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尔维诺《树上的男爵》:怎么活都是一辈子,你不妨“自私”一点

幻翠聊文化 2024-06-06 02:26:28

王小波特立独行,宁愿当货车司机,也不愿迎合他人修改自己的作品。

但就是这么一个人,也把卡尔维诺看成是自己的偶像,并谦虚地说,自己与卡尔维诺的差距还很大,且毫不避讳地说:

我恐怕主要还是以卡尔维诺的小说为摹本吧!

卡尔维诺从中年开始,就一直在探索小说艺术的无限可能,也是在探索生活的无限可能,每一个人的人生,都有无限可能,但活着活着,总被生活挤压,变得干瘪而充满局限,丧失个性。

到底是什么困住了我们呢?

时代?生活?

能困住我们的,只有我们自己,一颗阴暗、虚弱的内心,撑不起一片灿烂、美好的生活。

《树上的男爵》是卡尔维诺的代表作,他讲述了一个十二岁的男孩,他因为无法忍受迂腐传统的家庭规矩,不愿在那无聊的生活里失去自我,为了捍卫完整的自我,他爬上了树,从此生活在树上,终生没有下来。

他在树上,活得比无数人更富有,因为他守住了那个最珍贵的自己。

周国平说:

“幸福,不是活成别人那样,而是能够听从自己的内心去生活。”

按照周国平的看法,还有多少人是幸福的呢?

01

柯希莫出生在一个充满规矩的贵族家庭,父亲是一位颇有地位的男爵,一心只考虑家谱、继承权。

在柯希莫看来,父亲的生活,总是由一些不合时宜的思想所主宰,古板而迂腐,用各种规矩威严而不可违背地约束着家人,教育着孩子。

他勾心斗角,和远近的权贵们争斗或者联合,就是为了取得更高的权势。

就连娶妻,也不是因为爱情,而是为了利益。

柯希莫的母亲,是将军的女儿,她从小跟在父亲身边,四处征战,身上一股军人作风,纪律严明,渐渐演变成一套又一套传统而迂腐的规矩,就连在进餐时,也保持着生硬的军人方式。

她渴望军队和打仗,所以在她看来,丈夫只不过是一个碌碌无为的凡夫俗子。

这个家庭里,充满着的是隔阂、虚伪、权势、规矩。

父亲希望孩子们长大后,能娶到某位公爵家的小姐,而母亲则希望,孩子们能在军营里建功立业,最好能平步青云。

在这样的家里,柯希莫的生活,显得那样的超凡脱俗,他不甘于被安排,无视大人们的恼怒,寻找着与大人们设计好的轨迹不同的出路。

他爬树,在河里逆流而上,从一块礁石跳到另一块,在海边寻找岩洞。

这些“越轨”的行为,被看作离经叛道,柯希莫被惩罚。

世俗试图让他变得顺从,对一切习以为常,但这让他越发厌恶,因为这样的生活,试图将他的自我放进某个模式去塑造,可他希望自我自由生长。

这是一种冲突,是独一无二的自我和充满规矩和束缚的生活世界的冲突。

只有最平庸而没有自我的人,才不会感受到这种冲突。

02

十二岁以前,柯希莫因为年纪小,不允许上父母的餐桌上吃饭,因此,可以在自己的房间里享用自己的食物。

几个月前,柯希莫满了十二岁。

他被允许上父母的餐桌吃饭了。

然而,这也正是灾难的开始。

柯希莫的姐姐,也是一个孤独的造反者。

在被侯爵少爷“诱奸”之后,她被父亲强逼着过一种与世隔绝的生活,她的青春,被迫穿着修女袍,埋葬在家里。

久而久之,她性格大变,喜欢捉弄家里人。

她用老鼠肝做夹馅烤面包,在柯希莫吃得津津有味时,她却恶作剧似的说出了真相。

她在食物上面捉弄家人,方式多种多样,把蚱蜢的腿嵌在大蛋糕上,拼成花样;烤得像蛋糕圈的猪尾巴。

她最有想象力的,就是做蜗牛,她将蜗牛的脑袋放在甜馅饼上,好像一群极细小的天鹅飞到餐桌上。

柯希莫厌恶那种煮熟了的蜗牛的味道,有一次,姐姐做了一锅蜗牛汤,还用蜗牛做了主菜,柯希莫和弟弟都很讨厌,碰也不愿碰,但父亲威严地说:

你们要么吃下去,要么马上被关进小房间,三天不准吃饭。

面对这种淫威,弟弟率先屈服,吞咽着那些软体动物。

但柯希莫就是不吃。

父亲告诉他:

从饭桌上滚开!

柯希莫拿着自己的三角冒和佩剑,爬上了那棵圣栎树。

父亲断言说:

你在那里待腻了就会改变主意的。

柯希莫坚决地说:

我绝不下树。

他说到做到,从此,他再也没有下到地面,一直生活在树上。

03

自从爬上了树,柯希莫就在树上观察着这个世界,从树上往下看,每一件东西,都变了样。

他好像在树上站岗放哨,什么都看在眼里,什么都漠然视之。

他从一棵树跳到另一棵树,从一个枝头跳到另一个枝头,在花园之上悬空行走。

然而,所有人都觉得,这是荒唐的儿戏,柯希莫不可能长期过这样的生活,他很快就会因为无法忍受而下来。

可是柯希莫对整个世界宣布:

用全世界的黄金为代价请我,我也不会(下)去哩!

在树上,他随意地挥手指了指树枝、阳光下的树叶、天空,“我个人的领土,全在这上面了。树枝上全是我的领土。”

在树上,他不小心误入薇莪拉家的花园,对这个可爱漂亮的姑娘,柯希莫很喜欢。

但她不相信柯希莫能一直待在树上,她和柯希莫打赌:

“你一旦在我的花园里落脚,你就变成我的奴隶,就要被戴上枷锁。”

她各种诱惑柯希莫,甚至使出一些“诡计”,想将柯希莫拖下地来,可是柯希莫就是不下来。

无论是新的生活方式,还是旧的生活模式,都要考虑的问题是,怎么活着。

在树上怎么生活呢?他此前一直生活在地上,树上是一个陌生的生活领域。

但柯希莫并不退却,他放弃被人照顾着的“更好”的生活,过着在树上的朝不保夕的日子。

人家说:

你会饿死的。

但柯希莫学会了打猎,他在树上,有一片自己的天地。

家人想在树上搭好梯子,让柯希莫下来,可是柯希莫说:

我认识我的路,我知道我要走的路。

一个人知道了自己要走的路,他的人生也就有了方向和目标。

04

柯希莫决定在树上生活,他的父亲觉得,他疯了,被魔鬼附身了。

父亲大发雷霆。

但柯希莫却越来越习惯树上的生活,也越来越喜欢这样的生活,他默默地过着自己的生活。

但他奇特的生活方式,总是让人难以置信。

有一次,他对喜欢的女孩炫耀说:

我从未下过树。

可是说完他就后悔了,“一个人如果稍微加以宣扬或夸耀,就会显得很愚蠢,毫无头脑甚至小气。”

说完之后,得到的不是理解,而是嘲笑,他想,这是他第一次对人谈起他在树上的情况,也将是最后一次。

可是,当一个人追求的生活,与世俗的要求、家人的期待相违背时,他就会面临整个世界的打压。

世俗会压迫他,家人会压迫他,社会会排挤他。

柯希莫作为家中长子,作为家族继承人,他的做法,让家人丢尽脸面。

他们想把他抓回来,让他变回一个“正常”人。

然而,什么才是正常?

在猪的世界里,人大概只是直立行走两脚无毛动物,在雄鹰的世界里,人大概只是地上的一个点。

所谓“正常”,不过是基于某种常见的思维罢了。

与常见思维不一样的存在,便是不正常的。

05

做自己,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柯希莫在树上生活,危险重重。

父亲想把他捉回来,姐姐也想将他捉回来,柯希莫的父亲,因为儿子生活在树上,觉得没有面子。

但柯希莫坚决反抗,他绝不回去,这是他想要的生活。

父亲说:

我邀请你到地面上来,来重新履行符合你身份的义务。

柯希莫不愿。

父亲继续说:

你的学业怎么办?你的信仰怎么办?你打算活成野人吗?

面对一切压力,柯希莫都坚定地做着自己,如果自己都不够尊重自己的爱好,自己爱好的东西自己都不坚定,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让人无所适从,随波逐流。

柯希莫在树上接受教育,在树上生活,他在树上给自己搭了屋子,学会了打猎,养了一只猎狗。

到了冬天,他亲手给自己做了一件短皮上衣,所用的是他捕获的各种动物的毛皮。

他活得相当不错,不再需要从家里拿什么东西。

他也不断看书,和地上的人们聊天,他是一个不回避人群的孤独者。

整个青春时代,他打猎、钓鱼为生。

有一段时间,由于一个强盗纠缠,柯希莫把读书当成了一天的目的,每天都在为强盗阅读,一个读完讲,一个认真听。

这样的阅读,让他对书本和一切人类知识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从清晨到黄昏,他都在读书,并且觉得时间不够用,还要在夜里挑灯夜读。

读书多了,强盗不再为非作歹,他被抓进监狱,还念念不忘不曾读完的书。

多年过去,柯希莫已经长大了,父亲问他:

“你希望自己配得上你拥有的姓氏和爵位吗?”

柯希莫回答:

“我将尽一切努力以更配得上‘人’这个称号,我将具备他的一切品质。”

一个人不管想要怎样生活,都应该先是一个人,而不是一个称号、身份、职业,然后才会有人的生活。

06

父亲去世后,柯希莫继承了父亲的爵位,成了新的男爵。

他依旧生活在树上。

十九岁的时候,柯希莫爱上了一个美丽的姑娘,她是被流放的伯爵的女儿。

他对她说:

我爱你,但我一直生活在树上,我要留在上面。

这份爱情持续了一段短暂的时间,一开始,她觉得,也许一辈子都在流放,日子没什么变化了。

可是突然有一天,伯爵被赦免了。

柯希莫的爱情结束了,因为他不愿意下来,不愿意跟伯爵离开。

柯希莫就这样生活在树上,他简直成了一个传奇。

弟弟成年后,柯希莫将全部家产都给了弟弟,而他在树上,思考,简单地活着。

有一次,巴黎为伏尔泰举行了一次招待会,弟弟在受邀之列,伏尔泰问:

那位像猴子一样生活在树上的著名哲学家就是在您的家乡吗?

是的,他是我哥哥。

“您的哥哥待在那上面,是想上天吗?

弟弟回答:

“我哥哥认为,谁想看清尘世就应当同它保持必要的距离。”

柯希莫就这样保持着与尘世的距离,观察着一切。

光阴荏苒,已经离开多年的薇莪拉回来了,她成了寡妇,柯希莫一直爱着她,他们生活在一起。

可是,他们之间的问题也不断出现,他问她:

你为什么让我痛苦?

她回:

因为我爱你。

他火了,因为“恋爱的人需要幸福,不要痛苦。”

可是她说:

恋爱的人只要爱情,也用痛苦来换取。

爱情还是结束了,他们不是一类人,他的方式她接受不了,她的爱情,他也享受不了。

他说:

如果不充满力量地保持自我,就不可能有爱情。

她说:

那就做一个孤独的你自己吧。

他走了,他在森林里待了几个星期,从来没有这么孤独过。

他变了,变得癫狂,变得与过去不一样,人们纷纷传说,男爵疯了。

很多人则补充说,一个本来已经是疯子的人,怎么能再变疯?

在这些反对声中,柯希莫真的变成了疯子。

所谓“疯子”,不过是与常人思维不同的另一个狂热罢了。

世上本没有疯子的。

07

在人们眼里,自从柯希莫上了树,生活在树上,从那时起他就疯了。

可是柯希莫真的疯了吗?

他写文章,并且公开发行,他已经通过自学学会了印刷技术。

他将文章汇聚成集,取名《两足动物观察》。

后来,他不仅精神失常,还变得有些呆傻,卡尔维诺说:

这是更为严重的痛苦的事情。因为疯狂好歹是一种本质的力量,而愚蠢是本质的一种衰弱,无法弥补。

柯希莫生病了,他变得虚弱,他无力供给自己食物,只能靠公众的施舍活着。

这是一种可怕的衰退。

生活在树上,有时候如此艰难,可是康复后,柯希莫依旧愿意过自己喜欢的生活。

他在反抗。

是的,他确实是反抗。

他并不拒绝人群,战时,他参与战争,用自己的方式护卫家园,但就是不下树。

他获得荣誉,获得勋章。

但他活在树上。

青春在大地上匆匆而过,在树上也匆匆而过。

柯希莫变成了老人。

他开始写书,试图建立一个树上的王国,可少有人走的路,是没法让大多数人走的。

卡尔维诺说:

我不知道这个十九世纪将给我们带来什么,它一开头就不好,接着就越来越糟下去,一切革新者几乎都失败了。

在旧的思想里,一切新的东西,都是离经叛道。

多年之后,柯希莫的弟弟说:

只有像他那样一生到死都坚持我行我素的人,才能给大家做出奉献。

这是他对柯希莫的行为的理解,确实,一些旧的东西,若没有一些新的行为去冲击,就只会永远正常下去。

柯希莫在树上活到了六十多岁,成了一个老年人,人们劝他下来,可他坚决不。

当他奄奄一息的时候,人们试图将他接下树,他却离奇地消失了,在家族的墓碑上写着:

柯希莫,生活在树上,始终热爱大地,升入天空。

在《树上的男爵》等一系列书的的后记里,卡尔维诺说,现代人是分裂的、残缺的、不完整的、自我敌对的,人们渴望新的完整。

这就是他想放进故事的思想。

随后,卡尔维诺又感叹说:

《树上的男爵》没有穷尽我提出的问题。

我们生活在一个没有奇迹的世界,人们最简单的个性被抹杀了,而且人被压缩成为预定行为的抽象集合体。今天问题已经不再是自我的部分丧失,是全部丧失,荡然无存。

卡尔维诺在书里讲的,是故事,可我们在现实里活的,是实实在在的生活。

生活本身是简单的,某些观念是强大的,但属于人的自我的部分,依旧在挤压中发出自己的声音,他们也渴望能破土而出。

08

比起毫无波澜的死水,我更喜欢流动的水。

它流经山川、溪谷,流经江海,甚至有一天会流进大海,虽然可能最后也是面目全非,但最起码曾有希望,沿途还会影响一些小花小草。

而死水一天天烂下去,臭下去,它毫无希望。

可是,大概死水也会长出一些五彩斑斓的东西吧?腐臭的锈迹。

在这个到处都是人的人间,我更偏爱那些特立独行的人。

因为相似的东西已经太多了,如果没有一些不一样的东西出现,这些相似的东西,大概会占据我们所有的生活,到时候,放眼望去,所有东西都是一样的,所有人都除了长相穿着不同,在大的追求和生活的方式上,都相似,那是一个多么可怕的世界啊。

几千年前,奴隶社会,假如没有那些特立独行,不怕死的先辈,奴隶社会大概会一直延续吧?

百多年前,假如没有那些封建统治者眼中的“离经叛道”、“大逆不道”者,大概还是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时代吧。

说这么些,其实就是想说,能让我们生活发生改变的,不是那些我们已经习以为常的东西,而是那些我们也许不曾见过、暂时无法理解的东西。

希望这个世界,能多一些特立独行的人吧。

人本身,才是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他怎样更新自己,让自己变得更宽阔自由,大概才是人类最宝贵的财富吧。

毕竟,很多年前的猴子,若是固执地坚守着老旧的自我,那还有今天的人类什么事情呢?

文|不有趣灵魂&素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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