回家一本书,书名叫《手术与手艺:我的外科生涯》。我自己闲来没事,随手翻开看了几页,结果被书的内容吸引,竟然一口气把整本书都看完。书的作者叫王文林,是一位很厉害的医生。这本书是他的一本自传,讲述的是他创业的故事。医学并不是我的专业,但因为我的太太是医生,且我自己曾经得过一次非常倒霉的手术,因此我对王文林医生的理念产生了强烈的共鸣。这里分享一下我自己的感受。
3年前的一个晚上,我突然感到腹部剧痛。我太太给我做了初步检查后很紧张,她说可能是急性阑尾炎,于是很快赶往医院急诊看医生。我太太自己是医院的医生,遇到这样的事情肯定要找医院的熟人。她第一时间打电话给普外科的Z主任。Z主任接通电话后告诉我太太不要急,先安排值班医生让我住院,然后说第二天检查后再决定是不是要手术。当天晚上我疼得厉害,还呕吐了几次,非常难受,后来护士给我打了止疼药才稍缓解。好不容易等到第二天,Z主任查房,然后说是急性阑尾炎,需要开刀。我太太得知消息后非常紧张,私下找了Z主任,说一定要请他亲自给我开刀。Z主任没有拒绝,并表现得非常关心,做了妥善安排后,我在下午两点钟进了手术室。麻醉医生我给做了麻醉,我失去知觉,醒来的时候已经到晚上。我太太在我身边,告诉我手术很成功。我终于安下心来。术后恢复的过程比较顺利,但我一直觉得疼痛。开始是切口疼,后来觉得肚子里面疼。我问Z主任,他说这是手术后正常的反应,劝我不要担心。我对医学一窍不通,但我知道阑尾炎手术应该是普通外科最小的手术。这样的手术让科室主任亲自主刀做,我没有任何理由怀疑手术的质量。因此,当我自己感觉不舒服的时候,我一直在安慰我自己,那是手术必须付出的代价,很快就会彻底康复的。
但是,在我天天盼望自己能彻底康复时,我的感觉隐约传递出不详的信息,我的肚子很疼,一直没有好转。即便在手术之后很长时间都一直疼。最严重的时候,我甚至感觉比手术之前都更疼。
我太太是医生。起初她认为我太娇气,忍受不了疼痛。但到了后来,她知道我不是太娇气,而是真的有问题。于是她问了Z主任,Z主任的回答非常肯定:手术绝对没有问题,不可能有任何并发症。他认为要么是因为我太娇气,要么就是个体的因素,需要更长时间的康复。我太太开始对Z主任的话表示怀疑,于是咨询了其他医生。其他医生专门给我做了检查,然后非常不乐观地告诉我:病变很可能没有清除干净,腹腔内依然残余有炎症病灶。
这消息犹如晴天霹雳,我听完后都傻了。我太太也不敢相信。作为医生,她非常清楚,阑尾炎手术本来是最小的手术。一般的医生做也不会做成这样的水平,如今专门请了科室的主任做手术,怎可能切不干净呢?
做为Z主任的同事,我太太并不想去质问Z主任,但还是想和他商量一下如何应对这件事。当我太太把可能有残余病灶的可能性告诉Z主任之后,他当即大发雷霆,说我太太太不尊重他和他的技术了。我太太是年轻医生,Z主任是科室主任,她很清楚得罪Z主任的后果,因此马上停止了讨论,并向Z主任道了歉,然后再不提这件事情。
但是,我的病还在,我太太不可能不给我治病。很快,她通过同学的关系联系到了另一家著名医院的L教授。L教授看了我的病情后,非常肯定地告诉我,我的情况就是残余了病灶导致的,也就是说,第一次手术时没有切干净。他告诉我说,要想治疗好我的病,就必须再做一次手术。而且他还很有信心地告诉我,只要再做手术,他可以保证百分之百地成功。
病因明确了,而且遇到如此有把握的医生,我自然不会拒绝。我太太是医生,她认为L教授绝对靠谱,于是很快住进医院,接受了第二次手术。这次手术后我依然会觉得疼痛,但疼痛一天天减轻,到了术后第7天,我几乎感觉不到疼痛了。我知道我的病被彻底治好了。我的心中充满对L教授的感激,同时,对Z主任则充满了怨恨。他几乎葬送了我的健康,说得严重点,他几乎会要了我的命。
我虽然是工程师,身份却是医院家属,所以对医院里的一些事情有些耳闻。比如这个Z主任,据说是医院的科研标兵,每年都会发表很厉害的文章,拿很不得了的奖励,一直是医院宣传的榜样。这样的人能当上科室主任并不稀奇。但是,我一直搞不懂的是,阑尾炎这样的手术本来是他科室中最小的手术,他怎可能切一半给我留一半呢?他究竟是怎样做到的啊?相比之下,L教授在医院则低调很多,我在他们医院的网站上几乎看不到他做科研的任何成就,而他的个人简介也很简单,只是做擅长腹部的手术。他们两人给我的印象完全不同,Z主任像个科学家,很大的派头,而L教授却像个典型的医生,没有架子,不会摆谱,只关心患者的手术。我非常不幸,经历了两个风格不同医生的两次不同手术,我用自己的肉体验证了两类医生水平的差异。
王文林医生也在广州,他的单位与我太太不是一家医院,但我相信,他的医院里的情况与我经历的这两家医院的情况大同小异。他在书中说得很清楚,一些情况几乎是当前医院里的一种通病。我太太也很想当一个认真看病的好医生,但我非常清楚,她不得不写文章,做科研,做各种与看病无关的事情。当医生不得不做很多看病之外的事情时,如果这样的事情与看病没有任何关系的话,必然会出现很多Z主任那样的医生。我不相信他们能研究出惊天动地的成果来,作为病人,我也没有必要关心那样成果,我关心的只有一个,那便是我的手术能不能成功。如果有人能把我的手术做好,即便他不会写文章,不会做科研,那又有何妨呢?我到医院不是做小白鼠被人拿来做科学试验的,我只是想让他们解除我的痛苦而已。他们做的科研,写的文章,与我有半毛钱的关系吗?
王文林医生一直声称自己是个手术匠,说只想把手术做好,从骨子里鄙视那种天天写文章的医生。作为一个科室主任,能喊出这样的声音来,我可以非常清楚地感觉出他一定是个好医生。如若不然,他也不可能在医学领域取得那么多的成绩。而拿王文林医生与Z主任相对比,更能让人对手术的价值做反思。对于外科医生来说,老老实实开刀也许不能得到医院领导的表扬。但是,却可能成就大的事业。这就如做瓷器的工匠。如果潜心做好本职工作,怎可能不出名?开刀是外科医生的本职工作,认认真真地把刀开好,不出名不行啊。王文林医生的故事就是最好的例证。
(作者张瑜玶,软件工程师,医生家属,曾患阑尾炎接受一次失败手术。原文转自《医学科技之声》2024-04-18,原文标题:《张瑜玶读《手术与手艺:我的外科生涯》:我是病人,只需要手术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