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东济南府书史冯某家有狐精，用尽了方法驱除不了。冯家宅子东面有个小花园，花草茂盛，被狐狸占据，园里有个小屋子非常精致，但没有敢去住宿的。

有一日，冯某的亲戚董西老路过这里，天色晚了，冯某说：“家里太狭窄了，东面园里的小屋倒是很整洁，就是闹狐狸。这样吧，今晚找几个人陪你通宵打牌吧。”董西老说：“我年龄大，没有赌博的兴致了。东园既然空着，我去那里住，人老了胆子大，还怕什么狐狸。”于是带着被褥，住在了东园小屋。

董半夜醒来，看到月光洒进室内，外边隐约有说话的声音。他猜测是狐狸，就披衣起来，悄悄的到窗户前，舔破窗纸偷看。只见假山上有两个人并肩坐着。一个是四十多岁的妇人，衣饰整洁淡雅，把右脚架在左腿上，用手捻着脚尖。另外一个少女，头发挽的高高的，上面插着一枝茉莉花，穿着对襟的罗衫，衣服边上绣着花边，把一个宫扇倒放在腿上，用嘴叼着扇柄上的细绳玩。

年长妇人一边捻脚尖一边说：“你呀，就是自找不愉快，谁欺负你啦？”那少女放下扇子说到：“姨妈你听我说，福姐姐手欠的很，就爱捉弄人。前天我做了鲜鱼羹，盛到盆子里，用罩子罩上。她嘴馋我可以分给她，不打招呼就把鱼汤端到床上，结果打翻了，弄的满床都是。我早就不想和她住一个房间了。听说马家的花园很大，空着十几间房子，搬到那去呗，何必在这冯家的小园子里住呢？”

妇人说：“去年胡姥姥不也在马家园住过的嘛，还没住上四五个月就搬走了，看来马家园也未见就是好。而且听说马家有条大狗，就算不害人，想想那恶犬的样子，我就浑身打颤。况且你们小辈行为不知道谨慎，如果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后悔也晚了。”少女说：“马家园离他们住宅那么远，没什么要紧吧，姨妈，你就和我母亲说说呗！”妇人说：“那好吧，今晚我的房间正好被个老厌物占了，我正要去你母亲房间借宿。那个老厌物看外貌就很讨厌，要是年轻时候，早捡石头打破他的脑袋了！”说完，二人一同站起，走到花影里不见了。

董西老恰巧是马家的园丁，听到这话，知道狐精可能要搬到马家园去。回到马家，就留心观察，过了三天，三更的时候，看到池塘边的小楼屋顶隐约有东西，成群结队的从房檐上跳下。他知道狐精果然搬来了，不敢惊扰，日日自行剪枝培土，做好自己的工作。

又过了几天，这天刚过七月十五，月亮升起的有些晚，董西老远远的看到小楼里亮起了烛光，两个女人的身影映在窗纸上。不一会儿，听到门响，出来一个老太太，摆下两张竹床，从屋里出来两个年轻女子。董西老悄悄潜入花丛中偷窥，一个就是在冯家看到的少女，另外一个年龄稍微大一点点，都是世间少见的美女，年龄大点的稍有不足，有颗虎牙。听二人谈话，年长点的叫福姊，年少的叫宝妹。

只听宝妹说到：“冯家的荷塘，不如这里的一半大。”福姊说到：“小丫头少女思春，神思混乱，冯家的荷塘虽然小，但是却比这里的茂盛。你是爱屋及乌，喜欢马家的五公子吧？来了这么两天，我知道你去偷看好几回了。我可警告你哦，富贵人家的公子都很薄情。你看我迷惑的都是家道破落的少年，谁不愿意和个佳公子相好？但是不敢呀！”两个美女谈兴正浓，董西老忽然喉咙痒，忍不住咳嗽了一声，眼前的人和物一下就消失了。第二天，他去那小楼上探查，只见到处是蜘蛛网和灰尘，不像有人居住的样子。惆怅的回来，把昨晚看到的事情告诉别人，大家因为董爱说玄话，所以都不相信。

马家的五公子，二十岁，屡次科考不中，因此独居花园旁的小楼发奋读书。有一天，仆人出去了，他听到咔哒咔哒的脚步声，是弓底鞋走在楼板上，和仆人的脚步声不同。抬头一看，窗外站着一个少女。

他不认识，就问道：“是哪房的丫头？到这里干什么？”那少女低头不说话，只是用指甲轻轻的挠着窗棂笑。再问，还是不回答。五公子说道：“小鬼头怎么只是傻笑不说话？”少女娉娉婷婷的走进屋里，带进一股香气，说道：“谁又没让你问，怎么非得回答你？”五公子也笑起来，说道：“不问，怎么知道你来干什么？”

小姑娘从袖子里拿出四个鞋垫，扔到桌子上说：“烦劳你画个图样，画的不好可不行哦！”五公子说：“画可以，但是你得告诉我谁让你来的。”小姑娘说：“谁还来骗你呀，我是韩妈的女儿叫宝儿。你像苏小姐一样天天呆在绣楼上，当然不认得我啦！”五公子家教甚严，从没有女子和他这么痴憨娇嗔，嬉戏言谈，一下就被宝儿迷住了。仆人送饭的时候，就让她躲到屏风后面，当晚住了下来。从此每晚都来，彼此相见恨晚，天天在幸福中度过，恰似神仙眷属。

再说那董西老，年龄大，但是好奇心强，自从那一声咳嗽吓跑了狐仙，再无所见。但他还是每夜都留心观察。到了九月中旬的一个晚上，他又在园中踱步，希望有所际遇。忽然看到池边的小楼上又亮起了灯光，董急忙隐身到花荫里。小楼里有絮絮的说话声，但听不清说的什么。好一会儿，忽然门响，只见一个健壮仆妇背着宝儿从小楼下来，五公子跟在后面。当时新雨初停，地上湿滑，宝儿不时回头，神态关切。公子脚下一个趔趄，宝儿拍着仆妇的肩膀说：“杨妈，公子要摔倒了。”然后招呼公子上前，自己拉着他的手臂前行。杨妈埋怨说：“宝儿松手，再这样咱们三人都要摔倒了。”三人步履蹒跚的出了园门，董西老悄悄回到了自己的小屋。

过了十多天，董又在荷花池旁看到了福姊和一个老仆妇。只听福姊说道：“说好了今天回来，那小淫妇怎么还不来？”仆妇说道：“原来就知道宝儿不会回来的。”福姊说道：“自从我出门，她去五公子那几天了？”答：“十二日矣。”福姊说：“小荡妇，可气又可怜。人到情深处，就成了痴呆的傻子。我被母亲逼迫离开杨公子，哭了多少回，现在也逐渐放下了。宝儿曾经和我说，就算是刀架在她脖子上，也不会回头的。唉！唉！可怜的丫头，再这么下去，大祸不远了！”

宝儿自从住到公子楼上，起初还怕人撞见，刻意提防。但私好之情，向来如此，情到深处往往无所顾忌，仆人们逐渐感觉到了异样。因为怕担责任，就报告了主母。公子的母亲虽然不十分相信，但是公子住的离花园太近，园里草木荫郁，也怕儿子被妖邪魅惑。就让五公子搬回大宅内，五公子以读书为由坚决不回去。母亲更加不放心，就派了仆人日夜偷偷观察。

过了几天，没发现什么线索，忽然想起园丁董西老以前说过的事情，就把董找来询问。董西老添油加醋把看到的情景描述一番，并说道：“在冯家花园听到妖狐对话，似乎对主人家的狗非常忌惮，可以一试。”

于是，趁五公子外出，把恶犬放到楼上，犬四嗅，忽然直奔屏风后面，把宝儿拖出来，咬断了她的喉咙。宝儿化作一只狐狸死去，衣服像蝉蜕一样堆在地上。

公子从外面回来，抱着狐狸的尸体发狂的痛哭，要撞头自尽，婢女仆人们上前拉住。

马母说道：“母亲还在世，你怎么想自尽呢？我们把恶犬杀了给狐仙报仇，你看怎么样？”五公子哭声稍微小了些。于是打死了恶犬，公子把狐狸的尸体放在床上，让人出门去买棺椁准备金银珠宝陪葬品隔日下葬。

半夜时分，五公子正对着宝儿的尸体默默落泪，忽然来了一个老妇人。老妇说道：“我是宝儿母亲，公子没有辜负我的女儿，都是她自己痴情取祸。你母关心儿子是正常的，可恨董西老事不关己，却为别人肆虐，我不会饶了他的。”说完离去，床上的狐狸尸体也不见了。过了几天，董西老没有原因的自缢身亡。

五公子赠送宝儿的诗很多，都不太工整，且略有些艳，不适合大雅之堂，但可以看出他们在一起时的快乐时光，这里记录下来两首：

入帐欢情笑语工，开襟先露抹胸红。被郎探试怀中玉，碍却从容脱钏功。

可儿憨态坐床头，郎要停留便小留。翘上凤头都不管，要郎亲手卸莲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