箕子传播中华文化,对于当时的社会面貌,有何深刻影响?

往看今史 2023-02-13 09:58:26
“华夏认同”与“民族认同”之二律背反

著名历史人类学家王明珂先生提出的“从边缘看华夏”认识体系,对我们理解檀箕认识很有启发。

他在《华夏边缘:历史记忆与族群认同》一书中指出,历史研究,尤其是民族史研究,要从边缘才能看清历史的真相。从边缘看华夏,能更好地把握历史发展的脉络与全貌,而站在中心做研究,容易陷入“不识庐山真面目”的瓶颈。

在中国历史上华夏边缘的扩张过程中,与华夏不兼容的部分,往往会自觉不自觉地遗忘,而与华夏相关或同出一源的传说故事,会成为边缘进入华夏的跳板。后者的典型就是“英雄徙边”故事,而箕子东来说当为其中代表。

这类故事以“开化”为主旋律,故事范式为具有中原血统的文明人流亡到边缘未开化地区,成为当地的统治者和开化者。通过文化的传播,当地的“边缘人群”被赋予中原人的性质,该地区也被纳入中华体系的中心范围之内。

自西汉以来的历史记载中,通过封殷商贵族箕子于朝鲜,朝鲜与中原产生血脉联系,就这样把朝鲜从华夏边缘纳入了中心。除了东北的箕子,东南的太伯、西南的庄蹻、西北的无弋爰剑,都是这种英雄祖先徙边故事的主人公。

这种边缘人群华夏化的方式,普遍以寻得或假借一个华夏祖先来获取认同。对于华夏而言,寻回失落的先人后裔,是认可边缘人群为华夏的途径。如,汉代中国人发现朝鲜半岛有些人群颇具君子遗风,因此认为他们是商朝遗民箕子的后代。

从当时的历史环境来看,这一认识可以说是汉代“天下一家”政治理想的产物,难免体现出华夏中心意识。即通过认可一个具有共同血缘的祖先,化蛮夷之地为华夏之邦,使天下都归属华夏之域。

不过,需要强调的是,这种认同是双向的,并非是中国单方面加诸于周边国家,周边也渴望获得华夏认可,愿意加入中华文化体系。他们通过主动叙述以华夏人物为中心的祖源记忆,建立对华夏祖先的认同,确立与华夏文明同出一源的正统性,以提升自身在华夷秩序下的文化优越性。

然而,在华夏化过程中,有些人群并不会忘记本民族的祖先,檀君就是一个例子。古代朝鲜通过箕子欲求“以夷变夏”,但也并未抛弃原来的祖先檀君,只不过檀君掩于箕子的光辉之下,不如箕子的影响之大而已。

在近代民族国家形成的过程中,随着民族独立意识的觉醒,朝鲜的精英试图独立于华夏认同之外。因此,需要寻找一个本土意识的产物来取代箕子,而与箕子功能重合、又拥有悠久历史渊源的檀君是最优选择。

正如王明珂在其《英雄祖先与弟兄民族——根基历史的文本与情境》中所指出的那样:“‘檀君’不见于中国文献,且其存在时间被认为相当久远,因此朝鲜知识精英选择‘檀君’为共同始祖。在此选择与排拒间,更凸显了本地知识精英欲摆脱‘华夏边缘’的意图,以及建构自外于华夏的朝鲜认同之情感”。

如果把檀箕认识的演变放在一个动态过程中,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由箕子崇拜到檀君信仰,一个对应的是华夏化,另一个对应的是脱华夏化,一个代表的是华夏认同,另一个代表的是民族认同,这就是檀箕认识变化之实质所在。

古朝鲜始祖争议之我见

在朝鲜半岛的历史中,要数经历了大起大落的人物,当属箕子。在古代朝鲜半岛,文人学者对箕子的评价一直很高,而近代以来,箕子的地位一落千丈,箕子崇拜也随之被抛弃。如今,朝韩学界基本对箕子朝鲜持否认态度,但中国学界的主流观点认可箕子朝鲜为史实。

中国学界认为,箕子否定说更多地带有政治目的性,而朝韩学界认为箕子东来说是“中华中心主义”的延伸。

可以说,在古朝鲜始祖之争中,焦点问题便是箕子朝鲜的实存与否。如何解决这一耗时已久的历史争论,关键在于剔除民族、政治等历史之外的因素来考察箕子东来说的实际内容。

为此,首先很有必要认真分析史书记载及特定历史条件,以便去伪存真,努力展现历史真面目。据《尚书大传》、《史记》、《汉书》等史书记载,公元前11世纪,中国商周交替之际,殷商重臣箕子胥余逃亡到朝鲜。周武王征服商朝后,承认既成事实,“封箕子于朝鲜”,成为箕子朝鲜开国之始。

箕子在朝鲜半岛传播中华文明,“教其民以礼仪、田蚕织作”,并制定了古老的法律——“犯禁八条”,使朝鲜进入具有成文法的时代。据此认为,古朝鲜已经进入了相对成熟的阶级社会。如果说进入了阶级社会,那么在考古上应当有相应佐证,即发掘同一时代的青铜器。

但根据现有考古学资料,朝鲜半岛最早出现青铜器是在公元前10世纪,这说明在箕子适朝鲜的公元前11世纪,还不具备形成奴隶制国家的现实条件。同时,箕子作为殷商重臣,官至太师,还能作出令周武王折服的传世之篇——《洪范·九畴》,可见其学问之深、造诣之高。

如果说箕子在朝鲜半岛传播先进中华文明,又为破除野蛮习俗制定了法律,那么传播文字也应该是顺理成章之事。商周时期已出现甲骨文,但迄今为止在朝鲜半岛并未发现甲骨文的使用痕迹。

难道箕子其人的教化功德仅限于礼义文化,不涉及以文字开蒙启智之举?作为有名的仁贤,箕子带领部从流亡到朝鲜之后,未留下只言片语的文字痕迹,这纯属偶然吗?再有,如果箕子在朝鲜建立国家,后人应对箕氏朝鲜世系传承有详细记载,但史料对箕子后人的记载十分有限。

箕子朝鲜延续四十余世,后被卫满朝鲜取代。最后一任朝鲜王准,在其政权被燕人卫满所夺之后,借海路来到马韩地区,自号为韩王。然而,除箕准以外,箕氏朝鲜延续近千年期间,其他继任者的身份姓名、在位时间等情况十分模糊。

因此,箕子东来说,尚缺乏确切依据。我们在考察古朝鲜起源时,应避免对古代文献中的箕子与箕子朝鲜无条件接受,更应当考虑历史发展水平等当时的客观条件。自古天下动乱时,从中原大地前往朝鲜半岛避难的中原遗民不计其数,箕子可以说是其中翘楚。

箕子将先进的青铜文明和礼乐文明带去朝鲜半岛,但当时的朝鲜半岛仍是蛮荒未开化之地,两地生产力发展和社会生活水平相差悬殊,大陆文明很难引起土著居民的共鸣,更不可能转化为推动社会发展的内生动力。

无论箕子及其后人传播多么先进的文化,都不能以一己之力拔高当时朝鲜半岛的社会发展水平。因为土著居民对于先进文化的吸收与融合,需要一个漫长的转化过程,而不是一蹴而就的。

如果说箕子能弥合理想与现实的鸿沟,让朝鲜半岛土著居民全面接受中华文化,进而形成相应的社会机制来改变整个社会的面貌,未免有些脱离现实。

我们在解读箕子朝鲜历史时,应克服夸大大陆文明传播之实际效应的倾向。对于箕子东来说,把它当做大陆文明涌入朝鲜半岛之前奏,是半岛居民在保留着土著意识的条件下开始接纳中华文明的开端,似乎更为贴近历史的原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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