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76年，65岁的左宗棠冒着西北的凛冽寒风出征了，他的队伍浩浩荡荡，绵延数里，队伍最前方，竟是一口乌黑的棺材。

这口棺材，是左宗棠为自己准备的。抬棺上阵是一种决绝，左宗棠之前，抬棺出征者共有三位，分别是项羽猛将龙且、曹操属下庞德和太平天国悍将曾天养，他们无一例外全部战死沙场。

左宗棠熟读历史，他定然知道“抬棺出征”不吉利，他执意如此，除了表决心，还因为：他想以此对抗朝堂上仍未完全平息的反对声。

相比今日中国政府的“寸土不让”原则，昔日的清政府却在领土问题上步步退让。在1860年的《中俄北京条约》中，清政府割让100多万平方公里国土给沙俄后，沙俄胃口越来越大，他们开始盯上新疆这片富饶土地。

自1863年起，沙俄不断向新疆边界推进。仅仅两年时间，在沙俄的策动下，新疆叛乱势力迅速让整个新疆局势失控，叛乱势力后期还借助宗教和民族矛盾在南北疆之间煽动对立。

叛军主力由阿古柏领导，他趁乱入侵南疆，占据多个重镇，且宣布立国、自立为王。阿古柏的出现是沙俄和英国之最乐见，他们开始给阿古柏援助先进武器，甚至派出军事顾问支持他叛乱。清政府的西北驻军曾试图反击，但结果却是惨败。

见清政府败下阵来，一心想趁乱打劫的沙俄，还迅速扶持新疆北部的傀儡政权。随后，他们还故伎重演，以“调停”的名义派兵强占新疆的伊犁地区。

眼看着国土不断被蚕食，清政府内部的李鸿章等，却嚷嚷着要先发展海防。理由是：导致清政府惨败的两次鸦片战争，根源都是海防不行。如今，列强战舰直接威胁到东南沿海安全，若不发展海防，中国将面临更多“惨败”。

左宗棠则认为：海防重要不假，但塞防也同样不容忽视，新疆面积巨大，且地理位置独特。若阿古柏建立的割据政权被沙俄、英国扶持，他们下一步一定会蚕食河西走廊、陕西腹地，到时候可能就不止是面临“惨败”那么简单，很可能连京师都不保。

左宗棠口才卓绝，只三两句就让海防派李鸿章等无法反驳，他们实际也非常清楚：放弃新疆，等于让清政府彻底暴露整个西北防线。相比海防的发展，西北防线暴露是关乎生死存亡的大事。

可李鸿章明面上虽不好再说什么，但心里始终觉得：新疆土地瘠薄，实在没必要大费周章地收复。更为重要的是，他并不认为以清政府如今的实力，能打赢这场仗。

李鸿章与左宗棠

左宗棠实际也没有完全的把握，但他清楚：扼杀叛军的最好时机，只在它还未完全成器之时，若真到了羽翼丰满之时，后果将不堪设想。

因恐朝廷有变，左宗棠取得慈禧的支持后，在抬棺出征的基础上，还做了几件事，其中一件便是自筹军费。自筹军费环节，给予他最大支持的是“红顶商人”胡雪岩，胡雪岩做生意一直靠左宗棠帮衬，如今他要收复新疆，胡雪岩自然全力支持。胡雪岩以极快的速度，一口气筹集了1000万两白银。

胡雪岩

有了胡雪岩的支持后，左宗棠又通过民间筹款、向洋商借贷等方式，总共凑齐了1200多万两白银的巨额资金。

收复新疆，清政府实际解决的军费仅仅400万两，其中200万是国库拨的，另外200万两为各省协饷（原本预计为各省协饷300万两）。

解决钱的问题是左宗棠收复新疆前过的第二关，这之后，仅次于训练精锐部队之外的重要问题，便是购置武器的问题了，左宗棠为西征主力军购置了大量新式武器，其中包括从洋务派手中购买的德国毛瑟步枪和美国的雷明顿步枪。

钱关（武器关）之外，左宗棠还必须解决军中大关，即大刀阔斧地砍掉军中的“关系户”，他深知：这一步势必得罪权贵，可他最终咬牙将“关系户”全部拔除了。他深知：唯有如此，才能提高军队战斗力。

解决了这三关之后，才可谈及具体的战略。在战略上，左宗棠经过仔细分析、研究和推演，提出了“先北后南”、“缓进急战”的战略。所谓“先北后南”就是先安定北疆，但不急取伊犁，再进军南疆。这主要是考虑北疆的势力比较薄弱，同时北疆的政治意义相对更重要。

“缓进急战”，说白了就是要打有准备之战，这主要是积极治军。在正式出征前，左宗棠已经用了整整一年半时间积草屯粮、整顿军队，即便自己的主力湘军，也被自己进行了一轮淘汰。

也只有战斗力真正卓绝的军队，才能做到“急战”。而之所以要急战，是因为左宗棠非常清楚清政府国库空虚的境况，以及朝堂局势之复杂，他更明白远征作战消耗太大，只有速战速决才是出路。左宗棠制定的战略里，收复新疆必须在一年半左右完成。

左宗棠的准备越充足，说明他越清楚即将面对的战争之残酷。也因为知道其残酷，他才会抬棺出征。出征前，左宗棠还立下了一条铁血军规：

“所有叛军，一个不留，哪怕投降也必须斩杀。”

左宗棠

左宗棠率军进入北疆后，战事与他想象中相去甚远。原本，他以为北疆的敌军兵力薄弱，清军能尽快推进。可进入北疆的第一场仗就让左宗棠见识到了什么叫做“硬仗”：第一仗玛纳斯之战中，清军就损失了一位总兵，该总兵名叫冯贵增。

冯贵增是老将军，他久经沙场，在多场战役中立下过赫赫战功。可面对叛军的火炮和线膛枪猛烈轰击，他所率的部败下阵来，他不幸被炮火击中阵亡。

第一次攻城就遭遇如此惨败，左宗棠痛心疾首，他意识到自己低估了北疆叛军的实力。于是，他迅速调整战术：命停止所有正面强攻，转而从两翼包围敌军，以瓦解其防御。

第二轮进攻，左宗棠让总兵李大洪、熊佑林率部从城南发动突袭，他们英勇奋战，曾一度占领了叛军的外层防线。可无奈，敌军的火力太猛、太密集，没多久，两位总兵也双双战死沙场。

眼看着玛纳斯之战演变成了一场惨烈拉锯战，左宗棠急了，但他清楚，身为最高统帅，他不能自乱阵脚，他还得给将士们提气。

为了鼓舞士气，左宗棠命前线总指挥刘锦棠亲自督战。将士们的士气果然提了起来，可左宗棠非常清楚，真正提士气的是胜仗，清军亟需一场胜仗来鼓舞士气。

就在左宗棠期待胜仗之际，前线再传噩耗：第三轮攻城战中，总兵张大发和杜生荣带领部队强攻北城，在巷战中双双壮烈牺牲，总兵司世道也在战斗中阵亡。

到此，玛纳斯之战，已让清军损失了六名总兵，玛纳斯城下的尸体逐渐堆积成山……

后世将这场战役称为“绞肉机”，当真一点儿不夸张。

玛纳斯之战，最终以清军的胜利告终，可这场战役牺牲太大，只能说是惨胜。六名总兵全部战死，如此重大的伤亡，在清史上是罕见，在整个中国历史上也极其少见。

玛纳斯之战，让沙俄和英国看到了清政府的决心，也让阿古柏产生了恐惧。当阿古柏向沙俄、英国寻求更多援助时，两个列强都开始表现出暧昧。很明显，他们在权衡利益。

收复北疆后，左宗棠率清军马不停蹄地开向南疆，他们开始向阿古柏的主力军发起总攻。

可能是收复北疆时，清军的战力震慑了南疆叛军，即便南疆叛军的防御工事堪称固若金汤，且南疆也已建立了成熟的割据政权，后勤和兵力体系也足以应对长期作战。可在清军集中火力的猛轰下，叛军竟迅速崩溃，无数叛军未战就直接弃城逃跑。

这一战中，清军仅付出100多人的伤亡，就拿下了达坂城。随着达坂城的失守，叛军节节败退，清军抵达吐鲁番时，叛军竟直接选择投降。而吐鲁番的投降，则标志着阿古柏的主力已失去了有效的防御。

左宗棠一鼓作气，直抵阿古柏的老巢喀什噶尔，同样用猛烈火力直接打灭了叛军的抵抗意志。清军还未发起总攻，阿古柏就暴毙了。时至今日，仍没人知道，他究竟是自己服毒自尽，还是被人毒害身亡。

阿古柏

阿古柏死后，左宗棠仅用了一个月就收复了南疆所有重镇。此时，距离他抬棺出征，仅仅过去了一年半的时间。

一年多的血战后，左宗棠又乘胜追击，对侵占伊犁的沙俄进行极限施压。在军事、外交两把利剑的作用下，沙俄不得不签署条约，放伊犁回归了祖国怀抱。

自此，新疆问题得以解决。左宗棠以近古稀之年、不顾重病披甲“抬棺出征”，终于得了一个圆满的结局。

在清政府频频割地赔款的当口，左宗棠能率军收回160多万平方公里的土地，即六分之一的国土，这绝是奇迹。然而，这奇迹实是用鲜血换来的：六位总兵壮烈牺牲，数千将士战死沙场。整个西征过程中，累计超过3万人为国捐躯，有的长眠葱岭，有的埋骨员村……

收复新疆，也极大地耗损了左宗棠本就羸弱的身体。新疆收复仅仅6年多，即1885年9月5日，左宗棠就因积劳成疾辞世了，享年73岁。

左宗棠之墓

离世前，仍放心不下新疆的左宗棠口授遗奏说：

“惟此次越事和战，实中国强弱一大关键。臣督师南下，迄未大伸挞伐，张我国威，遗憾平生，不能瞑目！”

想来，死前仍忧心中国边防的左宗棠，要是知道今日中国西北边防已巩固，定能含笑九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