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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述：庄海涛

整理：水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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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一个冬天的蛰伏，枝头总算绽放出春意。

这个周末，天气晴朗，微风习习，我吃过午饭，看到窗户外的一棵枣树，突然兴致大发，拉着56岁的妻子要去逛街。

她笑着问：

咋的，庄校长，你不去学校忙了？

看着她虽然年过半百，却依然清丽端庄的脸，我深情道：

我想吃红枣糕了，想去街上买点。

只这一句话，让她湿了眼眶，她说：

我们先去奶奶的坟头看看，然后再陪你买红枣糕，好吗？

我点点头，心情也跟着沉重起来。

红枣树，奶奶，老家的院子……，很多往事就这么一下子撞入我怀里。

01

1968年，我出生在苏北的偏远农村。

从我记事起，我就没有见过母亲，听村里人说，母亲是在我三岁时走了的。

父亲性格不好，整天沉默寡言，除了干活就是喝酒。

母亲是外地女，嫁我父亲之前，已经结过一次婚，她是逃荒到我们村子的，有人做媒，她就这么成了我母亲。

谁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抛下我一走了之？

长大后的我曾经分析，第一种原因，她与我父亲没有感情，毕竟父亲的性格很沉闷，讨不了女人喜欢。

第二种原因，应该她前一段婚姻里还有子女，前夫对她也不错，两相比较下，她还是选择了回头。

至于她为何没把我带走，应该是我父亲不允许。

没有母亲照顾的我，可想而知处境会有多么艰难。

六七十年代的农村，不挨饿已经算幸事，哪里谈得上生活质量？

我记得，父亲每天早上起来，会煮一锅棒面粥，里面放点红薯干，这就是我们一天的吃食。

吃过早饭后，他吩咐我在家一人玩，然后扛着锄头或者铁锹去生产队上工。

正是好玩好动的年龄，我在家哪里待得住？往往父亲前脚走，我后脚就溜了出去。

我是没有玩伴的，村里的孩子都嫌弃我没有母亲，嫌弃我像一个小叫花，嫌弃我一天到晚不说话，活像一个哑巴。

他们拿泥巴砸我，用小棍抽我，有时候还会趁我不注意，把我推入水中。

可即使这样，我也还是忍不住想靠近他们，想跟他们一起玩耍。

02

深秋的天空，万里无云，丝丝凉意。

这一天，七岁的我又晃晃荡荡走出家门，到处寻找着同龄玩伴。

大集体时代，孩子都是放养的，大人出去做工，孩子们就扎堆玩。

我来到大队部的场院里，七八个孩子正在跳房子，也有人在掷砖头，哪个把砖头扔坑里，哪个就能赢几粒花生米。

我是不敢参与的，我只是蹲在墙角，静静的看着他们玩，随他们的喜而喜，悔而悔，觉得也挺享受。

突然，一块砖砸在了我的大腿上，我疼的哎呀一声叫，随之，一阵哄堂大笑传来。

我抬头看，那群孩子站在我前面不远处，一个个笑得前仰后合。

不用问，他们又是在恶作剧我。

我站起来想走，又一块砖头砸在我背上，疼痛令我加快了逃跑的脚步。

可这些孩子不依不饶，拿着砖头土块追在我身后砸，嘴里还骂：

野孩子，小叫花，小哑巴……。

砖头土块雨点般落在我身上，我很疼，也很害怕，只好护住了头部。

正在这时，我耳边传来一声吆喝：

快住手，你们这些孩子在干什么？

随着吆喝声，那群孩子一哄而散，一切俱都停止。

我胆怯的抬头，对上一双温和的眼。

我认出来了，她是村东头的夏奶奶，全村孩子都怕她。

她大概50岁出头60岁不到的年纪，不高不矮的身板笔直，五官长得很端正，尤其是那双眼睛，即使那么大岁数，还是显得清澈有神，毫无疑问，她年轻时候肯定很美。

见我呆呆发愣，她弯下腰轻声问：

孩子，有哪里砸疼了吗？

我摇摇头，没说话。

她拉起来我说：

看你头发乱的，走，上奶奶家去，奶奶帮你收拾一下。

我无法抗拒她的好意，我被这股温暖吸引，脚步不知不觉跟着她走。

夏奶奶家我从没去过，但会经常从她家院门走过。

来到门口，她推门而入，大声喊：

玲花，你在干嘛？快烧点热水给我。

随着一声哎，一个跟我差不多大的女孩从里间屋蹦跳着出来了。

她看到我，吃了一惊，指着我问：

奶奶，你把他带回来干嘛？

夏奶奶道：

你别问了，让你烧水你就烧水去。

女孩子又哎了一声，抱着一捆柴走进了灶间。

03

那天，夏奶奶替我理了发，洗了澡，又翻出来一套旧衣服替我换上，还替我把长长的手指甲脚指甲剪了一遍。

一切收拾停当后，她退后几步端详，笑着说：

看看，这娃多俊啊，浓眉大眼的，鼻梁也高挺，以后长大了，肯定差不了。

她的孙女玲花也在一边拍手喊：

啊呀，奶奶，他一点都不像小叫花啊，那些人为什么总是欺负他？

奶奶叹息：

能为什么啊？还不是因为他没有妈妈保护。

玲花听后，沉吟片刻，走过来拉住我的手说：

以后你上我家来，我陪你玩，咱们不跟那些坏孩子玩，他们光会欺负人。

我大受感动，轻轻的点了点头。

夏奶奶笑着说：

孩子，你以后不要光点头摇头，你要尽量说话，这样他们才不会叫你小哑巴。

望着这位慈祥善良的奶奶，我心里顿时涌出一股暖流，鼓作勇气轻轻道：

嗯，我知道了，谢谢奶奶。

夏奶奶一边笑一边摸了摸我的头：

好孩子，真有礼貌，这样就对了，以后你就来我家跟玲花玩，你们俩正好做个伴。

我又是一阵用力点头，玲花指着我嚷嚷：

奶奶，他又光顾点头不说话了。

我脸瞬间绯红，不好意思开口：

好的，奶奶我记下了，我明天再来。

说完就想溜出门，再待下去，我怕我的小心脏受不了，今天的幸福感太强烈了，我得回去慢慢消化。

夏奶奶叫住我：

孩子等一会，我拿两块红枣糕给你吃。

玲花眼疾手快，夏奶奶话刚落，她就进屋拿了红枣糕递到了我手中说：

这是我奶奶今天刚做的，可好吃了，又香又甜又软，你拿回去吃吃看。

我说了声谢谢，转身出了门。

身后传来玲花稚嫩清亮的提醒：

明天你还来我家玩啊？我等你。

回到家中，我的心怦怦跳，从口袋里拿出来红枣糕咬一口，哎呀，的确好吃，香糯甜软，我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

这短短半天功夫，是我有史以来过的最幸福的时刻，我就像脱胎换骨一般，换了一种心情，有了一丝希望，身心都感觉亮堂堂。

父亲回家看到我，也是大吃了一惊，问明情况后，一向不善言辞的他，专门去了夏奶奶家感谢。

04

自那天以后，我就跟夏奶奶的孙女夏玲花玩在了一起。

夏奶奶的院子里有两棵很大的红枣树，这枣树在我们村很出名，不过只是在我们孩子中出名。

那个年代孩子们没什么零食吃，可想而知，满树的红枣对我们的诱惑力有多大？

可以说，夏奶奶的红枣树，是满村孩子的执念。

每每进入秋季，她家的院子周围就开始热闹，一村的孩子有事没事来转悠。

夏奶奶也不小气，看到有调皮孩子扒院墙上偷摘红枣，她从来不骂一声，还经常会拿着小篮子，出来分发红枣给孩子们。

她的善良大度，赢得了全村人的尊敬，尤其是孩子们，从心底里对她敬畏三分。

不过夏奶奶有一点很奇怪，她不欢迎孩子们上她院子里玩，也不喜欢玲花出门玩。

她能允许我跟玲花作伴，的确算一个奇迹。

等长大了我才知道，她第一次把我领回她家，是因为看我挨打可怜，等把我收拾干净一端祥，料定我是一个好孩子，以后长大了不会差。

第二层原因，这主要还是关于玲花的身世，她害怕村里人胡说八道。

不得不说，夏奶奶是识人的，懂人情世故的。

有了玲花这个玩伴，我再也不感到孤单与落寞，沉默寡言的性格，在玲花的咯咯咯铃铛般的笑声中，逐渐变得开朗活泼。

我与她基本不出门玩，就围着两棵红枣树扮家家做游戏……。

我爬树厉害，枣子成熟时，高处的红枣够不到，我就像猴子一样窜到顶端，拿着竹竿一顿捅，红枣就像雨点一样落下，玲花在地面高兴喊：

啊呀，下红枣雨了，哎呀，好多好大啊。

老院子，老枣树，通红的果子，稚嫩的女童……。

这一幅温馨画面，在以后的岁月里，一直刻在我的脑海，经久不散。

与玲花混熟了，有一天我奇怪问：

玲花，你家怎么只有奶奶啊？你爸爸妈妈呢？你爷爷呢？

玲花含笑的眼突然暗淡下来，她说：

我也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我记事起，家里就只有奶奶和我。

我曾经问过奶奶这问题，奶奶告诉我说，爸爸妈妈去了很远的地方，要等我长大才能回来。

至于爷爷，我怎么问，她也不肯告诉我。

不过你不用担心，我心里一点都不难过，只要有奶奶在，我就感觉到很幸福。

我听完，深以为然。

是啊，只要有夏奶奶在，这个小家就会充满温馨和快乐。

这位老人，不但让玲花有了一个无忧无虑的童年，更是把她的爱心，化作了春雨，给了我养分，让我跟着一起成长。

我与玲花相伴着长大，我们一起上小学，一起读初中，一起上高中。

本来青梅竹马的感情，在年深月久下，朝夕相伴中，逐渐生发出别样的情愫。

我以为自己长大了，一定会娶玲花为妻。

关于这一点，玲花本人也坚信不疑。

夏奶奶，我爸，以及村子里的人，都认为这是水到渠成的事。

可是，在玲花读高二那年，变故顿生……。

（上集）

注：明天八点前发布下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