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11世纪的日本东北

前九年后三年之役，是指11世纪日本平安时代后期发生在本州岛东北地区奥州（陆奥）、羽州（出羽）的两场战争。前九年之役从1051年著名的武士家族河内源氏首领源赖义前往奥州赴任开始，到1062年奥州第一豪族安倍氏灭亡结束。后三年之役从1083年源赖义嫡子源义家出任陆奥守，盟友出羽清原氏发生内讧开始，到1087年清原氏覆灭，被奥州藤原氏取代结束。前九年之役在较早写于13世纪的《古事谈》、《愚管抄》、《古今着闻集》等书中被称为“奥州十二年合战”，在较晚成书的《保元物语》、《源平盛衰记》、《太平记》等书中被称为“前九年之役”。由于“奥州十二年合战”常被误解为是前九年后三年之役的合称等原因，现在一般将两次战争分别称为前九年和后三年之役。但两次战争持续时间实际上并非九年和三年，因何被称为前九年、后三年之役至今众说纷纭，仍是一个谜。日本古代的纪事传统习惯将与外族的战争称为“xx之役”，如13世纪元朝入侵日本的文永、弘安之役，16世纪丰臣秀吉侵略朝鲜的文禄、庆长之役，而将内部的战争称为“xx合战”或“xx之乱”，如12世纪的源平合战、奥州合战，10世纪的平将门之乱、藤原纯友之乱等。安倍氏、清原氏虽然是虾夷人出身，但在战争爆发时其领地都已至少在名义上被纳入大和朝廷的统治，作为虾夷人的自治地区存在，两次战争被称为前九年后三年之役，包含了通过将其包装成征伐外族的战争抬高源氏的意识。大和朝廷自建立以来，便不断对虾夷人居住的地区发动进攻，一步步挤压虾夷人在本州岛的领地。794年，日本进入平安时代，著名的征夷大将军坂上田村麻吕再度征伐盘踞在本州东北地区的虾夷人，大获全胜，修筑了胆泽城和志波城以稳固对新征服地区的统治。802年，负责在北方警戒虾夷的镇守府从陆奥国府所在的多贺城北迁到胆泽城，胆泽城由奥羽两国的士兵轮流守卫，衣川关以北的新领地设立胆泽、江刺、和贺、稗贯、斯波五郡，10世纪又设立岩手郡，并称为奥六郡，纳入镇守府的管辖范围，但郡司和村长仍由虾夷首长担任，保留以前的统治关系。奥六郡以北的津轻、糠部、闭伊、渡岛（北海道）仍在虾夷人手中，被视为夷狄之地。

前九年后三年之役地图镇守府将军会在胆泽城政厅设宴款待奥六郡的各位虾夷首长，明确双方的等级关系，还负责与领土外的虾夷人进行贸易，逐渐形成了镇守府将军由知名武士担任的传统，此前《平将门与藤原纯友之乱》一文中提到的桓武平氏、藤原秀乡流家族成员有多人都曾担任镇守府将军。不过，随着时间推移，胆泽城的维护机制荒废，原本是由镇守府将军在胆泽政厅设宴款待虾夷首长，后来却变成了由各虾夷人郡司在郡里款待镇守府将军。这一期间，许多为大和朝廷效力的虾夷首长先后改为和族姓氏，其中一人改姓“安倍”，就是安倍忠良的祖先。1027年，镇守府将军藤原赖行任期结束，陆奥国国司请求朝廷停派镇守府将军，这是因为此前的镇守府将军平维良搜刮无度，令地方苦不堪言，朝廷便没有派出下任将军。虾夷人首长安倍忠良被陆奥国司举荐为奥六郡郡司，统治奥六郡并负责与北方虾夷人的贸易，1036年又被举荐成为陆奥权守，这对被征服的虾夷首长而言是很高的成就。安倍忠良的儿子安倍赖良继承了父亲的地位，并把女儿嫁给前来上任的伊具郡郡司平永衡和亘理郡郡司藤原经清（藤原秀乡的6代后裔），从而将影响力伸展到奥六郡之外的衣川关以南，在陆奥国地位显赫。志得意满的安倍赖良不断强化对领地的控制，不向朝廷缴纳官物、承担杂役，这时新任陆奥守藤原登任派出手下进行检地，一旦检地顺利完成，安倍赖良要缴纳的官物就会剧增，为此赖良暴力阻拦和恐吓藤原登任的部下，导致出现了人员伤亡。1051年，愤怒的藤原登任率领数千部队惩戒赖良，在玉造郡的鬼切部与安倍赖良发生冲突，被击败，损失惨重。打了败仗之后，朝廷晋升前相模守源赖义为陆奥守代替藤原登任，源赖义是大名鼎鼎的武士家族河内源氏族长，朝廷想以他来震慑安倍赖良。988年出生的源赖义曾跟随父亲源赖信平定下总权介平忠常之乱，此次上任已经年逾花甲，但还没有立过什么功劳。1052年5月，源赖义到任，正赶上一条天皇中宫上东门院藤原璋子染上重疾，为了祈祷病愈，朝廷决定天下大赦，安倍赖良之前的恶行也被赦免。赖良大喜过望，发誓向源赖义效忠，由于自己名字中的赖良和赖义同音，还决定改名安倍赖时避讳，之后接受了检地，重新开始缴纳官物，为了增强源赖义的权威，朝廷还任命源赖义兼任此前已空缺二十多年的镇守府将军。

源赖义1055年，源赖义迎来任期的最后一年，对奥六郡进行了数十天的巡检，安倍赖时殷勤款待，进献骏马黄金，还给源赖义的郎党们也准备了礼物，欢送源赖义回多贺城。然而，在途中的阿久利川野营歇息时，在厅官人藤原说贞的儿子藤原光贞、藤原元贞的人马被人夜袭，有所损失。藤原光贞说，以前安倍赖时的儿子安倍贞任曾向自己的妹妹提亲，自己看不起安倍一族的低贱身份断然回绝，这是安倍贞任怀恨在心、寻衅报复。源赖义听后大怒，说：“是射我也，非射光贞矣！”传唤安倍贞任，遭到了安倍赖时的拒绝，还封锁了衣川关，源赖义上报朝廷安倍赖时谋反，准备与其开战。这件事的真相已无从知晓，有可能是源赖义为了立下军功获得荣誉自导自演引发冲突，也可能是藤原光贞等和安倍氏不和之人的诬告，前九年之役就此开始了。二、前九年之役1056年8月，朝廷下发宣旨，命令源赖义讨伐安倍赖时，源赖义召集部队，安倍赖时的女婿平永衡和藤原经清也加入其中。平永衡身穿和其他东国武士不同引人注目的银色盔甲，有人向源赖义告状说平永衡此前受藤原登任厚待，但在娶了安倍赖时的女儿后就转而听从赖时，这次穿着与众不同的盔甲也是要让赖时的部队注意到不攻击自己，不如马上把他斩杀，防止他做赖时的内应。源赖义听信此言，将平永衡和其四个心腹一起斩杀，同为赖时女婿的藤原经清得知后恐惧不安，在军中散布谣言说赖时将派出轻骑偷袭国府，之后自己逃到赖时麾下，导致全军人心浮动，因为源赖义和麾下的家属都在国府。源赖义也陷入了迟疑，最后派气仙郡司金为时去进攻衣川关，自己则率领部队返回国府，以军粮不足为由暂停了讨伐。源赖义虽然在领兵作战中的表现平平无奇，但还有些政治手段，在1057年5月派出金为时作为使者去调略津轻的虾夷首长安倍富忠，从而对安倍赖时两面夹击，成功说服对方归附，感到慌张的赖时在7月急忙赶往津轻去劝说安倍富忠，在路上遭到了对方的伏击，中箭身负重伤，在胆泽郡的鸟海栅死去，安倍贞任继承了他的位置，继续封锁奥六郡和衣川关，对抗源赖义。源赖义在9月上报朝廷赖时已死的消息，但没有得到朝廷论功行赏的许可，显然是因为安倍贞任仍在抵抗。源赖义只好在请求朝廷宣旨让东山道、东海道各地提供粮食补给后，于11月再次从多贺城国府出击，部下大约有2000名国衙兵和500名麾下武士，安倍军在河崎栅集结了大约4000兵力，在黄海迎战，源赖义的军队长途跋涉、物资匮乏，安倍军则适应当地气候、熟悉地形，且有人数优势，结果源赖义大败，部下佐伯经范、和气致辅、纪为清等人战死，源赖义坐骑中箭倒毙，部下藤原景通把坐骑让给源赖义，他的儿子景季奋战身死，掩护赖义逃走，最后源赖义和长子源义家等七人落荒而逃。此后，安倍贞任在衣川关以南横行无忌并向当地征税，气焰嚣张，源赖义努力向关东、东海、畿内征召武士补充已经大损的部队，但兵力仍嫌不足。这一拖就拖到了1062年源赖义的陆奥守任期结束，朝廷派高阶经重前来接任陆奥守，但高阶经重来后发现地方官员全都服从源赖义，一气之下便回了京城（一说被朝廷召回）。此时处境尴尬的源赖义日子也不好过，坐视安倍贞任肆无忌惮，自己的声誉也一落千丈，别无他法的源赖义最后只得向出羽山北三郡的虾夷首长清原光赖及其弟清原武则求助，并拿出了重金和奇珍异宝卑微乞求，被人嘲笑为是“向清原武则献上名簿”。清原氏迟疑一番后答应了源赖义的请求，1062年7月派出军队与源赖义会合，排出七阵，其中六阵都由清原氏及其姻亲、盟友组成，只有第五阵是由源赖义和清原武则一起指挥，而且清原武则是此次作战的总大将。清原氏派来万余士兵，源赖义的部队则只有3000人左右。征讨军不久攻克了安倍贞任弟弟安倍宗任和叔父安倍良照把守的小松栅，之后为了筹集粮草分散开来，安倍贞任得知后便在9月5日出击与征讨军决战，清原武则率军从小路袭击宗任，将其击败。9月6日，源赖义率军攻击衣川关不利，清原武则火攻安倍军将领藤原业近把守的部分，成功将衣川关攻克，奥六郡门户洞开，安倍贞任逃往鸟海栅。

清原武则传说在贞任逃走时，源赖义的儿子源义家搭箭追赶，对贞任大喊道：“战袍经线已绽开！”贞任回头对道：“经年线乱奈我何？”源义家佩服贞任的修养，故意射偏将其放走，这个故事真假存疑，但却在近现代明治维新以来日本的武士道精神教育中作为典范成了日本家喻户晓的故事。另一点值得注意的是，在故事中安倍氏也是作为与源氏同样的武士和具有和族文化修养的形象出现，而不是野蛮的虾夷人形象，说明此时的虾夷属臣很大程度上已经在文化上和族化，前九年之役实质上和此前大和朝廷征伐虾夷人的战争大相径庭（此外，现代北海道的阿依努人在古代算作虾夷人的一支，但不能说古代本州的虾夷人可以用阿依努人的形象推测，本州虾夷人因为早已被征服和同化，已经无从还原其独特文化）。9月11日，征讨军攻克鸟海栅，安倍军的剩余据点被逐个攻破，9月15日，征讨军开始进攻安倍军最后的据点厨川栅和妪户栅，安倍军发射弩箭、投掷石块、浇开水死守厨川栅，导致征讨军阵亡数百人，久攻不克。双人操作的弩在7世纪律令国家时期作为大型武器传入日本，在少数情况下得到了应用，但到了之后的中世时期便在日本的战争中由于难以大量制作等原因消失了。9月17日下午，源赖义毁坏附近的民屋，将割来的茅草堆在厨川周围并放火烧城。守军继续顽强抵抗，清原武则有意让开一条路让守军逃走，然后追击并将其歼灭。安倍贞任的弟弟安倍重任阵亡，自己身负重伤，被放在一面大盾上抬到源赖义面前，只来得及看了源赖义一眼就气绝身亡。安倍氏的其他人纷纷出降，此前背叛源赖义的藤原经清被俘，押到源赖义面前，源赖义大骂道：“汝先祖乃世代家臣，然汝多年无视朝威，侮辱旧主，实乃大逆不道。”下令用钝刀将其斩首，相当于砍下多刀才能完成斩首，可谓是一种酷刑。在厨川栅中发现了几十个衣着华丽的美女，源赖义将其都赏给了将士。藤原经清和安倍赖时女儿有加一乃末陪（似乎是个虾夷人名字）的7岁儿子原本也要被斩杀，但有加一乃末陪改嫁给了清原武则的长子清原武贞，这个孩子也就做了清原武贞的养子，起名清原清衡。源赖义将安倍贞任、安倍重任、藤原经清的首级上交京城，朝廷讨论了将此次战争定为国家性质的讨伐还是私战，后冷泉天皇对胜利的消息大为喜悦，最后将战争认定为国家讨伐，源赖义就此成了征讨夷狄的英雄，被论功行赏晋升为正四位下伊豫守，长子源义家从五位下出羽守，次子源义纲左卫门尉，清原武则为从五位上镇守府将军，虾夷出身的清原氏获得了担任镇守府将军的殊荣，还得到了对奥六郡的统治权。成为伊豫守的源赖义以扫清安倍氏余党、处理归降者等为由，在陆奥又逗留了一年，1064年3月，已经75岁的源赖义押送俘获的安倍宗任主从37人进京，朝廷依照8、9世纪处理归降虾夷人的旧例，将安倍宗任等人发配到源赖义任职的伊豫国，安倍良照等人发配到九州的大宰府。1067年，朝廷将安倍宗任迁到大宰府，后来安倍氏成了九州的豪族，与祖上来自山口县的安倍晋三可能有些关系。源赖义进京之后四处奔走，为自己的郎党讨赏，最后有将近二十名郎党获得了叙位任官。虽然在战绩上表现乏善可陈，但在笼络人心、善待部下上源赖义倒的确有些天赋，他在之后的1075年以88岁高龄去世，长子源义家继承了族长的位置。三、后三年之役1070年12月，陆奥守源赖俊报告朝廷，已经将本州东北残余的虾夷领地全部征服，甚至衣曾别岛（北海道）的“荒夷”也已表示臣服，这标志着整个本州岛都归属于大和朝廷统治之下，堪称一大伟业。然而这次胜利主要并非得自源赖俊，而是依靠清原武则的嫡孙清原真衡取得的，源赖俊在和叛乱的藤原基通交战中吃了败仗，连象征国司权力的印镒都被夺走，颜面尽失。藤原基通之后却越境前往下野，向此时担任下野守的源义家投降，源义家将其押解进京，可见河内源氏在东国的影响力。朝廷在此次论功行赏中没有给源赖俊任何封赏，而是将清原真衡任命为了新的镇守府将军，清原氏将居住地从出羽迁到胆泽城，就此掌控着东北出羽、陆奥两国的大部分，势力如日中天。清原真衡遵奉朝廷命令，积极协助国司执行公务，不敢懈怠，但对清原氏同族却颐指气使，可能是想确立自己的绝对权威，这引起了叔父清原武衡、异母弟清原家衡的不满（清原家衡的母亲正是改嫁给清原武贞的有加一乃末陪，因此家衡也是清原清衡的同母弟）。而且，清原真衡没有亲生子女，他收养了来自常陆平氏支系海道氏的海道小太郎，改名清原成衡，作为自己的养子和继承人，还安排他娶源赖义的女儿为妻（据说此女是源赖义与桓武平氏中平国香一系的平宗基之女一夜情所生，那么她便身具两大武士家族的血统），完全没有向其他亲族退让的打算（日本传统看重自己一系和家名的传承，并不很在意家族血脉的传承）。

清原氏世系1083年，在清原成衡的婚礼上，曾在前九年之役中为清原氏出战过的清原武则表兄弟也是女婿吉彦秀武从出羽出发，越过奥羽山脉来婚礼上献礼祝贺，他用朱漆托盘装满金子举过头顶，久久跪在庭中，但正在和奈良僧侣下棋的清原真衡把他看作下人，不予理会。受到侮辱的吉彦秀武恼恨不已，当即将金子倒在庭中并回到出羽，清原真衡得知后大怒，立即准备出征出羽，这成为了后三年之役的开端。此时，刚刚就任陆奥守的源义家来到此地，在前九年之役中，传说源义家在战斗中“强勇过于常人，骑射技术如神一般，他在白刃中穿梭并突破重重包围，来到贼兵的侧面，把巨大的镝矢搭在弓弦上，连续不断地射向贼军，箭无虚发，敌人应声而倒”，看来比父亲源赖义更像一个武技卓绝的武士。清原真衡赶来国府，准备了“三日厨”宴席款待源义家，并赠送了马、金、鹫羽、海豹、绢等礼物。宴席一结束，清原真衡便准备出征，源义家作为真衡的姻亲又受到了款待，自然加入了真衡的阵营。

源义家吉彦秀武的兵力大约有6000，而真衡则有8000人左右的兵力，处于劣势的吉彦秀武派人与清原清衡、清原家衡取得联系，清衡、家衡带人袭击了真衡的居所，真衡妻子奋力迎战，不久源义家带领部队赶来，清衡、家衡大败，只好向源义家投降，然而，正在出征路上的清原真衡却在此时因病猝然死去。源义家决定将奥六郡平分给清衡、家衡而不是真衡的继承人成衡，据说他将更靠南、更富裕的和贺、胆泽、江刺分给清衡，靠北的稗贯、岩手、斯波三郡分给了家衡。这可能是源义家蓄意削弱清原氏的手段，他既剥夺了原本是嫡系的真衡养子继承权，又没有让继承了清原武则血脉的家衡成为唯一家主，还给了本是清原氏外人的清衡不小的权力，这必然会让家衡十分不满。1086年，源义家的陆奥守任期到了最后一年，清原家衡向源义家进言构陷清衡，源义家不但一笑置之，还褒奖了清衡，这进一步激怒了家衡。愤愤不平的家衡终于咽不下这口气，带人袭击清衡，放火烧毁了清衡的宅邸并杀死他妻儿全家。清衡只身逃到源义家处，源义家上报朝廷并请求派来弟弟源义纲协助自己，但朝廷并未答应，因为认为这是清原家内部的私斗。源义家不肯罢休，和清衡率军包围了家衡的沼栅，然而时值冬季，源义家准备并不充分，耗时数月损失了不少人力的围攻以失败告终，只得撤退。家衡叔父武衡此时决定支持家衡，并和家衡一起将据点从沼栅转移到更难攻克的金泽栅，对抗义家。1087年，源义家拿出了和父亲源赖义一样的固执，继续整军备战，尽管朝廷派来使者调停，但义家仍然在9月出兵进攻家衡。传说学者大江匡房评价义家虽为优秀武士但不懂兵法，义家便拜于其门下学习兵法。在行军路上，义家看到高空的雁阵突然出现混乱，想到了大江匡房的教诲，料到有敌军埋伏因而幸免于难。这两个故事作为近现代日本国民教育的一部分，在二战前的日本人人皆知，但以源义家暴躁而残忍的性格来看，这两个故事的真实性都很存疑，难以相信这种深谋远虑、谦逊有礼的形象。

后三年之役虽然义家没能得到弟弟义纲的支援，但三弟义光却擅自出兵前来支援义家，却也因此被朝廷解除了左兵卫尉的职务。在攻打金泽栅的行动中，家衡军发射大量矢石，造成了不小伤亡，其中16岁的相模武士镰仓权五郎景正右眼中箭，倒地不起，同乡三浦平太为次用脚踩住景正的脸，想借此发力把箭拔出，景正大喊：“中弓矢而死是武士的夙愿，怎能忍受活着被人践踏！”挥刀砍来，为次惊叹不已，改用膝盖顶住景正的脸拔出了箭矢。两个武士的后代都在后来的源平合战中扮演了重要角色，景正是梶原景时和大庭景亲的祖先，为次则是三浦义村、和田义盛的祖先。由于金泽栅久攻不下，吉彦秀武（不知为何他支持清衡而不是家衡）建议义家转而攻打家衡军的粮仓，家衡的“乳父”（负责抚养孩子的男性）千任在城上大骂：“你父亲源赖义把名簿献给已故的清将军（清原武则），才获得援助，讨灭贞任，这一恩情你何时相报？你世代为家臣，却攻打有恩之君，不忠不义必遭天谴！”义家拦住想要还嘴的郎党，下令务必活捉千任。家衡军断粮后，果然陷入困境，城中饥饿的妇女儿童在进入冬天后出城投降，义家认为收留他们就会导致自己的粮食很快耗尽，于是将他们全部屠杀，恐惧震慑了目睹这一切的家衡军，在不久粮尽之后便放火逃走，武衡被擒，义家要杀他，武衡向义家的弟弟义光求饶，义光对义家说：“自古以来的兵之道都宽大处理投降者，那么将武衡斩首是出于何意？”义家回答：“所谓投降者，是指从战场逃走没有落到敌人手中，事后主动反省自己的罪过。武衡在战场上被擒，还想着保命可真是难堪。这不叫什么投降者，一点都不知廉耻，实在是难堪。”将武衡斩首。义家随后揪出千任，怒吼道：“可敢再说一遍前日城上的话？”下令割掉他的舌头，随后又提醒郎党不可大意，下令先敲掉千任的牙齿，再割掉舌头，又将浑身是血的千任吊在树上，把武衡的头颅放在千任脚下，千任不忍踩踏主公首级，便缩着双脚，但终于筋疲力尽踩在武衡头上。义家得意洋洋，说：“两年之苦终得报，如今仅剩家衡也！”不久伪装成下人的家衡被发现后斩杀，后三年之役以源义家和清原清衡的胜利告终。随后，义家上报朝廷，但朝廷态度冷淡，将此战认定为私战，在源义家坚持进京后也没有给他封赏，还在第二年派藤原基家接替了源义家的陆奥守职务。在战争中耗费巨大却没有得到任何补偿的义家无奈之下只好用自己的私人财产犒赏了郎党，欠下了巨额债款，后来又和弟弟源义纲发生了冲突，朝廷支持义纲，对总是擅自行动的义家进行了惩罚，让义家陷入了更加艰难的处境，在余生里一事无成。有趣的是，表现并不见得有多出色且生性暴躁、桀骜不驯的源义家很大程度上凭着源氏族长的身份，在二战前的日本被抬到了武家典范的高度。后三年之役的最大受益者是清原清衡，他继承了清原氏的领地并恢复本姓藤原，作为奥州藤原氏的第一代开始了对奥羽地区长达百年的统治。不过，藤原清衡保留了清原氏的通字“衡”，并将其作为家族通字传给了儿子藤原基衡、孙子藤原秀衡、曾孙藤原泰衡，或许也是对自己曾经作为清原氏家族一员的一种纪念。

藤原清衡尾声 奥州藤原氏的覆灭

后三年之役百年后的1189年，源赖朝（源义家的四世孙）作为源平合战的胜利者，已经消灭了与之争雄的桓武平氏、源义仲，准备迈出统一日本的最后一步，即消灭盘踞在东北的奥州藤原氏。他首先对奥州藤原氏的第四代族长藤原泰衡施加压力，泰衡在威慑下杀死与兄长赖朝反目前来投奔的名将源义经，将其首级献给源赖朝，希望能换取和平，但这未免太过天真，源赖朝很快便集结兵力，发动了征讨奥州藤原氏的奥州合战。

1183年的日本，红色为桓武平氏，蓝色为源义仲，绿色为源赖朝，黄色为奥州藤原氏在源赖朝的号召下，来自日本各地的武士完成集结，共有大约28万4千人（此数字大体可信），奥州藤原氏集结了17万兵力迎战（此数字高度存疑，实际上不太可能超过17万的一半），在绝对的人数优势面前，战争的结果完全没什么悬念，奥州藤原氏率军的泰衡之兄国衡战败被杀，首府平泉被攻克，逃往北海道的泰衡被部下杀死，源赖朝将奥羽之地纳入版图，不久便建立镰仓幕府，作为幕府将军开始了日本第一个幕府的统治，在东北的争夺中，河内源氏终于笑到最后，并成为了日本独一无二的武家至尊。

奥州合战作为扎根东北的地方势力，安倍氏、清原氏、奥州藤原氏虽然先后灭亡，领地落入源氏之手，但在战国时代，作为藤原北家山阴流后代的伊达氏崛起，压制了河内源氏在东北的支系畠山氏，著名的家主伊达政宗尽管终究被迫向掌握关西的日本霸者丰臣秀吉臣服，但伊达氏在漫长的江户时代却始终保持了在东北的势力，直到1868年明治维新。在这多个家族的故事中，我们可以感受到古来日本东北抵抗中央控制的一种倔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