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桐城一派

一

2000年后的杨家门，还是老样子，一条杨家门路，东起园林路，西接丰润步行街。

夜幕降临，杨家门路沿街的店铺亮起了星星点点的灯火。两侧十几间挂着“美容美发”灯箱的老旧门面房却像蛰伏的暗影，在梧桐树的掩映下若隐若现。

上海某建工集团的项目经理李国栋，此时正站在工地临时板房的二楼，望着远处那片粉红色光晕，手里的烟头明明灭灭。

他身后的技术员办公室里，是堆积如山的施工图纸，城区污水管线工程正卡在关键节点，全赖技术总工张浩设计的非标构件三维模型。

可这个沉默寡言的中年男人，已经三天没出现在工地了。工程几乎陷入了停顿状态。

建设单位大发雷霆，监理通知书像雪片似的一张接着一张。

李经理猛吸了两口烟，手一抬，带着红光的烟屁股飞出一道很好看的光线，嘴里嘟哝了一下，不知道骂了一句什么。

二

第一次踏进“丽芳发屋”，对张浩来说，纯属偶然。

江南的夏天多雷阵雨，那天傍晚，他抱着被雨水打湿的笔记本电脑，穿过广电边上的小弄堂，刚转了一个弯，好巧不巧，散发着暖黄的灯光“丽芳发屋”的门开了。

张浩见雨一下子停不了，便顺势折身进了发屋。

那个叫小芳的姑娘用毛巾替他擦拭头发时，指尖若有若无地划过耳后，他闻到她身上廉价香水和发胶混合的味道，恍惚间想起十年前妻子也是这样在理发店里打工供他读研。

一回生二回熟，后来只要工地上不忙，张浩每周总要来几次发屋。小芳的手法不错，常给他按摩太阳穴，说些“大哥要注意身体”的软语，而他总是闭着眼睛，任那些话语像温水流过后颈。

直到三天前某个深夜，卷帘门突然被拍得震天响，三道手电筒光束刺破昏暗，张浩在“警察临检”的喝令声中仓皇提起裤子。

三

“张工PC被抓了！”消息在工地上炸响。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李国栋正在参加监理公司牵头的工程管线协调会，气得他火冒三丈，当场拍了桌子。

会议室墙上的电子屏还显示着《廉洁自律公约》，十一条“不准”条款中，“不准接受商业合作单位宴请”正对着张浩空荡荡的座位。

污水管线的施工彻底停摆。测量员拿着扭曲的支护架数据不知所措，BIM模型因缺少核心参数不断报错。

更棘手的是，按建设单位最新规定，有行政拘留污点将触发智能监管系统的“一票否决”机制，该项目可能被列入招投标黑名单。

李国栋望着手机里建设单位发来的最后通牒，突然抓起安全帽冲向派出所。

四

杨家门居委会的调解室内，张燕主任将一沓材料推过桌面。

张燕刚走马上任不到半年，此刻正为辖区企业纾困：“我们查过监控，张浩确实只是普通嫖娼。现在要抢在公安系统上传数据前，走特殊人才担保流程。”

张浩被保释出来后，停掉的工程又恢复了正常，污水管线不断延伸，长度每天都在增加。

差不多焦头烂额一个礼拜的李国栋，眉头终于舒展开了。

站在施工图前的张浩，伸了一下有点酸痛的腰，耳边不时响起居委会调解员的叮嘱：“保释期间每天要向居委会报到，工程验收前千万别再进任何发屋。”

五

三个月后的深夜，张浩独自留在工地办公室，日光灯下，新长的白发十分显眼，微信对话框里，刚刚发来妻子拟写的离婚协议。

推开办公室窗户，杨家门笼罩在夜色中。

夜幕深沉，晚风微拂。

张浩从裤袋里摸出一张小纸条，上面是一串被汗水洇开的电话号码，依稀可辨。纸条上似乎还留有小芳的体温。

犹豫了一下，张浩最终用打火机点燃了纸条。

纸片燃尽的时候，卷成了细小的灰蝶，消失在杨家门渐渐清朗的夜色里。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