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OI:10.16805/j.cnki.11-1671/b.2020.0121
中国的茶与禅,自古以来就有着深厚的历史渊源。相传,南北朝时期,达摩到中国传法,面壁修行九年之际,有一次睡着了,醒后十分后悔,便割下眼睑扔在了地上,结果长成了一株茶树。他摘取上面的茶叶,以热水冲饮,竟消除了睡意,完成面壁之修炼,终成正果,创立了禅宗。这虽然只是一个传说,但此后凡禅者打坐入定、诵经念佛之时,经常以饮茶来解渴提神,并且渐渐成为了禅门风尚,以致于到了晋朝,全国的寺观庙宇相继种植茶树。特别是从中唐开始,茶与禅宗在中国几乎是同步发展。而将中国禅门清规和茶会礼仪完美结合起来的,杭州市余杭区径山寺应该说是这个方面的典范。
一、作为“临济宗”祖庭的径山寺
径山,有径通向天目山,被称为“径山”;又有东西两径,东通余杭,西通临安,因此也叫“双径”。它地处余杭区径山镇,与临安区接壤,系天目山东南余脉,有霄峰、鹏勃峰、朝扬峰、大人峰、晏坐峰等五峰,其中霄峰最高,海拔达769米。北宋文学家苏轼曾写诗《游径山》:“众峰来自天目山,势若骏马奔平川。途中勒破千里足,金鞍玉镫相回旋。 人言山佳水亦佳,下有万古蛟龙渊。”
在唐朝之前,关于径山的史料,记载极少。其名,始见于唐朝诗人张佑的“题径山大觉禅师影堂”。这也意味着,唐代禅宗大师、牛头宗代表人物之一鹤林玄素(668-752)已在此布道弘教,且具有了较高声誉。但真正让其闻名于世的,是鹤林玄素的弟子法钦。相传,法钦(714-792),遵照师父的“汝乘流而行,遇径即止”的要求,云游至径山,在顶上结草为庵、传法修行,后名声日隆、朝野皆知。
到了唐大历三年(768),法钦奉诏入京,被唐代宗赐号“国一大师”;次年,法钦回归径山,唐代宗下旨建寺。由此,径山寺开始由民间变成了官办。而法钦成了该寺的“开山鼻祖”,被后人称之为“径山法钦”。他当年结庵之处,就是以后的真庵建寺,宋乾符六年(1013)被改为乾符镇国院、政和七年(1117)被改为径山能仁禅寺、南宋乾道二年(1166)宋孝宗御书额赐“径山兴圣万寿禅寺”。
据悉,苏轼(1037-1101)在杭州期间,曾四次到访径山,现存“东坡洗砚池”遗址。他还在径山寺推行了一项中国佛教界的重大改革——将住持由“自传制”改为“十方选贤制”,即寺院住持,不一定本寺僧人担任,只要有德行的高僧,无论来自何方,均可担任;一旦住持不称职,众僧人可罢免之,预防将寺院变成“子孙庙”。这在当时可谓极其民主而科学,对径山寺随后的发展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径山寺,原属佛教“牛头派”,隶属于“临济宗”。临济宗,其最大特征是“接地气”,所主张的“修行”与现实生活关系密切,参禅者不再总是特立独行、听松观云,而在于最实际的日常生活中修得成佛。对此,唐兴元元年(784)怀海禅师(720-814)制定的《禅苑清规》还明确提出了“一日不作,一日不食”,要求每位僧尼都参加劳动,这也为径山寺后来形成以“茶”为特色的农业生产打下了基础。
宋建炎四年(1130),开始推崇“临济宗”,径山寺因道誉日隆、香火鼎盛、规模宏大,成了当时全国著名的古刹。宋嘉定年间(1208-1224),径山寺被列为禅宗东南“五山十刹”之首,居灵隐、净慈、天童、阿育王等江南名寺之前,顿时名扬四海,成为“东南第一禅院”,被海内外佛教徒奉为“临济宗”祖庭,于是历代帝王显贵、诗人墨客、求法僧人纷至沓来,这其中不外乎大量日僧前来求禅取法。
二、风行禅林及士林的“径山茶宴”
径山,岭峰高处多雾,峰谷山坡土质肥沃,所产之茶称为“径山毛峰”,其外形细嫩有毫,色泽绿翠,香气清馥,汤色嫩绿莹亮,滋味嫩鲜。北宋茶学家蔡襄(1012-1067)品饮后,曾盛赞:“清芳袭人!”清朝谷应泰《博物要览》记载:“杭州有龙井茶、天目茶、径山茶等等六品。”意为径山茶与龙井茶、天目茶齐各。《续余杭志》记载:“产茶之地,有径山四壁坞及里山坞,出产多佳,至凌霄峰尤不可得。”
而径山植茶的历史,可以追溯至盛唐。据清嘉庆年间(1796-1820)《余杭县志》记载:唐天宝元年(742),国一大觉禅师法钦来径山结庵建寺后,“手植茶树数株,采以供佛,逾年蔓延山谷,其味鲜芳,特异他产。”唐禅僧洪諲(?-901)于咸通七年(867)接任径山寺住持后,秉承其师沩仰宗初祖灵祐(771-853)倡导的“农禅并举”之宗风,在径山寺率众种茶,成为浙东寺院茶业生产的开端。
禅与茶向来关系密切,“丛林”尤重茶礼,向来有“谢食不谢茶”之说。“青山个个伸头看,看我庵中吃苦茶。”因的就是茶能提神,不易昏沉,利于僧徒修身养性。特别值得一提的是,径山寺与茶闻名以后,由禅僧抚养、禅寺成长、被奉为“茶圣”的陆羽(733-804)慕名而至,在径山植茶、制茶、研茶,后在唐上元元年(760)写成了传世名著——《茶经》,使茶由饮而艺而道,将茶与禅融为了一味。
以茶为药,学禅务于不寐;以茶代酒,请客作宴,在唐代成了清操绝俗的时尚。中唐以后,随着佛教进一步中国化和禅宗的风行,茶与禅的关系进一步密切。尤其在南方,呈现了一派寺寺种茶、无僧不嗜茶的禅林景象。而“茶宴”在僧侣生活中的位置也日益提升,吃茶品茗亦被列入了《禅门清规》。到了宋朝,随着种茶区域的不断扩大,制茶工艺的改进,吃茶品茗的方式也随之转变,“茶宴”之风便在禅林及士林盛行。
径山茶,初为供佛所植,后置身径山寺的僧众,“近水楼台先得月”,便常年饮茶参禅,特别是每逢寺院举行重大活动时,还会在寺内举行茶宴,饮茶论佛,并逐渐演化成一套具有固定模式的仪轨,其中包括“献茗”“闻香”“观色”“品味”“论茶”“交谈”等,后人称之为“径山茶宴”。据说,当时的朝廷曾多次借径山寺举办茶宴招待有关人士;宫廷显贵以及苏轼、陆游、范成大等名流,也都曾慕名到径山寺参佛品茶。
中国是茶的故乡,早在神农氏时就已发现了“荼”(即茶),同时也有着严格的敬茶礼节。这也就是说,茶礼有缘,古已有之。而“径山茶宴”,其精髓和核心,是以茶参禅问道,让禅与茶融为一味。它体现了禅院清规和礼仪、茶艺的完美结合,具有品格高古、清雅绝伦的独特风格,将茶饮升级作为一种修身养性之道,堪称是中国禅茶文化的经典样式,以致于后来流传日本,成为“日本茶道”之源。
三、源自“径山茶宴”的“日本茶道”
众所周知,唐末五代,禅宗一花开五叶——沩仰、临济、曹洞、云门、法眼。两宋以后,禅宗成为中国佛教的主流,临济宗则成为禅宗的主脉。其余四宗,除了曹洞宗尚传于东南一隅之外,另外三宗几乎衰微不彰。也正因如此,有了后来的“临天下,曹一角”一说。而径山寺,隶属于“临济宗”,到了南宋时期,作为皇城跟前的寺庙,一时声震于江南,影响波及到了海外,特别是对日本的影响深远。
当时,径山寺遵循临济禅“不立文字,教外别传”的教法、倡导“公案禅”、强调“顿悟”、励行“棒喝分明”的参禅方法,这很切合正处于新兴统治地位的日本武士阶级的需求。13世纪初,掌握镰仓幕府实权的北条氏十分仰慕径山寺,将其称之为“道之所在”,予以高度信任和荣誉,他不仅不断派日僧到径山寺求取禅法,还派日僧持其亲笔信来径山寺邀请中国高僧赴日传法。于此,径山寺几成南宋时期日僧渡海求禅的圣地。
据相关资料记载,南宋至明末,中国赴日弘法的僧侣有45人,其中属“径山派”三传以内的弟子有27人;日僧来华求法者有443人,其中史册留名者129人。这129人中大部分到过径山寺,或参禅、或求教、或住学,住学时间最长的达九年。其中,嗣法于径山祖师者有11人,嗣法于“径山派”三传以内弟子者有41人。这些嗣法的日僧中,就有将“径山茶宴”东传日本第一人圆尔辨圆和对“日本茶道”影响巨大的南浦绍明。
圆尔辨圆(1208-1280),于南宋端平二年(1235)来到中国明州(今宁波)求法,次年赴径山寺,拜当时的高僧无准师范(1179-1249)为师。南宋淳祐元年(1241),他回国弘法,先后在今天的福冈和京都,开创了崇福寺、承天寺和东福寺,在日本积极弘扬禅法、传播中国文化。“径山茶宴”,也随之传入日本。他还将从径山带去的茶籽进行播种,又仿径山茶制作方法,生产了日本的“抹茶”,成为静冈茶的始祖。
南浦绍明(1235-1380),南宋开庆元年(1259)来到中国,拜杭州净慈寺虚堂智愚(1185-1269)为师。南宋咸淳元年(1265),虚堂智愚奉命住持径山寺,他随师上山。在径山寺期间,他不仅勤修佛法,还认真学习种茶、制茶技术以及茶宴礼仪。据说,他在两年后归国时,从径山寺带走了7部茶典。同时,还把茶台子、茶道具一式带回日本,并在现在的福冈的崇福寺仿径山寺举行茶宴,从而成为“日本茶道”之源。
当然,“日本茶道”在后来发展的道路上,虽然继承了“径山茶宴”之“禅茶一味”的唐宋遗风,但在此基础上以“和”“敬”“清”“寂”等四字为基本精神,将“日常生活行为”与“宗教、哲学、伦理和美学”熔为一炉,形成了一门综合性的文化艺术活动,并通过这项特殊的品茶活动,一方面让参与者通过茶会,学习茶礼,陶冶性情,培养自己的审美观和道德观念,另一方面则表现了一定的礼节、意韵和精神境界。
随着时代的变迁,径山寺自法钦开山迄今,由于战乱和失修等因素,目前原有建筑基本无存,仅剩钟楼一座,内悬明永乐元年大钟一口,宋代铁佛三尊,元朝至正年山历代祖师碑一块,可谓多灾多难。从上世纪80年代起,径山寺陆续重建建筑整体;2010年10月,复建工程奠基。如今,经过数年筹建后的径山寺,虽规模上没有唐宋时期宏大,但结构上基本保留着原来的布局,整个建筑庄严肃穆、气势恢宏,再现了江南名刹之风貌。它的存在,不仅见证了唐至明时期深厚的人文历史和禅茶文化,以及佛教中国化的源远流长和博大精深,同时也成了中国禅宗和茶道对外传播的一个历史性见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