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寂讲述上海大亨7:桂生姐帮丈夫招财进宝,也俨然变成了女大亨

航语的过去 2024-09-30 05:12:57

黄金荣带了桂生姐到上海来拜见婆婆。他俩事先商定,假造身世,金荣娘毕竟见多识广,一见媳妇的长相、装束和仪态,以及她随身携带的简便行装,就猜到她来历不明,明里不戳穿,暗中表示不愿两代人同住。就推托住屋简陋而又狭窄,配不上在外国巡捕房当包打听的儿子媳妇当闺房,要他们另找新屋。

桂生姐见婆婆对自己不太亲热,她也不愿今后受长辈管束,就怂恿丈夫寻找住房。

离开两年多,上海起了很大变化。八国联军侵犯北京后,洋人气势剧升,租界地位随之提高,比过去更加繁荣。外滩一带的洋行,除了原有的怡和、沙逊、旗昌外,又新增了鲁麟、安利、瑞记、太古等,它们专门输入洋货换取白银,在小东门外的一条街道上,还开设起一家家专售洋货的行号,这地方后来就被称为"洋行街"。黄浦滩一边的路灯也都改装为电灯,代替原来的"地火灯"(即煤气灯),更使黄金荣感到意外、令桂生姐惊喜的是,在那些洋行门口居然停着一辆辆从未见过的汽车。把原来只准洋人和他们雇佣的买办专坐的马车让给中国官员、豪绅富商。但租界章程上又严格规定:华人坐的马车不许超越洋人搭乘的马车和汽车;听到喇叭声和马嘶,必须立即停下让路,否则要以违法重处。这一天,正好有一个买办的儿子,带了妓女,驾着马车在外滩疾驶,超过了洋人坐的汽车。有一队巡捕赶上去拦住,除训斥外,还罚了一笔巨款。

黄金荣和桂生姐合坐了东洋车沿大马路西行。比起两年前来,马路两旁增多了很多楼房和商店。过抛球场那条马路的转角处,新造了"五云日升楼",茶客们络绎不绝。他们还特地弯到四马路那里的青莲阁茶楼去,观看刚在上海出现的影。门口有三个印度人吹洋号、擂洋鼓,号召观众。夫妻俩花了60枚铜钱,坐在板凳上,看了场从未见过的西洋影戏。在公共租界被称为皮大王的犹太沙逊,除了贩卖鸦片外,还在上海廉价占领土地,造起一座座大厦,和一条条石库门里弄房子,有的供洋人富商享乐,有的高价租赁给中国百姓。

比起公共租界来,法租界显得冷落安静。一是英国殖民者借此经商获利的商业区,二是法国领事把它当作自己领土,处处仿造法国城市。除了十六铺一带堆栈栉比,八仙桥、公馆马路稍有商业外,大都筑造供法侨和中等以上华人居住的洋式住宅。马路两旁树木成荫。在公馆马路两旁街沿上,还盖起"晴不必戴帽、雨不必撑伞"的有顶走廊。以后,领事馆又把原来的路名改换,大多以法国侵略中国的将军、官僚的名字来命名:如福煦、拉斐德、迈尔西爱、环龙、喇格纳、吕班、爱棠……连差遣安南巡捕到上海来的安南总督杜美,也封赏马路一条。公共租界与此不同,英殖民者除了纪念他们有功的侵华将军如赫德、戈登等外,凡自南到北的,都冠以中国省名,凡从东到西者用中国的府、县为名。在南京路和北京路周围有江西、山东、山西、四川、浙江、河南、贵州、广东……几乎罗列中国各省和主要城市。有人气愤地指斥这是英美帝国主义意图侵占我国各地之先兆,显露出他们妄想吞噬我国领土的野心。

周游了十里洋场后,这花花世界的美妙景色使黄金荣喜形于色,令桂生姐心花怒放。在这里,可以得到最大的享乐,也可以施展追求荣禄的本领。她一面浏览一面增加信心;一定要帮助丈夫在这大都市里大干一场,而自己以贤内助身分充当一名幕后英难。

黄金荣又特地带桂生姐到城隍庙去玩耍,告诉她自己当学徒时的种种遭遇;又带她到前殿去看菩萨,还得意地告诉她:"我当初只想当个皂隶,看来不久就能升做城隍老爷!而你就是城隍奶奶!"

他们在法租界与南市交界的老北门护城河旁租了一幢房子。桂生姐虽然初到上海,但很精明地购置家具用品,为她的金荣安排了一个舒适安静的家庭。

黄金荣这次回到巡捕房,真的受到副总监重用。不但提升,发给他仅次于徐安宝的二号卡,还让他身兼外勤股和强盗班两个部门的领班。黄金荣一报到就去郑家木桥找他的结拜弟兄丁顺华和黑皮子卿,把他俩介绍进巡捕房,作为自己的帮手。又从苏州调来闹天宫徐福生当郑家木桥瘪三头脑。

不久,公共租界发生张园事件。张园在静安寺附近,原是英人戈登所筑,后被无锡财主张叔和购得,取各"味莼园",但上海人都叫它为"张园"。园内有一幢可容数百人的大厦"阿凯第",供跳舞、宴乐和集会演讲。当时很多革命党人和激烈分子章太炎、邹容等常在此聚集。八国联军中的沙俄军队,在血腥镇压义和团后,又公开占领我国东北三省,激引全国人民的愤慨。上海一千多人就在张园举行"拒俄"大会,发表演说声援东北同胞。有人当场拿出首饰捐献,有人咬指血书,誓愿献身。当时群情激愤,轰动上海滩。工部局巡捕房派出华探、印捕,将张园包围,持枪监视。法领事馆也通知巡捕房密切注意,谨防在法租界内也发生同样集会。黄金荣带领外勤股全体便衣,配合巡捕,在顾家宅公园和迈尔西爱路的凡尔登花园内外巡逻。当时虽未发生意外,几个月以后,沙俄与日本为了争夺东北亚的霸权,爆发日俄战争。沙俄惨败,兵舰阿斯科号潜逃来沪。舰上士兵阿契夫和蒂亚克在外滩上岸,坐东洋车到南京路遨游,非但不付车资,还动手打人。路人不平,上前评理,阿契夫夺过旁边筑路用的铁斧,向人群乱杀乱砍,一个名叫周生友的居民上前拦阻,当场被杀身亡。人们将阿契夫扭送到巡捕房,要求惩办。岂料法俄两国之间官官相护,竟将凶手释放。上海人民督促道台袁树勋向沙俄领事馆交涉。等了几个月,沙俄领事悍然宣布华俄会审,但是由俄方开审,华方观审。中国人民忍无可忍,在开审那天,数千人聚集在法租界四明公所前,准备示威游行去会审公廓,逼令沙俄领事交出杀人凶犯。队伍所到之处,一些商号店铺纷纷响应,宣布停止使用华俄道胜银行发行的钞票。法巡捕房得到消息,警务总监发动全体巡捕,赶往四明公所,用枪枝和警棍威胁群众,企图解散队伍。黄金荣带领包探,混在大批巡捕中,见有不服者,上前拘捕。群众纷纷反击。只是他身穿便衣,未被识破,只在胸口被捅一拳,小腿擦破了皮。可是当队伍到达会审公廨时,当局宣布凶手阿契夫已随阿斯科号军舰逃离上海,无法开庭。血案因此不了了之。黄金荣昂首挺胸到捕房报功后,捧着胸口,垂头丧气回到家中。

又有一次,巡捕房得到风声,有一帮从四川来的盗贼,窜入租界、行窃盗抢。黄金荣奉命,四处查缉,但找不到影踪线索,就到处布置眼线。三天之后,他在"日新池浴室"当老板的门徒,匆匆赶来告密:有三个浴客,行迹可疑,黄金荣马上带了包探们前去日新池。刚踏上楼梯,就被那几个川贼发觉,披衣而起,跳出后窗,越上屋顶。黄金荣紧跟不舍,和两名下手一起上屋追踪。不料川贼开枪射击,将一名下手击中。下手跌倒,向下翻滚时,连同黄金荣一起从屋顶落到地上。幸好黄金荣压在下手身上,只左脚受了重伤。川贼终于被捕,巡捕房记他一功。

黄金荣伤了左脚后,经常发病,走动要有人搀扶,他就在家中休养。好在有桂生姐在旁侍奉,他也落得消闲。

桂生姐一面为他抚摸伤处,一面体恤地劝解:"替洋人办事,只要卖力,不能卖命。以后,有好处的事抢在前面,没好处的落后靠边。记得我的话,唔?"

黄金荣颔首微笑,他感激桂生姐对自己的关切,钦佩她对世事的卓识,把贤内助的话牢记在心。

在黄金荣忙于公务的几个月里,桂生姐因怀孕在身,不能出外,还专门找了个娘姨服侍,黄金荣左脚受伤,她捧着大肚皮,撑着身子,顾不得腰酸脚肿,和娘姨一起细心照顾,虽然动手的是娘姨,但她处处体贴地看管,使丈夫尽量减少痛楚。不久,她自己怀孕八个月,就分娩,养下一个男孩,可能是先天不足,婴儿又瘦又小。黄金荣有了儿子自然高兴,可是他看那男孩的面孔,没有一点像自己,却和那苏州姓马的有些相似。

林桂生为儿子取了个名字:福宝,她知道黄金荣对福宝的"种"有些怀疑,然而是从她肚子里生出来的,是她的骨肉,总要欢喜,而且有了福宝,她在黄家就有了地位,自己非但是黄金荣的元配,还能传种接代,将来全部家产都属于她所有。

林桂生非但是一家之主,而且还要在社会上扬名,帮丈夫招财进宝。于是,她去结交老城厢的女大亨史锦绣,结拜十姊妹,她从史锦绣那里学到了不少只有女人才能做到的种种白相人手段,自己也俨然变成了女大亨。

桂生姐不仅是贤内助,还是个孝顺媳妇。她虽和婆婆分住,逢时过节,总提了一只藤篮,装着一包桂圆和一包核桃,代金荣去探望。听到婆婆要做寿,就要丈夫拿出一笔钱办酒席,还向郑家木桥众弟兄和巡捕房一班朋友发帖子,打秋风;又从德兴馆包了八桌酒席在茶馆里请客。黄金荣有些吝啬。她慰劝丈夫一定要摆场面,自己在巡捕房里也有面子。结果,收到的礼金,除去开销,还赚进不少。黄金荣翘着拇指称赞妻子"既做人情,又有油水"。

桂生姐乘机怂恿丈夫:"你和郑家木桥这些兄弟串通,自己作案自己办案,这一套戏法迟早要拆穿。而且,派出去缉查捉人,要担三分风险,也犯不着。最好办一些十拿九稳的案子,既吃太平饭,又能坐享其成。"

在巡捕房稳做稳拿的差使是征收三捐:赌捐、花捐和烟捐。俗语说:"烟酒嫖赌,四大皆空。赌鬼输赢对冲,酒鬼醉后发疯,嫖客倾家荡产,烟鬼一命送终。"而租界当局却允许开设赌场、妓院和燕子窝,只要按期付捐,听任它们公开毒害人民。每月捐费总数可观,只抽出百分之一作为奖励分发给大家"香手"。

桂生姐表示不满:"马无野草不肥,人无横财不富,你靠巡捕房里分下来的'财香',能有多少?"

"闹天宫福生已经想出办法",黄金荣在贤能的妻子面前表功,"他预备派人出去,到赌场燕子窝去抱台脚,还去给妓院撑腰,要他们在每月交捐之外,再送我们一笔'俸禄'。"

桂生姐讥嘲地微微一笑:"那也只能给你那帮小兄弟香香手,你自己呢?光靠几笔有限的'俸禄',能发大财?"

黄金荣觉得桂生姐的话有道理,可又想不出好办法,只能用一大眼呆瞪着。

"依我看",桂生姐边说边用手指在桌上画圈圈,这是她想主意时的习惯手势,"你可以在烟土上动动脑筋。譬如说,人家贩卖烟土,你去轧一脚,或者插一手,一笔私下外快能抵几百、几千次奖赏!"

黄金荣听了,高兴得手拍大腿说:"对!"他跳起来,恨不得立即就干。

可是,正当他兴致勃勃要在烟土上大干一场、大赚一票时,忽然传来消息说,宣统皇帝登基后,继续慈禧太后遗旨:清政府和英、法在沪领事订立禁烟条约,限定在两年内杜绝烟毒。

黄金荣怅然若失,泄气地跌坐在椅子上。桂生姐用牙紧咬下唇,一对灵活的眸子牢牢盯住桌上的那盏美孚油灯,怀疑地轻声自问:"真会禁烟?"接着,是两声讥讽的冷笑。

中国原来并不种植罂粟,不生产鸦片。明朝万历年间,英国曾循海途将印度"小土"运入。清朝康熙十年,鸦片以药材名义进口,每年数十箱,到道光十年,竟达二万余箱。一百年中,烟毒流遍各省。清廷只顾征收烟税,每十斤银三钱,不惜大量白银外流,无视千万人民受毒伤命。雍正和道光曾一度下旨禁烟,但无法杜绝来源,雷厉一时,不了了之。鸦片战争后,毒品随着炮弹一涌而进,经营鸦片的商人将基地从广州、澳门移往上海。潮汕帮的鸿泰土行在上海开设第一家土行。但是林则徐焚毁鸦片后,曾严令凡华洋客商挟带毒品入境者,杀头充公。土商便利用公共租界和法租界这个缺口,作为鸦片转运站,于是上海土行林立,"燕子窝"丛生。走进"燕子窝",能看到阴暗烟灯后面的如鬼人影。那些沉沦于烟毒的何止千万。他们一个个志消神萎,鸠形鹄面,最后丧身败德,倾家荡产。开设在三马路福康里的中法老药房于光绪二十九年还公开在《新闻报》上刊登广告:"大土减价,每箱价银760两,每只26元。吗啡出售,狮马、白牌、绿牌、云水,新牌俱全。原箱出售,价格公道恭请赐顾。"而租界当局只顾征收烟捐,不但不予干涉,还加以保护。

这一次,忽然又公开宣布禁烟,难道清廷政府和英、法等殖民者真的宁愿断送自己利益,为民除害?还是在禁烟的烟幕后面酝酿更大阴谋而谋取厚利?

桂生姐要黄金荣利用职权,探悉内情。

法国驻沪领事向公董局总办和巡捕房警务总监以及司法室先说明条约的内容:禁烟为一必要事宜,公共租界分两年四期,法租界规定八个月四期。在限定期内将烟杜绝。至于禁止办法,公共租界与法租界各有情况,可采取不同方式。总监督经过深思熟虑,向黄金荣提出:"你是专门管收烟捐的,我们法兰西地界究竟有多少燕子窝?"

黄金荣一时记不清具体数字,信口胡编一下:"大约六、七百个,比公共租界多。"接着惶恐地问一句,"都要禁掉?"他担心禁绝以后,非但巡捕房收不到烟捐,他自己和弟兄们也捞不到抱台脚的外快油水。

总监督先肯定地点点头说:"当然。非禁绝不可。"又怀疑地望望他的下属,"还有没登记的吧,一家也不能漏掉!"

黄金荣心里明白:的确有几家没有正式登记,而是由他的弟兄们私下收费,把交纳的捐钱作为对抱台脚的贿赂。这一次,这些未登记的更要让它们漏网,免得断绝自己的财路。

总监督又安排下一步计划:

"不要一下子把燕子窝全部关门,否则那些烟鬼不都要死掉?我们也要讲些人道!"他换了口气说,"我们法租界决定用分批分期抽签的办法,中签的限定在三个月内歇业。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每天都要如实向我报告。"说到最后两句话时,从他碧绿的眼珠内闪烁出既信任又严厉而贪婪的目光。

黄金荣完全明白总监督的心思。这个禁烟办法可以在很短时间内捞到比烟捐多几百倍的好处。

于是,他亲自出马,把法租界划成几块,要每一块里的燕子窝老板先到他这里来报到。他面带奸笑,话带暗示地一一吩咐:

"我们要抽签了,抽到谁,谁就倒霉。到那时候勿怪我们巡捕房不留情面。"

那些老板从麻皮的答容和话音里,窥察到他心里的用意。当场点头哈腰,唯唯诺诺。到了晚上,就悄悄地到老北门护城河黄家去交给桂生姐一包贿赂。黄金荣从全部贿赂里拿出三分之一分给弟兄,另外三分之一替总监督存进银行。到了抽签之日,让平时交捐最少或贿赂较差的一些燕子窝中签,命令他们马上停业。

一次次抽签,一次次受贿。谁想轮到最后一批,谁就得交出最大的贿金。燕子窝越禁越少,黄金荣和他上、下同伙们口袋里的钱越来越多。禁烟的第一个步骤还未结束,总监督向黄金荣宣布第二个步骤和执行办法:"禁烟,要燕子窝全部歇业,从此巡捕房就收不到烟捐。我们算了一下,两个租界要损失十九万银洋。这笔钱过去是作为建设上海、为上海人造福的经费。以后怎么办?"

黄金荣等人都做出垂头丧气的样子,假装为公董局和上海滩担忧。

"我们为了弥补此项巨大损失,决定将房捐增加12%。按照两个租界的居民住屋数统计,可得银洋13万!"

黄金荣顿时眼睛一亮,佩服外国人的巧计妙算,可是一进一出的两个数字相比,仍使他不安:"烟捐上损失19万,房捐增加13万,还少6万呀!"

总监督没有立刻回答,用手掌轻轻地摸着额角,让手臂掩盖露在嘴角的微笑。他轻声地宣布决定:

"我们把燕子窝禁绝,可是还没有动那些贩卖鸦片的土行膏店。他们每一家每年的进帐比一百家燕子窝还多。在他们正式歇业以前,向他们每年加抽执照费两成。我们算了一下,总数可得7万多,和增加的房捐合在一起",说到这里,将摸头的手伸出两个指头,"20万!"

黄金荣也在心里打了个算盘:20减19,禁烟结果反可赚进一万!他又马上想到:外国人明里获得好处,自己也要在暗中得到油水。回家和桂生姐商量以后,即刻到各家土行膏店去,先答应店主介绍一些已经歇业的燕子窝的烟客,直接到土行来买烟土,使土行增加进益,又不记入帐册。自己就在这额外的收入里分到一成的佣金。这样一来,已经中签的燕子窝,表面歇业,暗中营业,上海烟民并未减少,而土行膏店营业却由此大振。其中得到更大好处的还是租界当局,在禁烟的冠冕堂皇名义下,既未损失银钱,还有更多收获。

可是,黄金荣万万没有想到,上海滩那些土行膏店在禁烟后营业大振,竟又引起租界当局眼红。他们在禁烟命令下,又采取一个断然措施:规定在一个时期内,土店不准续开,并由各国在沪之洋行,合设一家烟土专卖处﹣﹣洋药公司,要各土行膏店所有存货全数售归该公司,并垄断外洋运来之鸦片,由公司独揽专卖权利,贴上印花,名为真土。市情涨落价格由公司擅定。转手之际,洋商们在禁烟上大发其财。由此,外地土商为了逃避洋药公司盘剥,常暗中偷运,于是私贩烟土之盛,前所未有。

燕子窝不准公开营业,土行膏店又逐渐停业,使黄金荣的收入越来越少,眼看即将断绝财路,小兄弟们也走投无路了。黄金荣摸着麻皮,唉声叹气。桂生姐用手指在桌上画了几十个圆圈,然后和丈夫商议:"洋行公司我们没有份,是不是在私贩生意上动动脑筋?"

"要我去私贩烟土!那怎么可以?我是巡捕房包打听,要捉私贩,哪能自己去当私贩?"

桂生姐笑而不答,回身到厨房,烧了几样菜,又到邻近酒店去买了几两酒,分装在两只蓝边大碗里,夫妻二人,在美孚灯下,边饮边谈。桂生姐献计献策,黄金荣被酒香和蜜语熏陶得摇头晃脑,拍手叫好,酒沫四溅。

有个武进米商陈金叙,知道私贩鸦片,可获巨利。就在他运米到上海后,私下向十六铺一家土行购得烟土10包,携带回乡。当他乘坐"鸡公车"途经徐家汇西行时,一个华捕和穿便衣的徐福生突然上前拦住,以"抄把子"为名搜查。从包袱中搜获未贴洋药公司印花的私土,就以私贩烟土之罪,把陈金叙拘捕。陈金叙叩头求饶,将售米所得之款全部塞进这两位巡捕口袋,罪犯放行,烟土没收。二人先把贿款平分,一个将两包烟土带回捕房交公,徐福生把其余八包送到护城河畔黄府。

像这样捉拿私贩、没收烟土的案件,以后不止五次、十次地发生。

有一家药房为制造假补药,向土商购买烟土和吗啡,一是作为假药原料,二又能以药房名义公开出售。他们与潮汕帮鸿泰土行打好交道,每隔三月,派人到栈房取货。开始几次,未生意外。不久,当取货者把装土的镔铁油箱搬上马车,离开栈房,走不多远时,闹天宫徐福生带领郑家木桥瘪三流氓,拦路打劫,把取货者打伤,把煤油箱全部搬到自己事先准备好的马车上,一声吻哨,扬长而去。

桂生姐要弟兄们采取这种"硬爬"抢法,一次接连一次,她屋里的煤油箱也一天比一天增多。

当时,由内地运至上海的土商有潮汕帮、山西帮、云南帮等几个大户。后来粤、赣、苏三省的大土商联合,勾结禁烟员蔡乃煌,以调查和运转为名,来往各地,私运鸦片。黄金荣当然不肯放过这块肥肉,派出弟兄,手持凶器,有时软骗,有时硬抢,使蔡乃煌私贩的烟土,一小半落到黄金荣手里。

一次次明夺暗抢,一批批毒品赃货,使护城河那幢房子成了强盗贼窝和钱财宝库,可是烟土钱财堆满了屋子,却填不满金荣夫妇的肚子。桂生姐把这旧屋退掉,在八仙桥同孚里买进三幢楼房。一幢自住,两幢作为弟兄们聚会和堆货场所。另外在东新桥开设"聚宝茶楼",让寡母来管店,作为弟兄们每日碰头、通风的交通总站。桂生姐到上海后,除了替丈夫筹谋划策、广辟财源外,空闲下来,就常一个人乘坐马车到张园"海天胜处"楼去看全部是女角﹣﹣林凤仙、王桂芬等演出的"髦儿戏",到胡家宅"群仙"看花四宝的武功戏,还到"春仙茶园"看知县出身的汪笑侬和小桂芬。最使她入迷的是冯子和在福州路丹桂第一台主演的《恨海》。她每演必看,场场落泪。令黄金荣不解的是:他的贤内助平时帮他策划抢土,是个铁石心肠的女中豪杰,但看到戏中女角因丈夫吸毒而悲恸哭诉时,竟同情得热泪直流,犹如本人身受其害,心碎魂断。黄金荣见她看戏入迷,也就学清朝衙门捕头的样,自己在郑家木桥迎仙凤舞台原址开办戏院,还提倡男女演员同台演出,取名为"共舞台"。

为了使抢土生意兴隆,原有场地不敷应用,才搬入同孚里;又为了充实力量,增加文武打手,需要扩充班底。于是黄金荣先把郑家木桥一些得力弟兄请到同孚里来,再招兵买马,收罗在南阳桥出名的白相人金廷苏、流氓马祥生、鱼贩子杨小顺以及金九龄、曾九如、唐嘉鹏、顾掌生等文武干将,受桂生姐派遣。同孚里表面上是这位闻名上海滩包打听冠冕堂皇的住宅,暗中又是流氓窃贼抢运私藏毒品的魔窟。大家在巡捕房称呼黄金荣为"领班",或"老正",回到家里叫他"老板";当面客气地喊桂生为"桂生姐",背后翘起拇指尊为"正宫娘娘"。可是"正宫娘娘"对手下的文武大臣并不满意,有的有勇而无谋,能干的却常在"硬爬"中"黑吃黑","窝里反",营私作弊。不久,她在无意中找到了一个忠心耿耿、"智勇双全"的得力帮手,他就是后来超过黄金荣、称霸上海而名震中外的大亨闻人杜月笙。

【沈寂,原名汪崇刚,浙江奉化人,1924年9月生于上海,肄业于上海复旦大学西洋文学系。在《小说月报》《万象》《春秋》《紫罗兰》等杂志发表短篇小说40余篇,并出版小说集《捞金印》《两代图》《盐场》《红森林》。1946年起主编《幸福》等杂志,1948年创办人间书屋。沈寂结识了当时活跃于上海文坛的柯灵、张爱玲等不少作家,亦熟悉阮玲玉、周璇、黄金荣、杜月笙、哈同等上海滩风云人物,出版有传记文学《一代影星阮玲玉》《一代影星周璇》以及关于黄金荣、哈同的传记小说《大亨》《大班》,是写老上海人物的行家里手。著名作家,上海电影制片厂编剧,"杰出电影艺术家"称号荣获者,上海文史馆馆员。2016年5月在上海市病逝,享年92岁。】

0 阅读:0

航语的过去

简介:感谢大家的关注