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午后,我接到母亲的电话,说是有一位操着川渝口音的阿姨来访,说是很多年前在广东认识的。我一时有些茫然,脑海中快速搜索着可能的熟人,却毫无头绪。放下电话,记忆的闸门却突然打开,思绪一下子回到了2006年的夏天,那个在广东毛纺厂打工的日子。
那时的我和丈夫就像两只辛勤的燕子,筑巢在异乡的屋檐下。我在厂里负责缝盘,将一片片织好的毛衣缝合成一件件成品。丈夫是收发员,管理着厂里的货物进出。虽然工资不高,缝一件衣服只有一两块钱,但我们相信多劳多得,就像蚂蚁搬家一样,一点一点积攒着未来的希望。我手脚麻利,赶工的时候一天能缝好近百件衣服,一个月下来也能挣到三千块左右。厂子规模不大,工友大多来自五湖四海,为了生活而奔波,大家都埋头苦干,很少在意加班到多晚,只想多挣点钱寄回家。我们通常连上三天晚班,休息一天。
休息日,我们会和几个老乡一起去五里外的集市买菜,就像候鸟迁徙一样,固定地往返于工厂和集市之间。也正是在那个熙熙攘攘的集市上,我遇见了艳玲,一个让我记忆深刻的女人。
那是一个傍晚,天色渐暗,我们采购完准备回厂。在集市拐角处,我看到一个衣衫褴褛的女人推着辆破旧的儿童车,车里坐着一个脏兮兮的小男孩,旁边还跟着四个衣衫单薄的小女孩,其中有两个甚至光着脚丫,让人看着心酸。其中一个女孩拉着母亲的衣角,哭喊着“饿”,声音细弱却让人揪心,就像一只迷途的羔羊在呼唤母亲。我立刻从袋子里拿出几个刚买的橘子递给孩子们。那橘子是摊主看天色晚了便宜处理的,几个酸酸甜甜的橘子,却像冬日里的一缕阳光,照亮了孩子们渴望的眼神。孩子们接过橘子,纷纷道谢,清脆的声音像风铃般悦耳。
我和那位母亲简单聊了几句,便各自离开了。我并没把这次偶遇放在心上,就像一片落叶飘落在水面上,泛起一丝涟漪后便恢复平静。命运的齿轮却悄悄转动,将我和艳玲的轨迹交织在一起。
之后每次去集市,我都会遇到她们。一来二去,我们渐渐熟悉起来。我了解到艳玲也是邻省的老乡,为了生计背井离乡,丈夫在当地收废品,一家人租住在离工厂不远的棚户区,生活拮据。艳玲的处境就像一叶扁舟在风雨飘摇的大海上,随时可能被巨浪吞噬。
我走进她家那间破旧的出租屋,几个孩子挤在一张简陋的木板床上,屋里昏暗潮湿,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霉味。眼前的景象深深触动了我,就像一根针刺痛了我的心脏。当时厂里正好有一些剪线的零活,可以带回家做。我和丈夫商量后,说服了老板将这些活儿交给艳玲。于是,我开始帮她送货取货,我们之间的联系也越来越紧密,就像两棵树的根在地下相互缠绕,彼此支撑。
艳玲总是对我说:“妹子,真是太谢谢你了!要不是你帮忙,我哪能接到这么稳定的活计。” 我总是笑着回答:“大姐,都是老乡,互相帮助是应该的。” 这份帮助对我来说只是举手之劳,就像随手播撒的一颗种子,却在艳玲心中生根发芽,长成参天大树。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六年,直到2012年,母亲身体不适,我和丈夫才不得不离开广东,回到老家照顾母亲。临走时,艳玲说以后有机会会来看我,我留下了地址,却并没有抱太大希望,就像放飞一只风筝,看着它越飞越远,最终消失在天际。
十八年,一千六百多个日夜,足够冲淡很多记忆。我几乎快要忘记艳玲一家,直到那个电话响起。再次见到艳玲,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虽然鬓角斑白,但精神矍铄,衣着得体,完全没有了当年落魄的模样,就像一颗被尘封的珍珠,重新焕发出光彩。
我们紧紧拥抱在一起,泪水夺眶而出,十八年的时光仿佛浓缩成这一刻的激动。艳玲告诉我,这些年托我的福,日子越过越好。孩子们都长大了,老大在深圳开了一家小店,老二在广州做设计,小儿子今年考上了重点大学。前两年,他们一家还翻新了老家的房子,盖了一栋三层小楼,就像破茧成蝶一样,迎来了崭新的人生。
听着艳玲讲述这些年的变化,我的内心充满了喜悦和感动,就像看到自己亲手栽种的小树苗长成了参天大树。临走前,艳玲悄悄地在我母亲的枕头底下放了一万块钱,说是对当年帮助的感谢。我坚决不肯收,但她执意要我留下,说是给老人家买点补品。
送走艳玲后,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十八年前的一个小小善举,竟在她心中铭记了这么久,这份情谊比金子还珍贵。这就像一颗小小的种子,在岁月的长河中生根发芽,最终开出绚丽的花朵。
生活就像一面镜子,你对它微笑,它也会对你微笑。一个不经意的善举,或许就能改变一个人的命运,照亮他人生的道路。我们都是彼此生命中的过客,却也可能成为照亮彼此的星辰。不求回报的付出,往往会在不经意间收获最美的回响,这或许就是善良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