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二娘(下)
(接上集)宋景玉对三娘子更加迷恋了,极力与对方亲昵缱绻。第二天日上三竿还没有起床,婢女进来喊醒他,送上香茶水果。宋景玉询问四娘子,回答说又被李侍御的公子喊走了。好在宋景玉此时心思全在三娘子身上,也就不再想什么四娘子,也不说什么时候回家。
那个老鸨白妇人派婢女过来,索要过夜费,宋景玉只能找张纸签名画押,让仆人回家去取。卓二娘如数付给,而且给得非常快。
有一天,宋景玉想起几句好诗,于是写下来贴在墙壁上:“魂被香笼魄粉薰,此中温暖更谁分。从今莫忆秦淮月,笑倚花前看白云。”
这天他带着三娘子外出游玩,回来时看见四娘子坐在书案前,看着他写的诗,大加赞誉,随即提笔铺纸,立马和了一首:“温台荀席异香薰,饱满恩情已十分。无怪阿三狂欲死,宋郎词藻艳于云。”
宋景玉在窗外,透过缝隙往里偷偷窥探。四娘子发觉了,急忙团起刚写的诗稿。宋景玉闯进去,执着地索要,四娘子这才拿给他看。宋景玉看后心猿意马,魂不守舍,目光荧荧,只是碍着三娘子的面,不好有什么举动。
三娘子察觉了他的用意,笑着说:“我这替代品已经到期了。”当晚,她就把宋景玉送去跟四娘子同寝,结果这一男一女恩爱更加不同寻常。
然而四娘子虽然美得艳压群芳,但是她的傲慢和贪心也是无与伦比的。宋景玉对她宠爱得无以复加,于是也不计血本,每天派仆人回家要钱。要得越来越急,越来越多。
就这样过了一年多,三娘子生下一子一女,四娘子没有生,二娘子偷偷跟宋景玉私通,也生下两个儿子。宋景玉迷恋在枣花门里三年多时间,偶然回家,常常看不到妻子卓二娘,都说是回她父母家了。
又过了一年多,宋景玉向家里要钱,卓二娘渐渐以金钗金钏代替了,接着又用衣服、鞋子还有字画古玩来代替。再过一年多,要钱财却啥都没有要到。
宋景玉骂那跑腿的仆人,仆人跑了几趟,拿了一个簿册回来,说:“娘子让我带话,说家产已经空了,目前孑然一身,实在不能去做娼妓满足郎君的需要。”
宋景玉询问家里的田产住宅,仆人回答说:“卖掉很久了。”宋景玉大惊,查阅簿册,只见上面开列详细支取流水账的年月日期,田产住宅的售价,非常详尽,并写有一行字:“宝山已经搬空了,我每天在尼姑庵讨点饭吃。”
宋景玉急忙回家寻找卓二娘。家里房子还是老样子,但是主人已经换了。宋景玉询问,对方拿出妻子卓二娘卖房契约给他看。他追问妻子没有消息,找寻仆人也忽然不见人影,无奈返回白家,发现这里搬运一空,女人们早就散去了。房主正派下人打扫卫生,对宋景玉下了逐客令。
形单影只,宋景玉没有立足之地,厚着脸皮去投靠亲友,无人肯收留他。无奈,他只有寄居在古寺庙里过夜。时间一长,他就开始在村庄城镇里乞讨,破衣烂衫,喊叫了两年。天气转冷,西风骤来,他全身的皮肤都开始皴裂。
他想死却又没有好办法,于是想着,不如去做梁上君子,偷到东西就能活下去,被人抓到也不过是乱棍打死,胜过自杀。
迫于无奈,心意已决。他趁夜偷偷翻过富户家的院墙,不想惊动了里面的仆人。仆人起身,蜂拥而上将他一顿好揍。主人出来,原来竟是宋景玉以前要好的朋友。
朋友叫大家住手,吩咐把宋景玉送去官府。宋景玉大叫:“快点下手把我打死吧!”朋友说:“如果你自己留下供词,承认自己是贼,就把你放了。”宋景玉不得已,只好写了供词给他。
朋友拿了供词,仍旧把他绑了,送到一个地方,关在小屋子里,虽然没有捆绑,但是看守非常严密。
每天只给两餐冰冷的稀粥,夜里让他睡在潮湿的稻草上。过了很长时间,他听到官员坐在大堂上,呼喊自己的名字。当即有一个差役领他跪倒在台阶下。
堂上的人喊宋景玉抬起头来。他抬头仰视,发现这里居然是自己家的厅堂,东西两边坐着的,都是宋家的族人。卓二娘衣服光鲜靓丽,站在走廊下,白家三个娘子在她身边侍立。
宋景玉吓得不轻,赶紧又低下了头,妻子卓二娘说:“嘿嘿!郎君不成器,变成了这样子吗?宋家长辈们都在,你还有什么话说呢?我当初如果规劝你,是逼你去死,不然我就像你之前的妻妾那样去死,我还不至于愚蠢到那个地步。我租下宅子购买了三个艳丽的妇人,骗郎君你进入八阵图。如果那里真是销金窝,试问郎君,你在那里住了四年,为什么从来没有看到一次老鸨和其他客人?郎君继承的家产已经用完,而且做了乞丐和盗贼,亲笔供词在这里,没办法辩解的。我一忍再忍,独守孤枕,设下这个丢人的迷局,才保住一点钱财,而且我自力更生,耕田纺织,有了一点盈余,这些都跟郎君无关。如果你痛改前非,还可以做宋家主人;三个娘子都在,我也不争风吃醋。但你不准要一文钱,脚也不许离开家里一步。坐享其成,安度晚年。如果不答应,那就请郎君自便。小妾有儿子,可以安家守门。长辈们都在,郎君你是不是早做决定?”
宋景玉哭天抹泪,对天发誓,愿意像二娘说的那样遵守约定。众人赞叹,看他夫妻和好这才离去。卓二娘为宋景玉沐浴更衣,关他在内室,每天只准周旋在妻妾身边。
宋景玉看家中房屋更加华丽,田产比之前更多,三个儿子就读,已经开始能写文章,这一切都是卓二娘的功劳。他这时开始明白,原来马老太帮他拉皮条,娘子赋诗,富人家做贼被捉,都是卓二娘刻意安排的。
于是他改过从善,看着儿子们完成学业成名,谈婚论嫁。他一直长寿到八十岁,还抱了孙子,但不敢再出家门。
懊侬氏(作者)说:厉害啊二娘,以不规劝为劝,以不提防为防,让自己这个女人成为了主家的男人,这必然是因为她能委曲求全,善于处理家庭骨肉间的亲情关系。然而她甘心再嫁,甘心跟随浪荡子,难道是丈夫早亡,她不能施展自己的才能吗?又或者是另有前世的缘分,不能按照过去的样子过日子?但凡男人中有奇才,急于自荐嫁人的,都是二娘这样的人。唉,悲哀啊!
(出自《夜雨秋灯录》)
桃夭村
太仓的蒋秀才,年轻有文才,跟随商人到了海上,飘流到一个地方。这里群山排列如同画屏,河流澄碧就像画卷。四周没有城镇,只有几万株桃树,环绕起来像是一个城邦。
当时正值仲春,香风飘拂,几万株树上桃花含苞吐蕊,仿佛锦绣围起的帷帐,排列两旁。蒋秀才大喜,陪着一个姓马的商人,在桃花林边缓缓走了进去。
忽然他们看见几十队小绣车,蜂拥而来。车上漂亮丑陋的女子都有。其中有一个女子,长得歪瓜裂枣,突唇龅牙,却打扮得满身珠翠,像是富贵人家的女儿。只见她遮遮掩掩,勉强装出一副娇媚的神态。蒋秀才和马某都忍不住失声笑了出来。
队伍后面有一辆车,上面坐着一个年轻女郎,穿着布衣,装饰简陋,然而却有一副天生美丽的姿容,犹如玉蕊琼英,难以言喻。蒋秀才大感惊异,与马某尾随在车队后面。车轮滚滚,风驰电掣,车队来到一处衙门,车上的女子们纷纷下车走了进去。
蒋秀才大惑不解,于是询问当地人这是在做什么。当地人告诉他:“这里名叫桃夭村。每当仲春男女婚嫁的时候,当地的官员,先考核民间的女子,以面容姿色确定名次,再考核民间男子,以文才优劣定好次序,然后拿出男女两个排名榜,甲配甲,乙配乙,所以郎才女貌,相当相对。今天是女子科场,明天就是男子科场。两位先生如果还没有成家,干嘛不进去试一试呢?”
蒋秀才不停点头,于是跟马某租了一间房子住了下来。蒋秀才想,最后那辆车上的女郎,容貌颜值应该夺得第一;又想自己文才不凡,也不会屈居第二的,假如天作良缘,那就不辜负自己四海求凰的愿望了。
而马某也是如此,他心里也是念着同一个女郎,准备第二天参加考试。他跟蒋秀才商量,对方笑道:“你一向不善于读书考试,何必去出丑呢?”马某却执意要去,蒋秀才劝阻不了。
第二天,入场考试,蒋秀才笔走龙蛇,文章一气呵成。马某不擅科举,只是草草涂鸦而已。
考完回到租屋,当即就有一个人过来转达主考官的话,让拿三百贯钱,答应给蒋秀才排第一名。蒋秀才怒道:“不要说我囊中羞涩,没办法满足他的贪欲,就算我黄金满屋,也不肯靠这些歪门邪道,让我的文章蒙羞!”
那人听了,羞惭得退了回去。马某却跟在他身后,拿出包袱中的钱偷偷塞给了他。
发榜后,马某竟然得了冠军,蒋秀才却是最后一名。蒋秀才叹道:“文章不被认可没啥遗憾,可惜失去了美人,只得到一个丑女,唉!”
没多久,主考官依次按排名进行男女婚配,让女子中的最后一名,招赘蒋秀才回家。蒋秀才认为,一定是之前见到的歪瓜裂枣,突唇龅牙那个女子。等他揭开头巾一看,却发现女子黛色凝香,容光映烛,竟然是车队最后面的那位美女。
蒋秀才大惊,细问究竟。女子回答说:“小女子家里贫穷,卖珍珠修补房屋钱都还不够用,主考官却找我索要贿赂,答应让我排在第一,被我骂了回去。他怀恨在心,将我列在了最后一名。”
蒋秀才笑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假如我给他三百贯钱,排名在前,今晚哪能跟你这美人在一起啊?”女子也笑着说:“是非倒置,世上的事情都是这样。只有恪守做人的底线,最终还是会有福的。”蒋秀才听了美人高论,大为叹服。
第二天,蒋秀才去找马某表示祝贺。谁知马某神情沮丧,一言不发。原来他娶的是得到冠军的女子,就是之前见到的那个奇丑无比、装作娇媚的女子。
蒋秀才笑着问怎么回事。原来丑女用一千两银子买通了主考官,列名第一,而马某也同样名列榜首,所以配到了这个活宝。
蒋生笑道:“你想出名却丢掉了自己的诚实,这是你自找的,有啥可后悔的?”马某郁郁不得意,住了半年,跨海回了家。蒋秀才与佳人伉俪情深,竟然安家在海外,没有再回去。
铎(作者)说:“钱神弄人,是非颠倒。哪里知道造化弄人,还有颠倒钱神的东西!然而这个丑女拿出千金毫不吝啬,气度自然不凡,说她跟马某是一对佳偶也是可以的。”
(出自《谐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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