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夏天里的冰雹 ■素材:唐德明
(本人用第一人称写故事,素材有原型,但情节有所演绎,请勿对号入座!)

我叫唐德明,是松山县杨家村的人。我爹妈走得早,从小跟着姑姑长大。说起我们杨家村吧,是个典型的山区村庄,村子坐落在松山脚下,村里人大多靠种地为生。
1985年那年,我23岁,在镇上的永发修车铺做学徒。那年夏天,天气异常炎热,从五月份开始,天上就像挂了个大火炉似的,晒得地里的庄稼都蔫了吧唧的。平日里水流潺潺的山泉,到了六月中旬就开始断流。村里的水井一口接着一口干涸,最后就只剩下离村子三里地远的一处山泉还在出水。
那时候,我每天都要天不亮就起床去挑水。说实话,我也不想起那么早,可没办法啊,晚了去的话,那山泉边上能排出三里长的队伍。我们村的光棍刘老三就因为起晚了,排了大半天队也没挑到水,气得他直跺脚,骂骂咧咧的:“这日子没法过了!这水比姑娘还难追啊!”
其实吧,我们村的年轻人大都出去打工了,留在村里的不是老人就是妇女。我要不是爹妈走得早,说不定也跟着大伙儿出去闯荡了。可我放心不下姑姑,就留在镇上修车,好歹能经常回来看看她。
说起我对面的邻居周家,那可是有点意思。周家就住在我家对面,就隔着一条土路。周家只有周大妹和她妈两个人,周大妹比我小三岁,生得清秀,但总是有点怯生生的样子。
那天早上,我像往常一样,天还没亮就起床去挑水。六月的凌晨,天还蒙蒙亮,我扛着扁担,哼着《小芳》的曲调,慢悠悠地往山泉走。那会儿,邓丽君的歌可是特别流行,我虽然五音不全,但也跟着哼几句。

刚走到村口,就听见前面有人喊:“唐德明,等等我!”
我一回头,借着晨光看见是周大妹,她小跑着追上来,手里也拎着两个水桶。我愣了一下,这周大妹平时都是等太阳出来才去挑水的,今天咋这么早?
“周大妹,你今天起这么早啊?”我放慢脚步等她。
周大妹跑到我跟前,喘着气说:“是啊,我妈说水少,要早点去。唐大哥,我能跟你一起去吗?”
这称呼把我叫得有点不好意思。虽说我们是邻居,可平时也没说过几句话。不过农村人都是热心肠,我也不好推辞:“行啊,一起去吧。”
走在山间的小路上,周大妹跟在我后面,脚步轻快。六月的晨风还带着丝丝凉意,吹在身上挺舒服。我们穿过一片玉米地,玉米叶子都蔫巴巴的,要是再不下雨,这日子可就更难过了。
“唐大哥,”周大妹突然开口,“你说这旱什么时候能结束啊?”
我回头看了她一眼,月光下她的脸庞显得格外清秀:“这个谁知道呢?老一辈说,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都由不得人管。”
周大妹被我逗笑了:“你这人说话真有意思。”

走着走着,我们来到了山泉边。这会儿已经有不少人在排队了,大家伙儿都扛着扁担,打着哈欠。我和周大妹找到队尾站好,前面传来村里王婶的声音:“哟,这不是德明和大妹吗?你俩这是?”
我赶紧解释:“王婶,我们是碰巧遇上的。”
“碰巧?”王婶笑眯眯地说,“这碰巧得挺巧啊。”
周大妹低着头,脸都红了。我也不知道说啥好,就假装看天。这时候,天边露出了鱼肚白,给东方的天空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红晕。
轮到我们打水的时候,我看周大妹提着水桶有些吃力,就说:“要不我帮你挑吧?”
“不用,不用,”周大妹连连摆手,“我自己可以的。”
可是她刚提起水桶,就差点栽倒。我赶紧上前扶住她:“你看,多危险。还是我来吧。”
就这样,我帮周大妹挑了水。一路上,她走在我前面带路,我跟在后面,扁担上的水桶随着脚步轻轻晃动,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
回到村子的时候,太阳已经升起来了。周大妹站在她家门口,有点不好意思地说:“谢谢你啊,唐大哥。”
“没事,举手之劳。”我把水桶放下,准备回家。

这时候,周母突然从屋里出来了。她看着我,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德明啊,进来喝碗粥再走吧。”
我本想推辞,但周母很坚持。于是我就跟着进了屋。周家的堂屋收拾得很整齐,墙上挂着一幅已经发黄的山水画,画框上落了一层薄灰。周母把我让到桌前坐下,又招呼周大妹:“大妹,给德明盛碗粥。”
周大妹应了一声,轻手轻脚地去了厨房。我坐在那里,觉得有点不自在。周母坐在对面,笑着打量我:“德明啊,你在镇上修车,工作辛苦吧?”
“还行,能学门手艺。”我老实回答。
这时候,周大妹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粥出来了,放在我面前。粥是用小米熬的,上面还飘着几片青菜叶子。我喝了一口,粥是温热的,还带着一丝甜味。
“好喝吗?”周大妹站在一旁,期待地看着我。
我点点头:“好喝,谢谢。”
周母看着这一幕,脸上的笑容更深了。她起身进了里屋,过了一会儿出来,手里拿着什么东西。等我喝完粥,她把我送到门口,趁周大妹不注意,塞给我一个纸包:“这是200块钱,你收着。”
我吓了一跳:“周婶,这是干啥?我不能要。”

周母却把钱硬塞进我手里,压低声音说:“你收着,别问为什么。”说完,她就转身进屋了,留下我一个人站在那里,手里攥着那个沉甸甸的纸包,心里充满了疑惑。
从那天起,周大妹每天都跟我一起去挑水。我也乐得帮她,反正举手之劳。可是村里的流言蜚语也多了起来。有人说我们是两情相悦,也有人说我是贪图周家的钱财。这些话传到姑姑耳朵里,她把我叫到跟前:“德明啊,你跟周家大妹。”
我赶紧解释:“姑姑,我就是帮个忙。”
姑姑叹了口气:“我知道你心地善良,可是。”她欲言又止,最后只是说:“你自己把握分寸吧。”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七月的天气更热了,山泉的水流越来越小。每天天不亮,村里人就扛着扁担往山上跑。我和周大妹还是一起去,她走在前面,我跟在后面,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周大妹性格挺开朗的,就是有时候会突然沉默。每当这时候,她的眼神里就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忧伤。我曾经问过她怎么了,她只是摇摇头:“没事。”

有一天早上,我去周家叫周大妹一起去挑水,却发现她家门紧闭着。我喊了几声,没人应。正准备离开,突然听到屋里传来一声闷响。我赶紧推门进去,就看见周大妹坐在地上,脸色苍白。
“你这是怎么了?”我连忙扶她起来。
周大妹的身子滚烫,显然是发烧了。她摇摇头:“没事,可能是昨天淋了雨。”
我二话不说,背起她就往卫生所跑。路上,周大妹在我背上微弱地说:“别告诉我妈。”
“为什么?”
“她。她身体不好,我不想让她担心。”
到了卫生所,大夫给周大妹打了退烧针。我坐在走廊里等她,心里却在想她刚才说的话。周母身体不好?可每次见她,她看起来都很健康啊。
等周大妹打完针,我又背着她回家。这回她精神好多了,在我背上还跟我说笑:“唐大哥,你力气真大。”
“那是,我可是能单手举起自行车的人。”我故意逗她。

周大妹咯咯笑起来:“吹牛!”
回到周家,屋里还是没人。我问周大妹:“你母亲呢?”
“她。她去镇上买药了。”周大妹支支吾吾地说。
我把她送到炕上,转身要去厨房给她煮点粥,却被她拉住了衣角:“唐大哥,谢谢你。”
我回头看她,阳光从窗户照进来,照在她苍白的脸上。那一刻,我心里突然涌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我去给你煮粥。”我轻声说。
在厨房里翻找的时候,我无意中发现了一个药瓶。那是治疗肺病的药,药瓶上的日期显示是上个月的。我心里一惊,这是周母的药吗?
正想着,突然听见外面有动静。我走出厨房,看见周母扶着墙站在那里,脸色煞白。我赶紧上前扶住她:“周婶,您这是。”
周母勉强笑笑:“没事,就是有点累。”说着,她从怀里掏出一封信:“德明啊,这个你拿着。”
我接过信,还没来得及看,周母就晕倒了。
那天下午,我在周母的枕头底下发现了一张泛黄的照片。照片上是一对年轻人,男的英俊潇洒,女的明艳动人。仔细一看,女的赫然就是年轻时候的周母,而那个男的。那个男的竟然跟我爹长得一模一样!
原来,二十年前,我爹和周母相爱。可是因为门第之见,两个人被生生拆散。周母被家里安排嫁给了别人,我爹也娶了我娘。这些年,周母一直默默地关注着我,把我当成亲生儿子一样看待。

当我看完那封信,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原来那200块钱,是周母这些年省吃俭用攒下来的。她知道自己时日不多,想把这笔钱给我,就当是这些年来亏欠我的补偿。
周母走得很安详。临终前,她拉着我和周大妹的手,虚弱地说:“德明啊,以后要照顾好大妹。”
我跪在床前,泪如雨下:“周婶,您放心。”
周母走后,我用那200块钱给她立了一块墓碑。墓碑很简单,上面只刻着:“母亲大人之墓”。
五年后的一个清晨,我和周大妹又来到这里。此时正值春暖花开,周母的坟前开满了野花。周大妹抚摸着墓碑,轻声说:“妈,你看,我们结婚了。”
我站在一旁,看着远处的山峦,想起当年那个炎热的夏天,想起那个塞给我200块钱的清晨。如果时光可以倒流,我真想告诉年轻的周母:您不欠我什么,是我欠您太多太多。
晨风吹过,带来淡淡的花香。在这山清水秀的地方,周母安详地长眠,也许在另一个世界,她正含笑看着我们吧。
山还是那座山,人却已经不是当年的人了。唯有那份深藏的亲情,永远留在了我们心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