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张,我这一辈子,都活成了个笑话!你说,这些年我图的啥呢?”
赵长林的声音哽咽,握着我的手,像个孩子一样哭得抬不起头。
看着眼前这个满脸沧桑的老兵,我心里五味杂陈。谁能想到,三十五年前那个意气风发、总是拍着胸脯喊“我赵长林能扛事儿”的战友,如今会变成这幅模样?
那天是2023年冬天,我在河南许昌见到了久别的赵长林。
他比我想象中还要落魄,瘦得像根风干的柴火,脸上沟壑纵横,眼窝深陷,整个人像被岁月啃噬得只剩一副空壳。
可我记得,三十五年前,他可不是这样的。
我是张国全,河北保定人,1959年出生在一个穷山沟里。
家里穷得揭不开锅,我爹常年病着,娘一个人带着我们兄妹三人到处借粮,日子过得苦哈哈。
1977年,村里来了征兵的队伍,我听说能当兵,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
那时候,能穿上军装、端上铁饭碗,是寒门子弟改变命运的唯一出路。
为了争取这个机会,我把能借的人都借了个遍,硬是凑了路费,赶到县里参加体检。
万幸,我被选上了。
到了部队,我遇到了赵长林。
他是河南许昌人,比我大两岁,个子不高,但嗓门大,脾气也火爆,说话总带着一股子河南腔,听着还挺有意思。
赵长林家里也穷,兄弟姐妹多得数不过来,光上学的学费都让他爹愁得头发掉光。
他跟我说,他爹为了让他当兵,走了不少门路,就图着他能混出点模样,给家里争口气。
赵长林是个热心肠,刚见面就把他从家里带来的馍馍掰了一半给我,说:“兄弟,吃吧!饿着肚子可没力气训练。”
就这一口干巴巴的馍馍,让我记了他一辈子。
我们俩在一个班,吃住都在一起,渐渐成了最要好的兄弟。
赵长林人实在,干活卖力,脑子也活,没多久就被提了班长。
那时候我们都年轻,心里装着大大的梦。
他说他要提干,想当干部,回头接着带我。
我也傻乎乎地信了,觉得这哥们儿靠谱,跟着他肯定有前途。
1979年,赵长林回家探亲。
回来后没多久,他告诉我,他结婚了。
我听了吓一跳。
“你小子动作挺快啊,走之前一点风声都没透!”我忍不住调侃,心里却替他高兴。
他嘿嘿一笑,说:“家里人催的呗,非得让我赶紧成个家,说是咱赵家的香火不能断。”
他老婆是村里供销社的会计,叫刘玉兰,人长得清秀,也算门当户对。
赵长林嘴上说没啥感觉,可一提到他老婆,脸上总是藏不住的笑。
可谁知道,结婚只是个开始。
1981年,刘玉兰生下了一个女儿。
。
那时候,计划生育的风声已经传到了农村。
赵长林跟我说起这事,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国全,咱这辈子,图的不就是个儿子嘛!可现在政策这么严,这二胎生不生啊?”
我劝他:“长林,女儿也挺好的,咱们当兵的人,讲究听党指挥,不能跟政策对着干!”
可赵长林哪听得进去。
1983年,刘玉兰又怀孕了。
这事儿瞒不了多久,领导很快就找他谈话。
赵长林挨了批评,整个人像霜打的茄子,天天愁眉不展。
后来,他做了个决定。
他说:“国全,我退伍了。”
听到这话,我愣住了。
“你疯了吧?好好的班长不当,退什么伍啊?”
他叹了口气,说:“没办法,家里非逼着我生个儿子。我不回去,他们就不让我安心。”
1983年底,赵长林脱下了军装。
他走的那天,我送了他一程。
车站里,他拍着我的肩膀,说:“国全,咱俩的兄弟情,等我安顿好了,再来找你喝酒!”
可这一别,就是三十五年。
我回了老家,靠着退伍军人的身份进了县里的国营食品厂。
几年后,调去了市里工作,生活算是安稳了下来。
赵长林的事,我渐渐放下了。
2023年冬天,我因为工作去了河南许昌,托老战友的关系,终于联系上了赵长林。
可当我见到他时,心里却像被针扎了一样难受。
他瘦得脱了形,脸上的皱纹像刀子刻的,眼神里满是疲惫。
我们找了个小饭馆,点了两个菜,开了瓶酒。
他一口接一口地喝,像是要把这些年的苦都喝下去。
“国全,我后悔了。”
赵长林的声音有些哽咽,眼圈红得像刚被烟熏过。
他说,这些年他过得不容易。
退伍回家后,刘玉兰生下了儿子。
可因为违反计划生育政策,他被取消了军人转干资格,连刘玉兰的工作也丢了。
一家四口人,全靠他一个人种地、打零工维持生计。
刘玉兰受不了这样的生活,没几年就和他离了婚。
儿子女儿都丢给了他。
为了养活两个孩子,他辗转于许昌、郑州、广州,到处打工。
这些年,他没睡过一个踏实觉,没吃过一顿热乎饭。
女儿因为从小受了不少苦,和他关系一直不好,成年后就去了外地打工,很少再跟他联系。
儿子倒是留在身边,可也是个不省心的主儿,年近三十了,还天天伸手要钱。
赵长林说:“国全,我这一辈子,就活成了个笑话。你说,我图啥?”
听到这里,我心里难受得不行。
可就在这时,他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旧得发黄的笔记本。
“你看看这个。”
我接过来一看,愣住了。
那是一本账本,从1995年开始,上面记着每个月的寄款记录。
赵长林告诉我,当年他听说我家日子过得紧,就悄悄托人给我爹娘寄了钱。
“兄弟,咱俩是过命的交情,你家有难,我怎么能不管?”
那一瞬间,我的眼眶湿润了。
这个男人,虽然自己过得苦,却始终没忘记兄弟。
分别时,我塞了一叠钱到他手里。
他推辞不肯收,我硬是塞进他的衣兜。
赵长林看着我,眼里满是感激。
他说:“国全,咱俩这辈子的兄弟情,算是值了。”
回程的路上,我坐在车里,脑海里全是赵长林那张苍老却坚毅的脸。
人生的选择从来没有对错,只是路不同而已。
他或许走得比别人更难,但他的心却始终装着别人。
这份情谊,我会记一辈子。
窗外,天边的云彩被夕阳染成了火红。
我闭上眼,心里默默祝愿着:赵长林,愿你余生无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